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憶起賀蘭辭的一番話,玉奴的心就像要從嗓子眼跳出來一樣,惶恐之中似乎又夾雜著像激動一樣的心緒。
她的神告訴她可以。
她自己告訴她不可以。
但她的神告訴她可以。
以至於好幾次看到賀蘭辭,玉奴的眼神都變得複雜起來,還會時不時偷看幾下。
賀蘭辭餘光瞥見她這番模樣,會忍不住笑出聲來,騰出一隻手去勾她的手。
賀蘭辭問:“一步步來?”
玉奴咽了口唾沫後點頭,整個手掌暖烘烘的。
此後賀蘭辭總是動不動牽她,用膳的時候,研墨的時候,賞雪的時候,寬大的廣袖之下是緊握的雙手。
次數多了,玉奴已經能一手夾菜吃飯,單手研墨。
玉寒常年大雪覆蓋,其實雪也沒什麽好賞的,但賀蘭辭會吩咐工匠用冰雕刻出一座縮小的府邸。
正是大雲西街的質子府。
他們最歡樂的記憶在那裏。
還雕刻了兩人的模樣,很高很大,如同巨人。
玉奴站在自己的雕像下,輕輕用臉貼了一下冰雕裙擺,再站到賀蘭辭的冰雕旁,抬手搭在冰塊手裏。
“好大的手掌。”玉奴小聲嘀咕著,眼裏笑意很深。
自從冰雕刻成,玉奴最喜歡來這裏,賀蘭辭若是要尋人,第一時間也是這兒。
帝後琴瑟和鳴,引眾嬪妃生嫉。
有人輕聲嘀咕:“王上已經有兩三個月未曾臨幸任何一妃嬪了,都在王後那兒,也不知王後給王上下了什麽蠱。”
“莫說王上,梅妃也跟中蠱似的,心口都不疼了。”
“不爭不搶也知裝給誰看。”
“去王後身邊多走走,你說會不會入王上之眼?”
“嗬,你看沅嬪侍寢了嗎?”
沅嬪可是沒少往王後處去,連王後來月事的日子都沒能侍寢,她們?
眾嬪妃撇著嘴離開。
沅嬪從另一側出來,唇色發白,顯然是把剛才的話都聽在耳裏。
她攪著手帕,望向冰雕處,王上不知說了什麽,逗得王後頻頻發笑。
王後嫁過來多年,她沒見王後笑得這麽高興過,還有一股小女兒家的嬌俏。
和坐於高位上受眾妃朝拜時端莊微笑的王後截然不同。
她跟王後走得近,別人都說帝後伉儷情深,是年少的情誼。
她感觸到的沒有這麽深,隱隱間總覺得帝後之間似乎還橫亙著什麽東西。
在梅妃之事後,橫亙在帝後之間的東西竟然模糊掉了。
梅妃終究為他人做嫁衣。
沅嬪的眸光閃了閃,微笑著上前去:“臣妾拜見王上,拜見王後。”
“沅嬪來啦。”玉奴笑著喚她。
沅嬪微笑點頭,看向王上,王上點一下頭,拉著王後的手拍了拍。
“沅嬪來陪你了,你們玩著,還有事等著寡人處理呢。”
玉奴抬眸望他,像是嗔怪他,“有事怎麽還過來?”
“當個主君還不能得閑?抽個空來瞧瞧。”賀蘭辭說她,“你少往這地方來,冰雕寒氣重,寒氣入體有你受得。”
聽著是凶她,實則關心。
沅嬪笑得嘴角僵硬,望著王上把自己的龍紋披風披在王後身上,還給係好。
王後說:“重,撐不動。”
“少轉移話題。”賀蘭辭又指指這冰雕,“冷冰冰有什麽好。”
說著傾身到她耳邊:“我是熱乎的。”
玉奴兩耳通紅。
賀蘭辭還故意說:“瞧,耳朵都凍紅了。”
玉奴又羞又怒:“王上,您快忙去吧。”
賀蘭辭哈哈大笑,大步流星離去。
沅嬪立馬上前道:“王後,這地兒冷,臣妾扶您回去。”
“不用扶,我們慢慢走回去。”
“是。”
兩人走在滿是冰雕花的路上。北寒沒有春秋兩季,夏其實也不明顯,倒像是大雲的開春,會開一些花,但種類少得可憐。
平常人家都見不到幾種花,倒是達官貴人家和王宮裏會有溫房,嬌養一些從他國運來的花。
不過能養活的也少。
玉奴當初嫁來的嫁妝裏就有許多花種,最終種活也隻能種過大半,嬌氣得很,若出溫房用不了幾日就敗了。
賀蘭辭才想出用冰雕花的法子,花的圖樣都是他畫的。
玉奴都識得這些花。
沅嬪偶爾會問起這是什麽花,這又是什麽,玉奴都會仔細地答,偶爾也會穿插一些她和賀蘭辭的小故事在裏頭。
比如水仙和君子蘭。
不識花的人其實不太能分清,玉奴曾經就是,她見過蘭花,沒怎麽見過水仙,以為水仙是蘭花裏的一種。
一日在山間看到許多,高高興興地挖了一捆回去,說好多的蘭花!
賀蘭辭手中捏著水仙,笑得前俯後仰:“玉奴啊玉奴,你可真叫本世子……欣慰啊。”
以至於她一直以為水仙是蘭花的一種,又回去把一片都挖來,從此質子府裏最多的就是水仙。
後邊還是太子妃來了,訝異一句:“賀蘭辭不喜君子蘭了?”
她才猛地知道,水仙不是君子蘭。
“我鬧了個大笑話。”
沅嬪其實並不想聽,還是笑著說:“王上當年就對王後這般特別。”
玉奴一愣。
她從沒這樣想過。
隻是覺得世子果然是個好人,怕當時戳穿會臊她麵子。
“原來是這樣嗎?”
沅嬪嘴角一抽:“……”
她似乎也在為人做嫁衣。
“許是王上人好。”沅嬪找補。
玉奴一笑:“當然,王上人很好。”
沅嬪已經不想說話了。
王上好?
哪裏好?
都不正眼看她們這些妃嬪。
大臣們也沒少明裏暗裏打壓。
當初都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堂兄死,遂後又逼死先帝先王後。
在禦前伺候的哪個不是小心翼翼,王上從前落魄,他們便半點不敢提貧,半點不敢提富,生怕哪裏觸了王上逆鱗。
王上初登大寶那會,整個王宮可謂血流成河,整整一個月過去,王宮的半空中都還飄著血腥味。
坐上王位的人,幾個是好人?
也就王後眼裏王上幹淨無瑕如神明。
眾妃嬪這麽想著,哪裏知道玉奴曾經看過什麽,她曾看著王上指著質子府旁的一家農圈豬槽,風輕雲淡地說著他曾與豬搶食。
她曾看著王上指著一處乞丐窩,毫不在意地說著他搶了一個硬饅頭遭乞丐毒打,不過好在遇到恩師。
她那時淚如雨下。
神明,曆經千辛萬劫都不一定成。
世子也隻是她的神明而已。
沅嬪忽然問:“王後還有另一閨名?”
玉奴……
清貴人家怎麽會取“奴”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