韓府。

“大人,您慢些。”嬌媚的舞姬扶著韓尚圭走進臥房,屋子裏的燭光暗淡,韓尚圭又喝多了酒,腳下踉蹌了一下,那舞姬嬌呼一聲,直接被他拽倒在**:“大人~”

清歡帳,美嬌娘,紅紗半掩,與君共賞。

韓尚圭笑了一聲,嘴裏嘟囔了一句‘美人’,剛要行樂,隻聽到急急的拍門聲:“老爺,老爺!姑姑回來了!”

“姑姑?哪門子的姑姑?”男人不耐煩地嚷嚷道:“都滾,別耽誤老爺我——”

“韓大人。”門外忽然傳來一個冰冷女聲,聽得出壓抑的怒氣:“是我。”

韓尚圭聽到那一句‘韓大人’立刻就醒了酒,連忙推開舞姬下了床,打開門,隻見那兜帽之下的明媚容顏,可不就是韓茹!麗妃娘娘瞥了不爭氣的兄長一眼,徑直走進了屋中,那舞姬嚇得大氣不敢出,被韓茹瞪了一眼才回過神來,跌跌撞撞跑出門去。韓尚圭輕咳一聲,看了看四下無人,這才關上了門。

“我囑咐過你多少次,得勢不可張揚,你答應的好好地,轉身就變了調?”韓茹冷冷地嗬斥道,見兄長臉上有些掛不住,怒其不爭地歎了口氣:“如今人人都知道你得勢,千百雙眼睛盯著你呢!你以為你把府門關的嚴嚴實實,別人就不知道你天天揮霍無度?哥哥,你何時能讓我放心些!”

韓尚圭抹了一把臉,在她旁邊坐下,斟了一杯茶:“你呀,就是在宮裏待久了,總是疑心這疑心那。如今你我二人盛寵,怕什麽?”

“盛寵?”韓茹冷笑一聲,目光自嘲:“陛下已經整整一日未曾見我了。”

“這是為何?”韓尚圭大驚失色。

“還不是你出的餿主意,讓我用壓勝之術迷惑聖上得寵!自從宮中出了那事,我便越想越慌,結果原本燒毀的人偶竟然又出現在了宮裏!我讓容霞再帶出宮燒了,結果正撞上君落......我把容霞打進了尚刑司,本想偷梁換柱,結果你請來的那位蜀山道長直接告到了陛下那裏!他最恨這等事,容霞肯定保不住了......”一說到沈長歌,韓茹就忍不住心裏的火氣:明明是自己請了他來,他卻全然不顧麵子情分,如何讓人不氣!

韓尚圭聞言也是皺眉:“我當時看那小道長就覺得不靠譜,沒想到......那陛下也遷怒你了?”

“不然我何至於此時冒險來找你!”韓茹柳眉一倒:“禎兒在回鶻被圍城,戰況不妙;我在後宮又是如此境地,也隻有你還沒心沒肺,我替你在陛下麵前擋下了多少,你現在還不知節製,非要往火上撞!”

“我宮中的線人又未曾告訴我這些,軍情密件直呈聖上,我又如何得知!你如今指責我,不如直說,到底怎麽辦!”韓尚圭被妹妹罵的一肚子氣,甩出來的話也沒了耐性,韓茹見狀氣勢弱了兩分,再者畢竟是兄長,隻是扶額長歎了一聲,緊緊閉上了眼睛:“我也不知道才來問你啊......哥哥,我總覺得我們一開始就錯了,陛下對於齊裕和劉氏,並非我們想的那般——”

“若陛下真的愛屋及烏,那陛下又是為何多年來不立儲君!”男人狠狠一拍桌子,神情憤怒:“是,陛下寵愛劉棠,自她死後誓不立後;可劉斌手握兵權,功高震主,陛下會願意讓劉氏繼續壯大?禎兒有大將之材,如今半數兵力都在禎兒手中,齊裕呢?齊裕有什麽?不過就是一群擁護他的大臣罷了!”

