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薄的霧氣籠罩著青色的遠山，白色的小房子聚集在山崖邊上，橙色的屋頂在山與天的交接處顯得格外生動。

大概再也沒有什麽人，初次相遇的時候是透過兩部相機了吧。

有對焦成功的“嘀”聲響起，江渺渺握著相機的手微微攥了攥，終於還是撐不住，先把相機放了下來。

與此同時，對麵的人嘴角揚起一個好看的弧度，快門聲響起，他歪了歪頭，“可惜了。”

江渺渺皺了皺眉，“麻煩刪掉。”

“中國人？”對麵的人低頭看了眼剛剛拍下的人像，“很好看，刪了也挺可惜的。”

“不好意思，我不習慣拍照。”

“那把郵箱給我一下。”說著，他在上衣的口袋裏掏出一根短短的鉛筆，連同一個小小的活頁記事本一起遞了過來。“我相機裏的照片從來不刪，你如果要刪，我就發給你，發給你的照片你可以隨意處理。”

江渺渺一時沒反應過來，他說什麽她就照著做了，等到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走出去了很遠。

塔霍林蔭小道連接著懸崖底，江渺渺的目光順著小道看到路的盡頭，不少遊客在蜿蜒的小道上緩慢行走，她收回目光，呼出的氣隨著霧氣漸漸消失在空中。

這個小鎮被稱為“天空之城”，江渺渺其實一直不懂，明明是懸崖邊上的小城，怎麽就成了天空之城？

她帶著這樣的疑惑選擇了這裏，但是已經在這裏待了好幾天，她依然想不明白。

今天她預定了鬥牛場附近的一家小餐廳，孤身一人旅行就這麽一點好處，想吃什麽即便在很難預定位置的地方也能訂到——這家餐廳她剛到龍達的時候就開始預定了，排了好幾天才排到她。

回酒店拿了一下外套的功夫，龍達新城的燈已經亮了起來。

這裏的新橋連接著老城區和新城區，短短幾十米的橋，一邊是佇立在懸崖上的中古時期建築，另一邊是霓虹閃爍的互動媒體，很有些穿越時空的感覺。

她順著台階走下橋，沿途拍了幾張照片，看時間差不多了，這才開始往回走。

不過江渺渺沒想到，這麽難訂的餐廳也會在訂位這件事上出錯。

站在門口，她看著已經滿員的標示，一時有些愣怔。

“Excuse me, I've reserved a table for two two days ago，”她對門口的服務生解釋著，“my reservation number is……”

“Sorry, we only save the reserved seat before 6 o'clock, now is 6:04.”

江渺渺抿了抿唇，不知所措時，從裏麵走出來一個服務生。“Good evening Madam, your friend is in there, please come in.”

她順著服務生指的位置看了進去，下午遇到的拍她照片的人舉了舉手裏的香檳酒杯，衝她揚了揚唇。

江渺渺的思緒在跟他拚一桌吃飯與立刻掉頭離開之間左右搖擺，視線落在由遠及近的服務生手上端的海鮮飯上時，當即做了決定。

“你好，我叫喬南。”他身上的衣服已經從帽衫換成了白襯衫，配著他手邊的酒杯，跟餐廳的氣氛搭配得剛剛好。

“謝謝，我之前約定了位置的，就是沒注意過了六點就不幫忙保留了。”身後的服務生把江渺渺這邊的椅子拉出來，坐定之後，她回頭小聲說了聲“謝謝”。

“你叫jiangmiaomiao？哪幾個字？”喬南眼眸裏似乎含著笑，讓江渺渺略微尷尬的情緒緩解不少。

她的郵箱是jiangmiaomiao422@XX.cn，所以喬南知道她的名字倒是一點也不奇怪。正想給他比劃著寫一下，喬南從衣服口袋裏掏出鉛筆和記事本，順手寫下“江淼淼”三個字，“是這麽寫嗎？”

“不是，是渺小的渺。”她微微一笑，看著兩個“渺”字在他筆下漸漸成型。

“名字用這個字是什麽意思呢？”喬南的筆尖在紙上點了兩個微不可見的點，“渺萬裏層雲？”

見她微微低了低頭，喬南知道她不想回答，目光落在“422”幾個數字上，輕笑一聲，端起酒杯碰了碰江渺渺手邊的酒杯：“那祝你生日快樂。”

生日這一天應該怎麽過呢？

江渺渺回憶起過去的22年，身邊永遠都有那個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可是現在，酒杯輕碰的清脆聲還未消弭，她勉強扯出一個笑，“謝謝。”

“不過……”江渺渺像是突然想起什麽，“把我的照片刪掉吧，算是生日禮物。”

“我還要送個禮物？”喬南微微挑了挑眉，輕笑一聲，“好吧，既然你已經提出來了，那我就為你破一次例。”

孤身一人在異國他鄉，能遇到一個一起吃一頓飯、說同樣語言的人，實在是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一頓晚餐的時間，江渺渺喝得微醺，眼角眉梢都斂去了白天的偽裝，多了幾分柔和。

“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去吧。”

