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後悔。”

哇偶。

荷見有點找不到足夠禮貌的表情應對這個。

一瞬間在他的腦海裏導出了十幾種可能, 其中大部分看起來像是合家歡電影的大結局,剩下的則基本是恐怖片走向。

畢竟有時候很難判斷是布魯斯的靈光一現,還是糟糕的幽默感發作。

——布魯斯收留的小孩越多, 他的幽默感就變得越糟糕。

出於謹慎起見,荷見開口道:“你知道我隻是在開玩笑吧?”

他從來沒有真的懷疑過布魯斯在這方麵的信念,這不是那種需要證明的事, 雖然他的確也能找出一大堆的證據。

(那些寫給普林斯頓的自豪蠢爸爸口吻的郵件。那些實際上毫無必要的自衛練習。忍受他在試著練習魔法時打碎的古董花瓶,恢複不了原樣的地板和不小心數量翻倍了的蝙蝠洞裏的蝙蝠。以及居然讓他一次又一次地溜到其他世界去這麽多次。)

荷見以布魯斯植入在他左側下方第三大臼齒裏和右手前臂內的定位器(或許還有更多他不知道具體位置的)發誓,他們倆早已過了後不後悔那個階段了。

“無論什麽時候你這麽說, 我都會這麽回答。”

布魯斯看起來完全沒覺得自己過於煽情和尷尬, 但在荷見身旁的提姆已經要控製不住自己的表情了——他離笑出來大概就差一點點。

“……有什麽進展嗎?”非常無奈地, 荷見轉移了話題。

“我需要你從現在開始寫你的報告。”布魯斯報出了完全合理的要求。

但這個描述——

沒有提起世界排斥度, 是因為布魯斯到現在為止沒有告訴另一個自已荷見來這裏的真實原因嗎?

算了,反正這一邊不會有什麽損失。

荷見懶洋洋地朝後仰了仰頭。

“早就寫完了。”他朝著布魯斯扔了一個小小的黑色方塊——不知道之前藏在哪裏, 明明荷見是被搜過身的。

布魯斯決定等回去之後, 他要和荷見好好談談關於信任的界限的問題。

這其實完全不是新問題, 在很早以前, 差不多他剛把這個小孩帶回來不久,他就發現了。

——荷見對情感的認知有很錯誤的參考標準。

有點像參考係,或者說一個數學體係中作為前提的公理, 有些東西在荷見那裏似乎是完全無法動搖的, 而且自成一體。

最簡單的來說,明明擁有很強的洞察力和推理能力, 在百分之百意識到自己受製於親情,而且這段關係部分算是刻意造成的後, 荷見的反應非常異常。

一方麵, 荷見確實花了一點時間思考這種關係是否合適, 甚至在一個任務世界中試圖通過參照類似情況來反思,但另一方麵,他在完全不介意透露出自己正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表現地很高興。

布魯斯覺得讀荷見提供的任務報告非常挑戰他的心髒。

在其中,那些原本應該和情感緊緊相連的思考卻表現地完全獨立。

在考慮自己是更適合哪一側——黑色,白色還是灰色——的時候,荷見明確地寫下了他知道布魯斯之前刻意阻礙了他的選擇。

以及他不介意。

然後荷見用相當興高采烈的語氣寫他‘發現自己更適合灰色’,正在思考‘不會給布魯斯造成困擾的職業選擇’。

在思考完親情是否是一種過分的枷鎖之後,荷見寫給布魯斯的報告甚至更離譜一點。

像‘人生苦短,及時行樂’這種話,布魯斯不得不反複思考荷見想表達的究竟是什麽意思——

是準備珍惜和他們在一起的時光呢?還是準備讓人生不那麽‘苦短’?

