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共度的時光,還曆曆在目,時常會出現在他的腦海之中,可是現在卻早已是人去樓空。
猶記得兩年前的一個深冬之夜,他來這兒找她,卻見她正在抄寫佛經,心中覺得很是奇怪,不知為何。上前相問,她回答說:“不過是為了靜心。”他聽後,頓起敬佩之心。世人皆在追名逐利,而這個看似柔弱的女子卻活得如此了然,如此頓悟。
一時興起,他便要替她抄寫。她抿嘴一笑,隻說他凡塵之氣過重,並不適合佛經,但話雖如此,她還是把筆遞給了他。而他隻抄寫了一會兒,便覺得極冷,而且著實無趣,剛想停下來,可是又怕她笑話自己,便兀自強忍著,趁她不注意時嗬一嗬手,做些小動作,偏偏又被看了個正著,看著她有些狡黠的笑容,頓覺窘迫不已……
而現在,那些畫麵就好像是一卷長長的畫,緩緩地在眼前展開,然後串成了一連串的回憶。不知不覺間,他的眼眶又覺得有些發熱了。
容若長歎一聲,逼回了眼淚,緩步走至桌前,提筆寫下:
“愁痕滿地無人省,露濕琅玕影。閑階小立倍荒涼,還剩舊時月色在瀟湘。
薄情轉是多情累,曲曲柔腸碎。紅箋向壁字模糊,憶共燈前嗬手為伊書。”
剛剛寫完,容若忽的聽到外麵有一些聲響,似乎有人來,他心中奇怪,於是便放下筆,走出房間來。卻看到了嬋兒那纖細的身影自外麵悄悄地走了進來。他不覺心中一驚,她怎麽會來這裏?自己雖然總是活在對毓琳的回憶之中,但卻從來都沒有在嬋兒的麵前吐露過半分。而且自己來的時候,明明見她已經睡下了,可是為何又會出現在這裏呢?
自己總是在不經意見忽略她的存在,可是她卻從來都沒有過怨言,隻是在暗處用自己的柔情悄悄地關心著自己,就像早晨那樣,悄悄地關注著他的一舉一動,然後及時送上自己的關懷……
難道說,她對自己的往事已經知曉了麽?如果那樣的話,她又為什麽依舊心甘情願地待自己這樣好呢?難道絲毫都不會生氣麽?
想到這些,容若心中湧起了濃濃
的歉疚之情。但是卻不知該說什麽才好,隻能是呆呆地站在那裏,看著她走近。
隻見她輕輕走過來,拿著一件披風,到了他身邊之後,便將披風小心地披在了他身上,然後對著他微微露出一絲笑容:
“公子,夜深風寒,你穿的如此單薄,小心著涼。”
一如既往的溫婉似水,柔美如玉。
“嬋兒,你怎麽……你怎麽沒讓人跟著?這麽黑,你……不怕麽?”容若正在奇怪,又在猛然間想起,她是那麽怕黑,而這個地方又這樣偏僻。
“沒關係……我想,公子應該是不願……不願太多人來毓琳姐姐這裏打擾的。所以就自己一個人來了。”
“那想必……想必你已經知道我與毓琳的事情了。”容若心中頓然明了,她,果然早就已經知道了。
“是。”嬋兒沒有多說什麽,隻是微微點了一下頭。
“那……那你怎麽從來都沒有過問過呢?”忍不住還是問了出來。
“嬋兒會知道公子和毓琳姐姐的事情,原本就是嬋兒好奇才胡亂打聽的,怎能拿它去質問公子呢?況且,這些公子也是不願意嬋兒知道的吧……”嬋兒的聲音有些黯然。
聽到這些,容若更覺得虧欠嬋兒:
“嬋兒……是我對不起你。”
輕輕地抬頭看了看他,然後又垂下了頭:“公子沒有對不起嬋兒的地方,毓琳姐姐在先,嬋兒沒有什麽怨恨的,隻是為你們感到可惜罷了……”
是啊,有什麽可怨的,又有什麽理由去怨呢?世界上,最怨不得別人的,不正是感情麽?誰讓自己深陷其中呢?
“可是,我確實是委屈了你……”
嬋兒淡淡一笑:“嬋兒不委屈。於嬋兒來說,沒有什麽奢望,隻要能在公子身邊伺候著,就已經知足了。剛剛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或許心中還有一些傷心,但是現在嬋兒想通了。隻要能陪在公子身邊,就是嬋兒的幸福了。”
“嬋兒,你如此待我,我卻……”
“公子不必掛心,一切都是嬋兒心甘情願。”嬋兒此刻抬起了
頭,柔聲但是卻堅定地說道。
容若定定地望著她,一種感動在心中靜靜地蔓延著。
“公子,若是無事,嬋兒便先回房了。”她覺得自己在這個盛滿容若回憶的院子裏有些多餘。
容若沒有回答,卻上前輕輕地牽起了她的手,向屋中走去。嬋兒雖有些驚慌,但卻沒有拒絕,而是溫順地跟著他走進了屋內。心中漸漸地生出了一絲的暖意……
“嬋兒,我知道,我一直是虧欠了你的,因為我從來都不敢給你任何承諾。可是,請你相信,我始終都會將你當成我納蘭性德唯一的妻子,無論如何,我都希望你過得快樂。也許我無法忘記毓琳,但是我當應你,以後也會好好待你的……”容若是真誠的,他覺得自己再也不能忽視眼前這個默默為自己付出的人了,即便無法拿出自己的真心,但至少,可以拿出自己的真誠。
嬋兒聽到他這樣說,眼睛一熱,不禁又滾下淚來。她盼望了好久,終於盼到了容若的這些話。
她從一開始就沒有太多的奢求,她沒有貪心的想要容若的整顆心。隻要他的心中給自己留下一個小小的角落,她就已經很滿足了。
容若輕柔地拭去她的眼淚,將她擁入了自己懷中。
那一夜,在毓琳的房間裏,容若擁著嬋兒,坐在榻上,將他和毓琳的故事娓娓地道來。看著嬋兒跟隨他的講述,時而悲泣,時而歡笑,時而感歎……
而他心中的悲傷好像緩和了很多。
原來,難過也是可以共享的。有一個人能夠分享自己的痛苦,自己心中真的會舒服很多。
雖然毓琳離開了,雖然自己的心依舊被毓琳占據。但是,麵對著嬋兒,他總算放下了之前的芥蒂。他不能再僅僅將她當成納蘭府上的少夫人,阿瑪額娘的兒媳,而是開始嚐試著在心中,將她當作自己真正的妻子。
畢竟,有一個人能夠在自己心碎的時候默默地給予安慰與關懷,這種感覺,真的很好,很讓人依賴。
注:本章“愁痕滿地無人省,露濕琅玕影”一詞為納蘭性德《飲水詞》中的《虞美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