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九刃於昨日閉死關。斜陽暮色裏,萬法殿殿門掩上的那一刻,群山山腹間,自然門門中弟子及收到英雄令的天下群豪,共同匯聚一堂,見證了洛長風接任代掌門的儀式典禮。

作為萬年前天下宗門之首,代掌門的人選更替確實有些草率,何況洛長風原本就聲名不顯來曆不明,毫無疑問招來許多非議,可當天九刃的法旨口諭降臨山腹之後,群山萬眾皆閉口不言。

無論自然門門內長老和一百零八宿,或是六部落代表人物,一直以來對天九刃都是心悅誠服。天九刃並非修為最高,自然門和六界六部落之中,神引境巔峰的老不死幾近雙手之數,但若論起殺力功績,切切實實無人能出其右。

近十年間,若非與那人間最得意的李青蓮並稱天下雙璧,而隱隱被瀟灑恣意的詩劍皆無敵蓋過一頭,天九刃天下第一人的名譽早已當仁不讓。

當然,僅憑一道法旨口諭,並不能讓洛長風坐穩代掌門之位,堵住悠悠眾口,統率六界萬宗。天九刃隻是開了個頭。

法旨言道:“百招之內,不敢言勝。”

寥寥八字,奠定了籍籍無名洛長風的殺力修為,已是人間巔峰。讓不少躍躍欲試的化劫境乃至神引境至強者,開始忌憚顧慮,偃旗息鼓。

然後莫道順水推舟,說數年前居葉城內,人間最得意的李青蓮曾邀洛長風鬥酒詩百篇,千日不複醒。而後兩人聯袂登上大梁城頭,創下千秋二壯士的美名。

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滿堂列座多是山巔人物,經莫道介紹之後,很快便有人恍然大悟,識出洛長風的風采。

天下雙璧皆推崇認可的年輕俊彥絕世人物,做這青萍峰上自然門的代掌門,那山腰上驚龍鍾撞響九十九聲,就此宣告天下。

……

月明星稀,山風流竄。

半山腰處,掌門洞府裏的洛長風坐井觀天,神遊天外。

數年之前,他與帝無淚逆行光陰河流誤闖此間,初來乍到。沒想到短短數年,帝無淚時運不佳竟淪為天九刃的囚徒,硬生生被剝離五部殘缺的天圖而禁足絕地,不僅模樣大變,還有些人不人鬼不鬼的,當年翩翩帝子的風采已成絕響。

而自己呢?結識人間最得意後,邁入神引境界,此刻搖身一變,成為青萍峰上自然門的代掌門。兩人際遇天差地別,真是造化弄人,唏噓不已。

隻是洛長風有些不明白,萬年前的鈞天圖明明是完整無缺的至寶,且本就是天九部落所擁有,為何在帝無淚麵前,天九刃提及五部殘缺天圖時,會露出那樣的神情?像是聞所未聞,如獲至寶?而且觀其神色言語,似乎根本不清楚五部圖錄殘缺的事情。

洛長風思來想去,甚是費解。

或許帝無淚知道其中緣由,隻是謹慎起見,在天九刃麵前,在那一百零八宿星官守護的禁地內,洛長風和帝無淚並無交談,沒有說過一句話,就像是素未相識的兩人,好奇打量著彼此。帝無淚同樣如是,竟也守口如瓶,極為默契。

回想那日情形,洞府內坐井觀天的洛長風愈發滿腹疑惑。他定要尋個契機,與帝無淚再見上一麵。

身後有腳步聲傳來,是年輕時的天機老人莫道。

洛長風雖然應允暫代自然門掌門之職,卻不代表門中瑣事都要與他覽閱過目,這也是他和天九刃約法三章的承諾之一。畢竟當年坐鎮風雪銀城十年,也不曾親自處理過一件城中俗務,此非他擅長,也不願紛擾纏身。故而一應事務,都交由莫道和門內諸位掌事長老裁決。

他隻需掛個空名,若異族大軍真的勢如破竹兵臨山下,需要他出力的時候,那麽戰便是!

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

莫道知曉洛長風的身份之後,又在掌門繼任典禮之上出言相助,初次見麵對洛長風沽名釣譽溜須拍馬所產生的偏見早已煙消雲散。且,還多了幾分敬重欽佩意。不是因為和人間最得意的李青蓮喝了一頓世間萬眾夢寐以求的酒,而是煊赫大梁城的那一戰。

試想,異族大軍屯兵城外,高手如雲。

夕陽西下,城頭上兩道孤單的背影,提著劍,迎著斜照落日,凜然不懼。雖不是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的決絕,卻也是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凜然風氣。莫道雖不能至,仍心向往之。

按照青萍山的門規,洛長風接任代掌門之後,身份地位等同天九刃。故而莫道見之需執禮,並喚道:“掌門師兄。”

“莫師弟無須多禮。”

洛長風的洞府簡約樸素,有天窗傾灑明月光,有流水瀑布從斜月洞口蜿蜒於此淋淋灑灑,匯聚成纖細溪流,穿過府內,閑暇時曲水流觴,然後再聚成一抹幹淨如洗的長長白練外掛山腰。除此之外,洞府內僅僅隻有幾排書架,和一對桌幾,還有幾壇塵封數十年的佳釀,堆在牆角。

他伸手示意,兩人挨著溪流而坐。矮幾上,洛長風倒了兩杯酒。

莫道也不客套,自幼上山修行,極少遊曆江湖的他對江湖其實懷有許多向往,羨慕恣意灑脫和率性而為,羨慕一劍斬千愁和千杯醉不倒。雖然他沒那個酒量,卻還是毫不猶豫的一飲而盡。

“掌門師兄,明月部落使者登山求見。”莫道的臉色有些紅,區區一杯如此,顯然不勝酒力。

“明月部落?”洛長風忽然想起天南秋水山莊,作為江湖上四大山莊之一,據說祖上就是明月部落分支。

沉思稍許,洛長風起身道:“即是六部落貴客,便請入府相敘。”

……

……

日不落墓園。

墓園八百裏,其實不盡是荒蕪風沙和戰場遺跡,也有山有水有綠樹有人煙,隻不過相對集中,相對隱秘稀缺罷了。

這裏,也是日不落守墓人真正的世代群居之地。

它位於一座陣法之內,靈氣氤氳的一牆之隔,便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陣牆外黃沙漫天斜陽照,除了遠方視線內渺小如蒼蟻的零落茅屋和光禿禿的山丘外,幾乎荒蕪到令人絕望。而陣牆之內則是日升月落天道不息。有青山數座,據說與萬年前的無盡峰同脈同源,大戰裏遭受摧殘連根拔起,又被斬斷削平無數次,日積月累,好在又落地生根,成為此陣陣樞運轉的全部依仗。數座青山前,還有部落幾許,人影綽綽、炊煙嫋嫋,生機凡塵氣盈溢充沛。法陣內外兩相對比,簡直別樣天。

這裏就叫別樣天。

當然,阿遙和他的十幾位同伴們,不知此處所在。憑墓主大人的修為和那十幾位‘接引者’,若有心隱瞞此地別樣天,神引境之前,即便是釋宗流和餘清奇這種兩世為人的小不死,也決計瞧不出端倪。

哪怕這‘世外桃源’的別樣天,近在咫尺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