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歡喜的。

否則那夜也不會讓區區幾杯小酒迷了神智。

何時歡喜的?

容泊呈不知。

容家四哥兄弟裏,屬他最遲鈍,別人十多歲時見著漂亮姑娘或是心儀之人走不動道,他卻在武槍弄劍。

也屬他最懂事,最讓父母放心,鮮少哭鬧,長輩說什麽聽什麽,也鮮少會笑,若不是入了軍營是人人口中的少將軍,怕是人們隻會記得容家三子。

大公子溫柔有禮,三公子風流倜儻,四公子是個小霸王。

當然,父母兄弟也關心他。

容家這點好,兄弟和睦,在雲京城裏如同異類,特立獨行。

容家還有一點好,父母長輩從不強壓小輩,他人都以為容泊呈是大將軍和平南郡主有意培養,小小年紀就讓大將軍騎著馬追在後麵跑,在軍營裏和士兵們同吃同住。

事實上都是他自己所選。

抓周時,兄長抓了竹笛,他抓了一炳長槍,不是用木棍削製給稚子把玩的長槍,而是他娘手裏的紅纓槍。

他爹暗中尋人耗費多年打了一柄長槍。

他第一次見到“破殺”時,還不及破殺的一半高,仰頭望向槍刃,隻見肅殺的寒光。

容泊呈自此便知道,這炳長槍將隨著他所向披靡,若有陣,則隨他破陣,若有敵,便隨他殺敵。

故名:破殺。

二十來年,他每日不是習兵書陣法,就是練槍,後入軍營掌管黑甲軍,又多了一個練兵。

他身邊多為男子,情愛之事知曉不多,日子忙碌,更是無心情愛。

對秧秧的心思來得突然。

第一次見秧秧時,秧秧隻是四五歲的小姑娘,喊他二哥,他也隻將她當做五妹。

後麵秧秧和姑母回到家中,相處的時間才多起來,不過也隻是單純的兄妹情誼。

後麵他又去鎮守西關,相處甚少,隻有偶爾的書信,以及在西關瞧見什麽漂亮玩意兒,想著要給秧秧送去。

秧秧偶爾也會到西關來同他過除夕。

第一次,秧秧八歲,騎在長大的雪狼身上還是很小,從雪狼身上慢慢吞吞地滑下來,小嘴裏滿是歡喜地喊著:“二哥二哥!”

朝著他一路狂奔。

身上穿著碧色的衣裳。

第二次來時,秧秧十歲,穿著紫羅。

第三次來時,十三歲,身上穿著紅色的衣裳,顏色都很奪人眼球。

不用猜都知道是三弟準備的,自從三弟的生意越做越大,家中每個人的衣裳首飾都是三弟準備。

連著容家軍,以及他手下的士兵,一部分吃朝廷,一部分吃三弟。

不過三弟很了解秧秧,秧秧適合亮眼的顏色。

不同的是,十三歲的秧秧不再慢慢吞吞從雪狼身上滑下來,而是腳點狼神,手拔束腰軟劍,朝他襲來。

“二哥!練一把!”

