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您當年送我的奴婢眼空心大,氣到我了,您說怎麽辦呢?”

謝嘉儀話落,陳嬤嬤一推,站在後麵的鳴佩顫巍巍就跪下了。青衣女子顯得纖弱伶仃,跪在夏日冰涼的大理石地麵上柔弱中帶著不卑不亢的風骨,她並不辯解,隻是無聲跪下,扶在地麵上的手有顯眼的燙傷還有細碎的傷痕。

鳴佩這個丫頭長春宮東宮都是熟的,誰不知道她最是和氣得體,又有一雙巧手,寫得一手好字,畫得一手好畫,畫出來的花樣子比誰都巧,繡出來的花就是宮裏繡坊司的姑姑都來請教過。下麵哪個人受了委屈,她都能細細開解,誰有難處找到她這裏,她都舍得拿出銀子幫襯。長春宮到東宮,包括海棠宮多少下人都得過鳴佩姑娘的恩惠,此時看到這樣靈秀一個人都被郡主磋磨,下人垂著頭不能說話,心裏卻為鳴佩不服。

不少人都暗道必然是鳴佩出眾,得了太子青眼,才讓郡主這樣磋磨。要不然完全無法理解平白無故,鳴佩在海棠宮一向得寵,眼看就是陳嬤嬤之下的掌宮大宮女,怎麽忽然就落到這個地步。

尤其是此時一個青衣宮女挺直脊背無聲跪著,一個大紅富貴郡主懶洋洋坐著看著。高升看著跪在那裏的鳴佩,為她捏了冷汗,一顆冷硬的心都為她的遭遇起了憐惜,他默默移開視線,不忍看。

德妃看著跪在下麵被海棠宮磋磨得厲害的外甥女,再看一旁郡主那副高高在上的樣子,恨不得咬碎銀牙,也隻能忍著,笑道:“郡主既然用著不好,我再給郡主挑好的。”

“娘娘也不用再費心挑別人了,娘娘隻說這麽個東西怎麽辦?”謝嘉儀懶洋洋看著自己大紅的指甲問道。

柳嬤嬤是德妃心腹,自然知道內中曲折,這時候笑著道:“這丫頭就交給老奴,老奴必給她教訓,讓她知道天高地厚、主尊奴卑。”

“哦?柳嬤嬤怎麽教訓呢,你教訓給本郡主瞧瞧,也讓我宮裏的人學學,讓那眼裏沒主子的長長記性。”謝嘉儀笑盈盈抬頭。

燭火下明媚豔麗的美人,生生讓人看出毫不掩飾的邪惡。

柳嬤嬤一滯,鳴佩姑娘身份貴重,哪裏是她教訓得的。她是真沒想到一向最好說話的郡主,幾個月不見,竟然這樣難纏。郡主不是最怕太子不高興,就是有脾氣在太子麵前多少都會壓著,怎麽這次竟然當著太子就做這種惡主欺奴的事兒,實在大大出乎柳嬤嬤意外。

一直安靜跪著的鳴佩磕頭道:“郡主不要為難別人,都是鳴佩一人的錯兒,鳴佩願意一力領罰。”說著挺直上身,抬手自扇嘴巴。

長春宮正殿裏一時間一片安靜,隻有鳴佩自扇嘴巴的聲音,聽得人心慌,心憐。

“夠了!”是太子。

此時鳴佩白皙的小臉已經一片紅腫,嘴角帶血,她目光平靜,不卑不亢,扣頭伏地。

如風中白蓮,命不由己,任人擺布。

她自脊背挺直。

滿殿寂靜。

可坤儀郡主卻好像混不在意,托著腮,大紅的指甲襯著她那張白皙嬌俏的臉,一派天真明媚的樣子,她皺著眉頭思索半天,這才開口,卻不是跟太子說話,而是猶豫著問她身旁的陳嬤嬤:“嬤嬤,我跟長春宮說話,一個奴婢也能插話的嗎?”

說著忽閃著大眼睛又看向德妃:“我是郡主,下麵一個奴婢,也能踩著我彰顯風骨了?她是不是踩我了?”謝嘉儀的聲音裏是認真的困惑,“在這長春宮裏,我坤儀郡主,是誰都能踩的?”

