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之戰是在冬日開始的,以至於許秧秧覺得這個冬日比任何時候都要冷,她披著狐裘抱著湯婆子都難以暖和。

哥哥忙於陣前,她們難以寫信,唯有大軍的捷報傳來,她才知道哥哥的狀況,也才知道爹的情況。

有捷報,便沒有大事。

她住在離親王府,和家人們為伴,隔幾日也會回一趟太子府,那兒可是她和哥哥的家。

隨安隨軍,行雲留在雲京,協助她打理太子府的事務,但她知道哥哥留下行雲更重要的是看好佛堂裏的那盞燈。

哥哥不在,太子府的事就得指望她,之前還說著要做個甩手掌櫃,真到這個時候她比誰都認真,一邊跟著母親學賬學管家,把太子府打理得井井有條。

忙起來就不會有時間想人,許秧秧覺得這句話不對,隻是不夠想罷了。

思念像風,無孔不入。

思念如疾,無所適從。

許秧秧遙望北方的時間越來越長,她開始算哥哥不在她身邊的日子,揮舞著長劍在假山石上連續刻下多個“正”字後,開始每日一刻。

醒來便是先去刻字。

若榴和霜女雖說沒看懂,但也知道那是主子用來記錄太子殿下離去的日子,盼著人凱旋歸來。

“太子妃,該出發了。”

今天臘月初八,是先皇後忌日,從前司徒君是在院子裏燒香為忌,後來回了皇室,就會去護國寺。

許秧秧去了一趟護國寺,親自爬完一百零八級台階,聽護國寺的主持聽了會經。

她遇到了許玉冉在埋頭挨訓。

許老夫人苦口婆心,許玉冉乖巧聽著,卻是無動於衷,給年邁的許老夫人氣得不輕。

許玉冉似乎發現了她,看過來時,許老夫人也跟著看過來。

她們隻是彼此看了一眼,許老夫人繼續訓話,許玉冉繼續埋頭聽著。

“走吧,再不下山天就黑了。”許秧秧轉身離開,一個小插曲而已。

除夕夜,許秧秧去了宮裏。

如今趙靜雅禁足,後宮便是宸貴妃一人獨大,宸貴妃沒了女兒在身邊,自己女兒又和太子妃關係好,也就愛屋及烏。

宸貴妃叫了許秧秧坐到自己身邊,她依然沉默寡言,卻時不時給她夾上一筷子的菜,見許秧秧要喝酒,叮囑她小小抿一口即可,不喝也行,袖子一擋,皇上也不知你喝了沒喝。

宸貴妃還是這般快人快語。

許秧秧眯著眼笑了,小聲說:“我就悄悄喝一點。”

宸貴妃多瞧了她兩眼。

許秧秧小聲道:“貴妃娘娘是不是想公主姐姐了?”

“本宮說什麽司徒含煙就聽什麽,不會像太子妃這般嬌俏討喜。”宸貴妃自己飲下一杯酒,慢悠悠又說一句,“她就兩件事沒聽本宮的,一是囂張的性子,二是和親。”

許秧秧沉默。

“不過她穩住了西蠻,也算利國利民之好事好。”

許秧秧見她酒杯空了,默默補上。

良久,宸貴妃側頭望向許秧秧,雖沒開口,但眼睛裏就寫著:本宮有事求你。

許秧秧:“……”

“貴妃娘娘請講。”

“你在雲京也就司徒含煙和伶端公主兩個好友,總不能時時刻刻纏著伶端公主,等太子登基你坐上鳳位,把司徒含煙接回來住,你去纏她。”

許秧秧:“……”

她沒忍住笑了。

真是難為貴妃娘娘這麽委婉。

“我們都想接公主姐姐回來,需要個正當理由,可以好好想想。”

“本宮有。”宸貴妃漫不經心道,“就說本宮死了。”

“噗!”許秧秧一口水差點噴出來,太子妃端莊的形象都沒了,她側頭,生氣道,“貴妃娘娘你趕緊呸三聲!”