紅衣翻動如旌旗搖曳,眉眼含笑,來勢洶洶。

容泊呈從不低估任何敢於挑戰他之人,也知曉全力對戰是對對手的基本尊重。

他召出“破殺”,接下一劍,在空中交手,才短短三年,秧秧的劍法精進,已經快趕霜女。

霜女,侍花女中武功之最,他與霜女多為平手,偶爾才能分出個勝負。

秧秧還不及霜女,自然敗在他的槍下,隻是這一戰,令他心中血氣翻湧,渾身暢快。

對戰時秧秧目光淩厲,打完了自然又回到起先笑盈盈的模樣,收了劍,一如既往地便過來便喊著二哥,還誇他武功高強。

這樣的話他聽過很多,還有陣法如神之類的,聽多了也就沒什麽感覺。

但從秧秧的口中出來,他覺得高興。

之後聽屬下們談起他和秧秧的這場比試,個個拍手稱好,讚精彩,有當年大將軍和平南郡主比拚之風采。

便是那天,他對秧秧有了隱晦的心思。

容泊呈見過爹娘恩愛的模樣,不是你練劍我談琴,不是你給我擦汗,我喂你一口點心,而是你衝鋒我側攻,你揮刀我使槍,是同仇敵愾,是暢快淋漓。

於是,他落筆,畫下第一幅丹青,每一筆都藏著旖旎。

他想,等到秧秧及笄便去向姑母提醒,卻忽略了還有一個司徒君。

秧秧和太子情誼深厚,他自知比不了,卻也不認為他們的情誼差。

未曾料到的是,太子先發製人,在及笄當日便來宣旨。

若不是秧秧接了旨,還展露自己的心意,他必出手。

秧秧和太子兩情相悅,他再遲鈍也早該知道,身邊人都知道。

隻是他不明白,太子既然心悅秧秧,為什麽要將秧秧困於那四四方方的天地,以及一層又一層的宮牆。

他生怕秧秧臉上的笑容黯淡,眉目的淩厲不再是為比試而拚盡全力,而是為了爭一個男人。

秧秧成親他本不想去,不想見他身穿嫁衣嫁給別人。

最後,還是疾馬歸行。

秧秧看重家人,他不去,就不是圓滿。

好在這些年太子對秧秧一如既往,甚至更好,秧秧的笑容沒有黯淡,拔劍也不是陷入女人之戰。

還生下了雲祉。

他察覺到對秧秧的心思已散不過一段路途,算不得什麽平常之日,是四年前的使臣之宴,也不是受什麽點化,隻是坐在席間往上殿上看了一眼,太子和秧秧腦袋挨近說悄悄話,也很平常。

那瞬間,他的心思也很正常,為兄者,盼望兄弟姐妹皆能如願。

那點旖旎的心思早就散了,隻是在這一刻才意識到而已。

也是那個時候,他和長公主有了夫妻之實。

他才發現,自己從未對秧秧有過這樣齷齪的念頭。

也才發現,很早之前,他對長公主就隱隱有了齷齪。

尚未得到時不明那種突然出現的心悸和身硬,隻以為是戰事頻繁有所不適,一兩個月也抽不出半個時辰動動手。

隻知歡喜早有。

卻不知具體是何時。

也許是他們出兵那日,長公主於戰鼓上的一舞,長公主自幼跳舞,手臂纖細,雙腿卻十分有力,她雙手敲不動那戰鼓,就用雙腳。

長公主怎麽不是巾幗呢?自願和親時就是,帶著敵國謀逆的消息東奔西走時就是。

此時,也是。

每一聲,都敲在眾將士心中,頓時士氣高漲。

大勝。

也許是他教長公主如何用袖箭暗器的那些時日。

也許是長公主要掉不掉的眼淚,也許是長公主若有似無的香氣……

總之到了現在。

他自己也說不清,越來越說不清。

他已傾心長公主,不論回憶從前哪種,都會覆上傾心之霧,朦朧了雙眼,瞧不真切的。

揮刀使槍是美好,練槍躍舞也是美好,是他心中所盼。

這樣的盼望何時到頭?

容泊呈望著熟睡的喜兒。

喜兒的心願何時成真?他目前還拿不準時間。

也不敢告知長公主心意。

三十多年,容泊呈在情愛之事上依然懦夫,一如從前隻敢偷看心上人的司徒含煙。

不過那是司徒含煙。

不是如今的長公主。

長公主從喜兒口中得知容泊呈書房裏有她的畫像後,輾轉反側。

或許別人會覺得隻是一幅畫像,並不能代表什麽,但那是容泊呈。

心悅秧秧多年從未被身邊之人發現的容泊呈,若不是她瞧見畫像,對容泊呈的事又格外敏感,她也發現不了。

除去落杏,她應當是離容泊呈最近的女子,西關近一年,回京的途中也有兩三個月,因著自己的身份,容泊呈一直照顧有加。

雖說她不是最了解容泊呈,在這方麵也算得上很了解了。

容泊呈這麽多年過去,表達喜歡的方式還是畫像。

司徒含煙忽地笑了一聲。

隻琢磨也不行,何不去找定西侯問上一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