考慮到伊萊莎直接殺掉丈夫和孩子的前科,布魯斯不能保證荷見不會效法他的母親。

這些都沒有荷見留給布魯斯的‘檢討書’那麽驚人。

在發現荷見又一次不見之後,那份檢討書就端端正正地放在荷見房間的桌子上。

其內容完全不是什麽檢討,上來第一句就是‘我正準備前往一個和我們的世界非常相似,但沒有我存在的世界。’

隻要看這一行字也足夠推測荷見的目的,更不用說他曾經和布魯斯在滴水獸石像上的談話了。

從那個時候起,其實布魯斯就開始整理之前荷見給他的所有數據和情報,思考在最糟糕的情況下他該怎麽辦。

現在的情況,其實比他想象中最糟的要好得多了——

除了荷見似乎在這個世界格外容易失控,其他一切都還好。荷見還救了達米安的弟弟,這應該算是個進步。

但荷見會允許自己被帶到這個世界的蝙蝠洞,恐怕是因為不習慣反對家人的任何要求。

布魯斯像是在閱讀正常的報告一樣翻看著數據,他不會和另一個自己分享這些數據。

實話說,他和另一個他,現在算是直接競爭對手,隻不過對方還不知道。

雖然荷見可能會覺得尷尬,但為了讓這個世界認可荷見對他來說非常重要,一些非常規的表達和舉措是必要的。

布魯斯相信荷見已經看出了這一點。

“所以你的母親是個黑暗生物。”達米安說道,神情有點難以分辨。

荷見有點想知道這是觸及小弟弟的母親問題,還是寵物問題。

“沒錯,但完全是人形的,沒有角,翅膀或者尾巴,因為在下麵的limbo環呆得太久而沉迷於藝術,主要是音樂,我一直相信她選中了我父親是因為她覺得父親的音樂值得一個真正的魔鬼去找他,她可以湊合一下。”

“聽起來……很像少女漫畫的劇情。”

達米安的語氣聽起來不像是在嘲諷——

等等,他居然知道少女漫畫會畫的內容?

“實際上可能更像亞當斯一家。”荷見試探性地進行了糾正,“少女漫畫會更亮一些,也沒有那麽多死亡的主題。”

達米安居然點頭表示了讚成。

很好,看來小弟弟至少已經入門了。自認算是已經在坑底的荷見在心裏偷偷地歡呼了一下。

“你死了不少次,而且在複活後也能保留死去時的記憶,是這樣嗎?”冷不丁的,達米安問了這樣的一個問題。

荷見有點遺憾自己幾乎不用思考就能猜出達米安真正想問的問題。

“我可以。不過,在這個世界,可能是因為不屬於記錄內,我不能在另一側停留,總是立刻就複活了。”

很抱歉沒有見到過阿爾弗雷德。荷見在心裏默默地補完。

這個回答似乎完全在達米安的意料之中,他沒有表現出一點動搖。

過了一小會兒,他又開口說道:“你的世界還離那一天很遠。你必須讓另一個我確保潘尼沃斯的安全。”

這個要求……很有達米安的個人風格。

說‘如有必要,我會選擇把某些人送到另一個世界’或者‘我不會讓事情發展到隻剩下你保護阿爾菲’這樣的話好像不太合時宜。

“我發誓我會做到。”最後荷見隻是簡單地做出了保證。

不過,達米安的另一個祖父呢?

似乎是意識到了荷見在想什麽,達米安發出了他的標誌性語氣詞,然後進行解釋:“我相信父親會及時阻止利維坦事件,地力俠將不會有動機刺殺祖父。至於你的格鬥技巧,並不足以對付一大群刺客。”

按照時間順序確實可以,荷見微笑著舉起手表示討饒,這個達米安就和他的一樣說話不讓人。

——如果真的這麽簡單就好了。

最後一次荷見的世界排斥度增長是在這個世界的布魯斯委婉地褒揚了荷見的計劃之後。

停止增長的理由是明確的,但這一次增長的原因具體是什麽?

如果這本來就是世界線誘導荷見去聽到,被認可的話。

布魯斯簡單地讀過了荷見給他的報告版,又對比了一次荷見對著這個世界的他供述的版本,隱約推測出了一種可能。

在被強行鎖定在這個世界之前,世界能從荷見那裏得到的信息並不充分,更多的隻能從他的行為來判斷。等到荷見被算成是祂的之後,相應的祂就能知道更多。

很有可能,在一開始荷見還隻是半固定的狀態時,世界從他的行為得出的定位出現了很大的錯誤,為此不得不再一次扭曲世界線進行重排,導致了最後一次世界排斥度的上升。

如果這個猜想成立,布魯斯或許可以利用這一點製造機會,考慮到荷見性格上的某些缺陷。

他暫停腦內的思緒,看向另一個自己。

“我對荷見做的事完全不讚同。”布魯斯毫不動搖地說出了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