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清波殿後,林文卿匆匆忙忙地往穆贏的寢宮趕去,想早點請他來救駕。走進房間,她驚訝地看到卜回竟然待在裏麵,兩個人正說話。
卜回麵對著門口,第一時間發現了林文卿的來到。他出聲喚道:“文靖兄弟來了啊。早聽說你也來了晉國,今天倒是第一次見。難得難得。”
“好久不見。”聽卜回在文靖兄弟那裏咬的重音,就知道這家夥背地裏肯定在偷笑。林文卿雖然心中別扭得很,可表麵上也隻能是眼觀鼻,鼻觀心當作不知道,反而還要落落大方地打招呼。
“文靖,怎麽來了?昨天不是說,今天要去清波殿探望慧姨的嗎?”穆贏上前一步,走到林文卿身側,低聲詢問道。
“我去了啊。來找你就是為了這事,太後她也去了清波殿。還把我們都趕了出來,說要和賢妃,哦,是慧姨單獨談談……”
“……我知道。母後已經跟我提過了。”穆贏打斷了林文卿的話語,說道,“慧姨的心結難解,我想也許讓母後去和她說說會比較好。你來得正好,我正和卜大夫說慧姨的事情。你也知道,這麽長時間以來,慧姨都是由卜大夫照料的。她的身體和精神情況,卜大夫是最了解的。所以,我想和他好好談談,往後慧姨的事情該如何處理。”
“不是啊。”林文卿見穆贏誤會了自己的意思,更著急了,“你當我有那麽乖嗎?太後叫我走我就走啊。我當然是躲在窗外偷聽了。結果,讓我聽到一個秘密。”
穆贏愣了愣,隨即失口道:“你說你在窗外偷聽?這怎麽可能,母後身邊的東娘可是個高手。她不可能放任你偷聽的。”
“是啊。來你這裏看到卜回,我就知道我為什麽可以那麽順利的偷聽到了。”林文卿“哀怨”地掃了卜回一眼,說道,“大概昭太後早就知道卜回今天會來你這裏吧?她讓我偷聽,是為了讓我來和你,和卜回說我聽到的事情。”
“到底是什麽事情?和我有關嗎?”卜回開口問道。
“嗯。正確的說,是你父親,卜子夏先生有關。”林文卿點了點頭,說道,“昭太後說,先生和慧姨從前曾經是一對有情人。這件事,你知道嗎?”
卜回長歎了一口氣,竟有些解脫似的,說道:“果然是這件事啊。早聽人說,昭太後做事情,最喜歡快刀斬亂麻,這麽說,她是打算出手幹預這件事情了嗎?”
“嗯。我偷跑出來的事情,她已經發話讓人去請卜先生入宮了。說要讓他和慧姨當麵一談,解決這麽些年來的困擾。然後,是橋歸橋路歸路,還是要破鏡重圓都看他們二人決定。”林文卿點了點頭,然後一邊說一邊關注卜回的神情。
“原來,母後說她來解決就是這麽個解決法。”穆贏一聽也急了,他對卜回說道,“卜兄,朕沒想到母後會這樣。朕立刻攔下請卜先生入宮的人。朕絕沒有隨意打擾卜先生平靜生活的意思。請你原諒。”
“罷了。”卜回擺了擺手,直視穆贏,說道,“方才,你幾次欲言又止,想說的就是這件事吧。其實,你也想到了,想解開賢妃娘娘的心結,就必須一個一個來,從她最初的那個結,也就是我父親和她分離這件事開始入手。可是,你卻不知道,我這個身為人子的,會不會樂見自己的父親和二十年前的情人相見。你顧慮到我的感覺,所以才一直說不出口。”
穆贏一時無語,片刻後,便直率地點頭承認了。“是的。不過,我本來想慢慢試探的。”
“其實,我早就知道老頭子和賢妃娘娘之間的過去。來到晉國之後,賢妃娘娘的形單影隻和老頭子的焦慮著急,我都看在眼裏。其實我也一直在想,是不是應該讓他們在合適的時候見個麵。但是,卻又一直不知道還有沒有這個必要。你們也知道,我作兒子的很難和父親去談論他過往的情史,尤其我們家老頭子又嚴肅又頑固。我怕我一提起這事情,他就會羞愧得去撞牆呢。”卜回坦然一笑,說道,“所以,現在這樣也不錯。就讓昭太後用暴力破解法,強迫他們見麵好了。如果都像我們這麽猶猶豫豫,我怕他們到死也見不到麵呢。”
“所以,你早就知道了他們的過去。在齊國的時候就知道了?”穆贏有些啞然。
“對,我早就知道。所以,我才會那麽熱心地去給賢妃娘娘請脈。因為,我想知道老頭心心念念的女人是個什麽樣的人。是什麽人讓他從失去我母親的悲痛中振作起來,然後又讓他被打擊得從此女人勿近。”
“等等,你說失去你母親的悲痛?”林文卿打斷了卜回的話。
“對啊。”卜回點了點頭,說道,“這句話有什麽不對嗎?”