這時候陳嬤嬤出來笑道:“咱家小主子年紀小,卻打小通透,娘娘更是心明眼亮,這奴才眼空心大,娘娘此時也是看明白的,得給我們主子做主,不然什麽阿貓阿狗都能插話自罰,主子還沒說什麽,她就能露出一雙也不知道什麽時候燙了的手,把自己臉扇得血呼啦的。”說到這裏陳嬤嬤轉身冷笑:“我且問你,是你這手上燙傷跟主子有關,還是你自扇耳光要賴到主子身上?郡主說了交給娘娘辦你,就是交給娘娘,你算什麽東西,就敢當著太子和長春宮娘娘,當著郡主自己跳出來做主!”

陳嬤嬤一席話義正詞嚴,說得不少人從鳴佩自扇耳光的壯烈中醒悟過來。確實,郡主這邊還沒說什麽呢,鳴佩已經坐實了郡主為主的酷烈狹隘不容人。

德妃娘娘再是不動聲色的人,此時都有了恨意,海棠宮這是不肯善了了。

她咬牙笑著吩咐:“柳嬤嬤,你去教教這個丫頭規矩!”柳嬤嬤應聲,來到鳴佩身前,揚手要打,注意到陳嬤嬤含笑看過來的眼神,知道在她視線下,必不能搞弄虛作假那套,陳嬤嬤對這些心裏都是門清。

她隻好一咬牙,重重扇了下去,“啪啪”“啪啪”就是四個嘴巴子下去。打得鳴佩後仰過去,扶著地喘息,打得柳嬤嬤心肝顫兒,這說不得就是以後東宮的女主人,她這是.....柳嬤嬤吞了口口水,卻再不敢多打一下。

依然是太子出來,徐士行看向一邊看得津津有味的謝嘉儀,冷聲問道:“夠了沒有?不夠,孤替你教訓奴婢?”他的目光和話裏都是隱隱提醒:適可而止。

謝嘉儀衝他笑了一下,笑得特別燦爛,意味深長又看了一眼歪倒在地上的鳴佩,又瞅瞅對麵的太子。

謝嘉儀的視線和其中意味,讓一向穩得住的徐士行不覺動了動,他看過去的目光也略移開了一些。

就聽謝嘉儀道:“得了,殿下都說話了,誰敢不給麵子。”

德妃連同柳嬤嬤在心裏都舒了口氣。

誰知道郡主接著道:“這樣奴婢柳嬤嬤教訓了,我也不想再用了,心氣高不是我一個郡主用得起的。”說到這裏笑道:“賣了吧。”

賣?一時間所有人都愣住了,宮裏很少聽到這個“賣”字。賣什麽?賣.....奴婢......賣鳴佩啊.....

都是或打或罰,就是打死都是有的,還從來沒聽說宮裏有賣的。

偏偏郡主似乎覺得自己想到了好主意,很是滿意,興致勃勃道:“二十兩銀子賣了,前兒我聽說十兩銀子就能買個丫頭,但咱們這丫頭畢竟不一樣,長得好、牙口好,還能寫能畫的。”說到這裏她才認真地看向徐士行:“殿下,知道你想要,二十兩銀子,我把機會留給你,買不買?”

問得要多自然有多自然,要多真誠有多真誠。

徐士行看著謝嘉儀,緩緩笑了:“孤,買。”

謝嘉儀心裏都是狗男女,臉上卻都是蜜甜的笑:“拿銀子來,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鳴佩還沒來得及欣喜,聽到這個“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心又狠狠瑟縮了一下。

徐士行看著謝嘉儀,衝身後的高升抬了抬手。高升摸出一把金瓜子,隻有多的沒有少的,笑著往郡主旁邊的如意手裏遞。

誰知道如意卻根本不接,高升愣住了。

謝嘉儀笑:“說了二十兩銀子,多一分都不要,童叟無欺,我這個奴婢就值二十兩。”

話音一落,德妃控製不住麵皮**。

一時間高升哪裏摸二十兩銀子去,隻得匆匆出去準備。殿堂裏一片肅靜,人人臉上都好似上了漿,隻有郡主和身邊海棠宮的宮人一如先前。郡主擺弄著指甲,帶著些不耐煩,等著。

好一會兒高升才氣喘籲籲拿著二十兩銀錠子來了。

銀錠子遞過去,這次如意接了,陳嬤嬤立即道:“銀貨兩訖,人,你們帶走吧。”好像賣個牲口。

至此,鳴佩這一生都洗不去太子二十兩買來的汙點標簽。

謝嘉儀似笑非笑看了眼已經被高升攙扶著站到太子身後的鳴佩一眼,突然開口:“主仆一場,走之前再過來給我磕個頭。”