“不是的,哥哥。”韓茹輕輕握住了兄長的手,神情有些發愣,她好似想到了什麽,唇輕輕地抖著:“齊裕可是,一己之力,讓陛下數年來未曾正眼看過禎兒的人......”

心裏忽然升起一個不好的念頭,韓茹拉著兄長的手,眼前有些模糊:“哥哥,那個人證,還有那些物證,真的靠譜嗎?會不會是——”

“他又是何必!”韓尚圭打斷了妹妹,語氣不耐煩,眼裏卻有些苦澀:“他已經是坐穩了賢王的名聲,又何必以身犯險,隻為了算計我們這一下?”

一道慘白閃電忽然劃破夜空,照亮了韓茹死灰一般的臉,她好像想到了什麽,喃喃道:“他是不是知道了,當年是我......”

“殿下,你到底何必要走這麽一步棋?”

轟隆——耳畔忽然炸響一聲悶雷,齊裕並未抬眸,隻是微微一笑,落下一子:“今年長安城的春雨下的勤,看來是個豐收年。”

見他不回答,魏坤重重歎了一口氣,搖了搖頭:“老朽教導殿下二十年,如今卻是越來越看不懂你了......陛下遲遲不立儲君,固然是忌憚劉斌,但是殿下何必斷腕?如今四皇子手握兵權,頗受重用,劉斌一旦下獄,軍中便無可牽製之人,反倒是將自己置於岌岌可危之地。縱使知道殿下有把握,可這事但凡出一絲變故,都無異於自戕啊......”

男子溫柔一笑,眼裏卻沒有絲毫笑意,他隨手將手裏的棋子扔到棋盤上,坐直了身子,向魏坤端端正正行了一禮:“太傅,裕在朝中唯敬二人,一是舅舅,一是您。母後在世時常說的一個道理,便是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無太傅,便無今日百姓口中的賢王;可若無母後,便無今日的齊裕。”

“宮中事和朝堂事,從不分割。母後因中厭勝之術自縊時,裕方十二,如今裕已三十,早非當年無權無勢的小子......裕不會玩火自焚,太傅大可放心。”

他鮮少如此表白心跡,魏坤聽著,一時心裏難受,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喉嚨裏,隻餘下一聲歎息。自從先皇後去後,齊裕就越來越隱瞞自己的真正心情,原本陽光大氣的少年,變成如今的城府極深,旁人看不出什麽,他這個老師,卻都一步一步看得清清楚楚。

怪,隻能怪生在帝王家。

皇宮。禦花園。

縷縷陰雲掠過那一彎白玉般的月亮,清輝之下,隻見那荒廢的枯井邊,一個月白衣裳的女子正扶著井沿而坐。黑氣縈繞在她身側,女子的身體微微顫抖,囚牛的神情痛苦而猙獰,好似在和什麽做掙紮,忽然她痛呼一聲,雙手抱住了頭,發髻上珍珠流蘇劈啪作響——“不!”

一個黑影好似要從她身體裏衝出,女子伸手一攬,攔住了那黑影,重新摁回自己體內;但她顯然控住不住自己太久,待稍稍穩定心神,便對身後的人喝道:“快走,不然我失控會殺了你們!”

沈長歌看了看君落,後者眼裏閃過一絲猶豫,他卻不知為何,心裏泛起一股酸澀,看著眼前那女子痛苦掙紮的樣子,他隻想給她一個解脫——“長歌!”看著少年舉起了白虹劍,囚牛一個分神,再也壓製不住心中的惡,黑氣瞬間吞噬了她,那雙海藍色的美麗眸子一下變成了泣血的空洞:“你要殺我?好啊,那就來試試!”