“呃……也就是說,慧姨和卜先生相愛的時候,令堂已經去世了哦?”
“暈。可是慧姨好像有誤會。我聽她的意思,似乎是覺得卜先生當年以已婚的身份欺騙了她,她似乎對這件事很在意呢。”
卜回沒料到竟然還會有這種誤會,連忙說道:“當然不是這樣的。家母在生下我之後就去世了。老頭子那時傷心過度,所以才被我的祖父責令出門遊學,其實是為了散心。所以他才會遇到賢妃娘娘。唉。真不知道他們當年是怎麽溝通的。怎麽會造成這樣的誤會呢?難怪,難怪賢妃娘娘知道我是卜子夏的兒子之後,表情那麽悲傷。原來是老頭子從頭到尾沒跟她說過我這個兒子啊。”
“那現在怎麽辦?”穆贏也是皺起了眉頭。
“我們去清波殿吧。”卜回提議道,“我想,老頭子被太後派人招來,一定很莫名。我們去那裏等他,在他和賢妃娘娘見麵之前,把所有的事情都與他說清楚。讓他不用稀裏糊塗地和賢妃娘娘見麵,然後把事情搞砸。”
……
清波殿裏,周少慧如坐針氈地等待著外麵的消息。沈若惜發話之後,就帶著人離開了,隻說一切事情待他們見過之後再說。
這麽多年來,她從沒想過還能和那個人再見一麵。當初以為一入宮門深似海,以為是自己負了心,從此根本不敢再見他。看到卜回之後,以為自己的一片癡心錯付,對他又恨又怨,卻也從不曾想過去尋他對質。因為,嫁與齊王的賢妃是沒有資格去質問他的。所以,她隻是自怨自艾自己的命苦,卻沒想過自己可以去做些什麽,比如問清楚事情的真相。
如今,真的要與他再見,許多從前的回憶便如潮水一般洶湧而來。初見是在家裏的後花園裏,心動是看到他對著湖光山色作畫的事情,互許終身是在那一年的元宵節……
房門終於被人推開了。卜子夏打開了門,他看著端坐在正中的周少慧,雙腳似被釘了釘子一般,無論如何都動不了。
他沒有想到,十幾年讓他魂牽夢縈的周少慧,人到中年,卻更是膚如凝脂、風韻猶存,雖然此時對方的表情木衲,卻更讓他心疼不已。
這麽多年同在虞城,近在咫尺,卻裝做彼此陌路,還以為會就這樣老死不相往來的過一輩子。沒想到造化弄人,兜兜轉轉,卻還是再會了。
周少慧更是愣愣的看著他,有點癡傻,她不斷地將眼前人與記憶中那個風度翩翩的卜先生對比,眼中已然泛起了淚光。
這麽多年了,他看起來比從前更沉穩了,人瘦削了不少,卻並不顯老。
淚水順著周少慧的臉頰流了下來,歲月在她臉上並沒有留下多少皺紋,此時卻讓她顯得如此憔悴滄桑。梨花帶雨的她,隻想努力擠出一絲笑容,略帶淒婉的笑容讓她顯得更美了。
“少慧。”卜子夏深吸一口氣,說道,“你誤會我了。”卜子夏走到她身邊,緊緊握住她的手,說道:“我從未欺騙你。我們相識的時候,我的妻子早已亡故。之所以沒有告訴你,是因為我本來打算等回鄉稟明父親和你的事情之後,再進京向你求婚並說明的。隻是沒想到,世事變遷得太快,根本就沒有給我這個機會。如果你不相信,你可以問回兒。他母親的事情他最清楚,也絕對不會在此事上欺騙你。”
“你,你是說真的嗎?”周少慧聽完他的解釋,如遭雷擊。
“當然是真的。如果我早知道這件事會給你這麽大的打擊,我早就來親自和你解釋了。”卜子夏苦笑道。方才被兒子攔住說這個事情的時候,他簡直傻了。
“當年,如畫說我們都喜歡把心事藏在心底。這個糟糕的習慣遲早會讓我們吃大苦頭,倒是果然如她所料呢。這幾年你心中很痛苦吧?”
“我,我……”周少慧不知所措地搖著頭,多年的一個心結被揭開後,她又覺高興又覺歡喜,忽然覺得腦子一暈,整個身子歪了過去。幸好卜子夏就在她身側,及時把人扶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