所有人都一愣,但是拿盛寵的郡主又有什麽辦法呢。

太子不說話,其他人更沒說話的份兒了。

鳴佩過去,跪下磕頭,一舉一動都是楚楚可憐,也是楚楚風骨。

郡主笑看了陳嬤嬤一眼,陳嬤嬤端起郡主旁邊淡粉色小塊海棠糕,是德妃親自為郡主做的,獨一份。

來到鳴佩身前:“郡主最後賞你一次,也算主仆一場。”

誰知一向鎮定自若的鳴佩反應卻出人意料的大,她猛然後退搖頭,完全失了先前的楚楚風姿和不卑風骨。

謝嘉儀又笑了:原來這時候張瑾瑜就知道了。

合歡果然在這獨一份的海棠糕裏。她抬頭看德妃:“怎麽,娘娘?”似乎很詫異鳴佩的反應,其他人也都很詫異,因為鳴佩那一瞬的反應真的好似看到毒蛇蠍子一樣。謝嘉儀慢吞吞道:“這糕點難道有毒不成?這可是娘娘親自做的,我碰都沒碰,這個奴婢這是明晃晃誣我海棠宮要害你呀?”

德妃漂亮的臉控製不住**,還要笑:“她這樣身份,哪裏配吃這樣東西?她大約是惶恐很了。”

“我賞她,娘娘說她該不該吃?”

德妃一滯,嗓音發緊:“郡主看不上本宮的心意,也不要用這種方式讓我傷心。”說著已經帶出哀傷之音。

謝嘉儀聲音卻冷了兩分:“娘娘,這是太子的人,雖然二十兩銀子買的,怎麽都不可能給您當兒媳婦了,但就是給太子暖床用的,好歹也是東宮的女人,我賞她一碟子點心,娘娘說她該不該吃?”說到這裏直接看向德妃,威儀不容人再多說其他廢話,她就是明明白白要德妃一句回答:吃還是不吃。

不知她哪句話,讓還在一邊慢慢喝茶的徐士行驟然看向謝嘉儀,手中茶水潑出來,濺到他杏黃色太子袍服上,他似乎都無所覺。

一時間空氣好似凍住了,德妃一向順承坤儀郡主,沒想到卻在這一碟子點心上跟郡主別住了。

徐士行看著謝嘉儀冷冷道:“不過一碟子點心,憑它多金貴,我東宮的人還吃不得了。”一向明月青竹一樣的太子殿下,看著謝嘉儀眼裏帶出了些火氣。

旁人都心道,看看,郡主鬧得好脾氣的太子都要起火了。又看看一邊狼狽的鳴佩,看樣子這丫頭真是入了太子的眼,今日雖不堪,明日的前程誰知道呢。太子這些年,也沒一個人真入了他的眼,說不得這個鳴佩造化大著呢。

高升趕緊接過點心,勸道:“鳴佩姑娘,您就吃些。”看著鳴佩腫脹帶血的嘴角,心道最後了郡主還不忘再作踐人,好在這點心又小巧又軟和,吃一些也不礙什麽。

鳴佩卻一徑搖頭,手死死扣著地磚縫,似是寧死都不屈的樣子。

高升著急,何苦在這樣事情上惹上霸王一樣的郡主不痛快,吃了點心,以後到了東宮,多少好日子沒有。他比鳴佩還急,捧著點心往鳴佩身前湊,眼睛裏都是提醒,何必在這件小事上硬上了。

陳嬤嬤聲音發冷:“鳴佩姑娘剛攀了高枝,就不把我們郡主放在眼裏了,賞你吃點心也是作踐你了?你做出這副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這點心裏下毒了呢!要不咱就叫太醫院來驗驗,免得你做出這副樣子再多往我們郡主身上扣黑鍋,汙我們主子名聲!”

一席話聽得德妃心肝顫,眼見鳴佩不吃,坤儀郡主不會善了,事情真鬧大了,以陛下脾氣,事關郡主,他就是病著也要起來查個明明白白。再是隱秘,隻怕也會露出端倪,隻得咬牙道:“鳴佩,你就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