江渺渺順從地站起身。

看到她的高跟鞋有些晃，喬南蹙了蹙眉，拿起她椅背上的外套為她披上，順勢攬住了她的肩。“你住在哪兒？”

“ALavera。”江渺渺說著，突然抬手比了比月亮，“你看，誰說有霧的時候月亮不亮。”

“誰說的？”喬南半哄著隨口搭話，一陣風吹過來，江渺渺往他懷裏縮了縮，他突然低聲說：“江渺渺，你知不知道，龍達是最適合私奔的地方？”

“嗯？”江渺渺微微眯著眼睛，像是聽不懂他的話一樣。

他用外套把她裹得嚴嚴實實的，眸色也像是醉了一樣，“小姑娘，沒有人告訴過你，一個人在外不要隨意跟陌生人一起喝酒？”

新橋下，燈光閃爍，照亮了對麵的懸崖。

飛機穿梭在層雲之中，透過小小的窗戶，機翼遮擋住人一半的視線。

江渺渺迷迷糊糊地在空姐提示午餐時間到了的聲音中睜開眼睛，氣流不穩帶來的耳部壓力讓她不自覺地吞了一口口水。

在西班牙度過了短短幾天的假期，她在準備回國的前一天收到了好朋友夏小可的郵件，有個公司的新品發布會急需人幫忙拍攝新品展示圖。

她是自由攝影師，平時主要拍人，非常偶爾才會接一些產品拍攝的工作——一般來源於夏小可那邊的江湖救急。

閑來無聊，江渺渺打開相機，對著窗外豎起鏡頭，畫麵定格的一瞬間，一道陽光透過層雲直射過來，她驀地想起在西班牙的最後一個午後，她也是被這樣強烈的陽光刺到睜不開眼睛。

那時候宿醉的她頭疼得像是幾天幾夜都沒睡覺一樣，第一次酒醉，沒想到是在異國他鄉。

聯想到此，江渺渺不禁有些後怕。

還好遇到的是個正人君子，不然……

想到這裏，江渺渺抿了抿唇，想起初中畢業的那一年，幾個要好的同學約在一起不醉不歸，卻被程遠之拎著脖子帶回家的經曆。

那時候她無憂無慮，滿心滿眼都是這個叫程遠之的人。她大概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強迫自己離開他吧，盡管那個時候，懵懵懂懂的她分不清什麽是依賴什麽是愛情。

“小姐，請問您喝點什麽？”

“紅茶，謝謝。”江渺渺回過神來，望著空乘扯了扯唇角。

一個顛簸，她手中剛剛接過來的紙杯晃了晃，灑出幾滴水落在她的手背。

到達霖市的時候已經晚上十一點了，手機一開機就震個不停。

江渺渺在等待行李的時候分別回複了夏小可和程媽媽的信息，無聊之時，手機又震了一下。

是新郵件的提示。

江小姐好，

我改主意了。

隻聽說過送生日禮物的，沒聽說過刪生日禮物的。

今天晚上8點我在塔霍林蔭小道拍你照片的地方等你，補送你的那張照片給你。

老規矩，照片送給你，是撕是留由你處置。

All the best，

喬南

原本是想刪掉那張照片，最後居然演變成他要送一張洗出來的照片給她？江渺渺皺了皺眉，手指點向回複鍵。

喬先生好，

我已經回國了，感謝喬先生昨天的款待，以及送我回酒店。

照片就不用洗了，我們就此別過。

江渺渺

她輕輕舒了一口氣，慶幸自己以後再也不會見到這個人了。

江渺渺沒想到的是，程遠之會在這時候出現在她的眼前。

他一件卡其色的風衣隨意地搭在手臂上，看到江渺渺的時候，衝她揚了揚手。

她有不論到哪裏都跟程媽媽報平安的習慣，所以如果想知道她是幾點的飛機一點也不難。江渺渺想到這裏時愣了愣，無意識地咬了咬嘴唇，開始反駁自己的想法。一定是程媽媽讓他來接機的吧，不然這個時間，他不是在公司加班就是在陪女朋友，哪裏顧得上自己。

“想什麽呢？”程遠之接過她手裏的行李箱，“這兩天突然熱起來了，西班牙那邊天氣好嗎？”

居然淪落到一見麵就要聊天氣了嗎？江渺渺無聲地笑了笑，“剛到的時候有點小雨，這幾天倒是……”

“喂，”程遠之衝她比了一個“噓”的動作，“我不是跟你說了晚上有事嗎，你沒事就先睡吧，我今晚回我家。”

“我不回去，”他一掛電話，江渺渺就伸手拉了拉自己的行李箱，“我明天有工作要早點出門，今天就不回去了，剛才已經跟程媽媽說過了。”

“我們有必要生疏到這個程度嗎？”程遠之立在原地，握著行李箱拉杆的手緊了緊，兩個人像是僵持住了一樣，誰都不鬆手。

“你說什麽呢……”江渺渺忍不住先鬆了手，還沒想好要怎麽解釋，程遠之的手已經落在她的頭上。

他輕輕地揉了揉她的頭發，“別鬧了，我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