“不呸。”

許秧秧瞪她,實在瞪得宸貴妃沒辦法了,小小地呸一聲。

許秧秧揪著不放,她又繼續兩聲。

兩人的小動作引來皇上側目,詢問她們可是有什麽不適。

宸貴妃順著說是,撤了。

這理由用過了,許秧秧就不能再用,她扁扁嘴,硬生生熬過沒有哥哥的除夕。

家宴一結束,許秧秧就騎馬往家裏跑,容府門口站著不少人在等她。

容驚春叉腰道:“看吧,我就說秧秧肯定能趕回來點煙火。”

一家人笑嗬嗬地進去。

煙火點了一個又一個,身邊還是這些家人,大家臉上也有笑容,但許秧秧的心裏總感覺缺了一塊。

她望著燦爛的煙火,心中祈願:哥哥和爹要平安,新年快樂。

煙火之中,一個黑點朝著她們過來,越來越近,是一隻鷹隼。

許秧秧心跳加快,朝著飛來的鷹隼伸手,鷹隼落在她的手臂上,腳上綁著一個信筒,她趕忙拆下,拿著就蹦躂回自己房間了。

等容驚春帶著他小弟小妹過來找人,連個人影都沒見到。

容輕澈說:“太子殿下來信了,她回屋裏看信了。”

“太子來信怎麽?我是秧秧四哥,我還不能看?”

“他倆成親一年了,你還沒轉換過來?”容輕澈輕嗤,“人家小兩口的悄悄話能給你看?”

容驚春瞪他。

“小淳禮,你四叔真蠢。”容輕澈語氣輕快。

小淳禮就站在容輕澈的旁邊,這個家裏,除去阿爹阿娘,她就最親姑姑和三叔。

當初是三叔把她帶回來的。

不過她素來也愛和三叔拌嘴,這次倒是難得點頭,可把容輕澈高興壞了,他想上前去把人抱高一點,剛靠近就看到小淳禮頭上的青蛇簪子會動!

不是簪子,就是小淳禮養的小青蛇。

容輕澈迅速撤遠點。

小淳禮斜眼看過去,“三叔沒用。”

容輕澈:“……”

容驚春哈哈大笑。

……

許秧秧拿著信回到房中。

打開便聞到一陣清冽的芬芳,像是盛開在雪地裏的花蕊。

“哥哥還有這雅致呢?”許秧秧就近坐在靠窗的案上,雙腳輕輕晃著。

她打開信。

秧秧,展信佳。

秧秧,我很想你。

我算著鷹隼帶著信飛回去見你的時日,此刻當是除夕夜,若是路上遇了風雪而,也是新年的頭兩天。

秧秧,除夕快樂,新年也快樂,不知你可有長高一些?

……

碎碎念念的日常之事,半句不提禦敵之事,許秧秧卻看得入神,最後的落款處是司徒斐然,不是承著儲君位的太子司徒君。

旁邊還有一個狼爪印。

許秧秧眼眶泛紅,也找了個木匣,把裏邊的金銀珠寶掏出來,把信放進去。

剛放進去沒多久,她又翻出來再看一遍,又放進去,又翻出來看。

若榴實在看不下去了,她道:“要不您就拽在手裏,或是放在枕下,想看了伸手拿便是。”

“對啊!”許秧秧眼睛一亮,果真照做。

若榴看著撅著屁股藏信的樣子,跟鬆鼠藏過冬糧有什麽區別?

“看來主子很想太子殿下。”

霜女點頭。

許秧秧聽見了,沒有回話,然後枕著哥哥寄來的信睡下。

沒睡著,腦海中思索著如何回信,想著想著又坐起來看一遍信。

她才知道自己這麽想哥哥。

原來想一個人的時候,會反反複複去看來信。

“哥哥,我也很想很想你。”黑暗中,許秧秧的眼角酸澀得厲害,無聲地滾下熱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