暗藍色的音浪席卷而來,君落躲閃不及,被掀了個跟頭,待平穩身子,眼前猛地劃過一道藍光,她抬手架起龍泉,這才保住了自己的眼睛——囚牛冷笑一聲,將琴高高拋起,曲指成爪,好似不剜下那雙眼睛不罷休:“自我生時,三界時時刻刻拿我同你比,比美貌,比實力,連性情都要比,如今你犯了天條,隻是打落凡間;憑什麽我犯了,便要挖我雙眼!”

“憑什麽!”

彭!君落狠狠撞到了假山上,嘩啦一聲跌到水中,她隻覺胸口一陣氣血翻湧,五髒六腑都像碎成一般,嗚哇一聲吐出一口逆血:“......五招。”

“嗬。”女子不屑一笑,抬手握住沈長歌劈下的白虹劍,手上一用力,劍身寸寸龜裂:“不自量力。你二人在現在的我麵前,便如嬰孩,可隨意拿捏!”

墨藍的指甲猛地劃到眼前,沈長歌默念了句心決,雙眼裏燃起兩點金光,囚牛微轉過身,正對上那雙眼睛,身上的黑氣卻猛地震動了一下,容貌在泣血和蒼白之間切換;就在她愣神的瞬間,一柄璀璨的銀藍仙劍狠狠刺進囚牛的胸膛,疼痛讓女子厲喝一聲,怨氣衝天,君落鬆開了握劍的手,想都沒想,張開雙臂抱住了沈長歌,往旁邊一滾——噗嗤!

血一滴一滴落在君落臉上,她看著沈長歌臉上露出的虛弱笑容,動了動唇,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麽。少年微微一笑,握著她肩膀的手緊了緊,低聲道:“怎麽能讓你受傷呢,是該我保護你......”

那一刹那,時間好似凝滯了,君落和沈長歌都動彈不得,唯有囚牛,看著眼前翩然落下的那個人,神情僵硬:“螣蛇......”

黑衣男子冷冷瞥了她一眼,目光落在那白衣少年身下護著的紅衣女子身上,微微皺了皺眉。不過他還是克製住了自己想把沈長歌打成灰的念頭,微微握起了拳頭,看向囚牛:“五百年已到,本座奉命,帶你回天庭。”

螣蛇一揚手,剛剛囂張的囚牛立刻跪在了地上,黑氣散盡,全都被他吸入掌中:“你將自己神魂,融合妖王惡魄?囚牛,我以前還真是小看你了。”

那藍衣女子虛弱地抬了抬眼皮,勾起唇角:“他呢?”

男子喉頭動了一下,沒有說話。囚牛的笑容凝固了一下,那雙深藍色的眸子半垂著,長發散落在耳畔,笑容淡而平靜:“他拿著我的眼睛,在天界過得好麽......”

“他死了。”

話一出口,藍衣女子愣了一下,她好似被什麽控製著,動彈不得,卻還是緩緩抬起頭,看著螣蛇垂下眼簾,囚牛的唇動了動,暗藍的眸子裏湧起淚水。

為什麽他死了?懲罰的不是隻有我嗎?

我騙了自己五百年,我告訴自己他拿了我的眼睛在天界逍遙,我努力告訴自己恨他,恨他......

可是就算我隻剩下一縷神魂,我也感覺的到,這結界是他啊......

“白矖!”囚牛忽然向瘋了一般吼著這個名字:“你知不知道睚眥就是——”

“你話太多了。”螣蛇揚手罩下一道黑光,囚牛仿佛受了重擊,兩眼一翻昏了過去。那黑衣男子最後看了一眼君落,轉身離開。

清輝如舊,皎月如初,君落回過神來,看著空無一物的禦花園,微微皺眉:“死了嗎......”

她推了推沈長歌,後者輕咳一聲站了起來,那紅衣女子撿起地上的龍泉劍,眼裏有些疑惑:“怎麽這麽快就結束了......”

“結束的快還不好?”沈長歌伸了個懶腰:“對了,我好像聽到她說什麽白什麽,算了算了,趕緊回去睡吧。”

夜,還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