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爺,文印看到的遺憾,是生不逢時的孔聖人;

是祖國棄他如敝履的韓非;

是從無敗績的將軍,死在了一場從未參與過的戰爭;

是五百年的努力才建立的強盛王朝,卻在十四年間土崩瓦解;

是少年英雄的英年早逝;

是漠北寒風中的持節不屈;

是公主再也沒回去過的長安城;

是一場大火,毀掉了梟雄的統一夢;

是五丈原秋風蕭瑟,吹散了的理想;

是被麥城埋葬的傲骨;

是一個好人,卻不是一個好皇帝;

是埋葬在高原上的公主;

是一個巔峰王朝一夜間跌落穀底;

是從會當淩絕頂到百年多病獨登台;

是舉天下豪傑莫能與之爭鋒到身死國滅;

是風波亭被風雪淹沒的精忠報國;

是從氣吞萬裏如虎到可憐白發生;

是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是崖山十萬軍民的慷慨赴死;

是被黃沙埋葬的大魏精兵;

是工於謀國,拙以謀身的張相國;

是有心殺賊無力回天!

皇爺啊,曆史中的遺憾太多太多,文印常以淚洗麵,恨不能以身替之,恨不能提起三尺青鋒,斬盡魑魅魍魎!”

許文印的聲音越來越大,語速越來越快。

他的雙手緊緊攥握成拳,哪怕指甲刺破皮膚嵌入血肉。

哪怕鮮血淋漓,順著指縫滴落在禦書房的青石地板上。

他的眼中有淚,眸中有光,胸中有火!

這把火,曆經六年雪藏從未熄滅,反而在史冊滋養中,越發堅定,越發卓絕,越發熱烈!

說至魑魅魍魎四個字時,許文印幾乎是用吼出來的。

那聲音就像是獅吼功一樣極具穿透力。

透過建帝的耳膜直刺靈魂。

透過了禦書房木質的房門,回**在宮牆內外……

“啪……”

建帝猛然拍案而起,快步走到許文印身旁,抬手重重拍在他的肩上。

“好好好!好你個許文印許強驢!”

建帝眼中同樣有晶光閃爍,這晶光洗滌掉了渾濁和悲罔。

“朕就說過,你這頭強驢若是開竅了,就不是你許文印了!方才你說曆史的遺憾是有心殺賊無力回天,你的遺憾是恨不能手提三尺青鋒**盡天下妖魔,那朕賜你這三尺青鋒,賜你回天的那條階梯!

如今幽州亂象橫生,肅王虎視眈眈,北方金帳汗國狼子野心,幽州本地官吏貪腐成性,就連朕的那個六皇子,也不見得老實!

你,許文印,可敢去一趟幽州,可敢去當一當幽州府牧?!”

幽州?!

許文印稍加思索。

那地方天高皇帝遠,自己一介外官突降,身無長物懷無金銀,憑什麽安身立命?

若是到了幽州,一個府牧連安身立命都做不到,談何治理一方?

“文印敢往!但,需要皇爺的支持!”許文印忽然開口提起了條件。

建帝也正等著他這句話呢,若是許文印什麽都不要,還真不敢讓他去走這一遭了。

搞不好,那就成了肉包子打狗,不光是許文印,就連幽州都是有去無回!

“說,法理之中,朕皆數允你,法理之外情理之中,朕也允你!”

“文印要在幽州重建府兵製!請皇爺準許文印自挑隨行百餘人,府兵一應糧餉,幽州府衙自籌解決,絕不勞煩戶部撥調分毫!”

許文印的聲音鏗鏘有力,可若是換個皇帝在他眼前,皇帝的屠刀一定會更加有力!

重建府兵製?

這意味著什麽呢?

意味著幽州府的府牧,同樣成為了幽州兵馬大將軍!

自行挑選隨行人員百餘人?

這幾乎就是指著建帝的鼻子,叫嚷著自己要去幽州自立門戶啊!

至於說,府兵糧餉由幽州府衙自籌解決,這就更過分了!

長而久之,府兵上下哪兒還知道什麽狗屁朝廷,什麽皇帝?

他們隻知道招收他們的是幽州負壓,給他們餉銀軍糧的,是幽州府牧。

到哪會兒,幽州還是不是大魏朝的幽州?天曉得了!

可偏偏就是這麽過分的條件,建帝竟然聽著聽著,笑了起來。

“好一個許文印,你是真敢開口啊!”建帝越笑,盯著許文印的目光就越發冰冷:“你當真以為,朕對你有幾分愛才之心,就膽敢提出這等無異於想要分疆裂土的非分要求嗎?你是在懷疑朕的刀,不利嗎?給朕滾回去吧!這輩子,老老實實修一輩子前史,朕還能留你一命!”

“皇爺若是不允,也不必麻煩讓文印回去修撰前史了,您幹脆一刀砍了文印的腦袋,一了百了!”許文印梗著脖子,剛進門時的低眉順眼卑躬屈膝,這會兒都被扔進了垃圾堆裏。

“但是皇爺可要想好了!此時此刻,不管是大皇子派係還是三皇子派係,亦或者是朝中權貴的門生故吏,不管誰去了幽州,他們背後的黑手就同樣伸到了幽州!

到那個時候,幽州的局麵會更加複雜,北疆稍有變動,大魏朝,危矣!”

建帝壓根沒去接許文印的話茬,沉吟片刻後,忽然問道:“許文印,朕隻問你一句,你忠於大魏朝,還是忠於朕的趙氏皇族?”

“文印忠於百姓,忠於中原河山!”許文印抱拳舉過頭頂,沉聲說道。

“好好好!好一個忠於百姓,忠於河山!”建帝用目光施加在許文印身上的威嚴壓迫瞬間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鼓勵和期盼:“你要求的,朕盡數允了,給你三天時間,點齊百餘人西出京都直奔幽州走馬上任,讓朕好好看看,你許文印如何忠於百姓,又是如何忠於河山!”

“文印叩謝吾皇恩德!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哈哈哈!好你個許文印啊……”建帝看著跪拜在地口呼萬歲的許文印,既有欣慰又有幾分嗤笑。

他欣慰的是,這頭強驢嘴上不曾承認,可他心底深處,已經種下了術為道之先的種子。

換做幾年前,哪怕自己允諾得再多,期盼得再深,這頭強驢能喊一聲謝吾皇恩德,便是燒了高香了,又怎麽會喊什麽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嗤笑的是,這許文印口口聲聲隻忠於百姓,忠於河山,可他這般跪拜萬歲,不也是給他趙氏皇族打工麽?

無非是個能力強了點,桀驁不馴了點兒的好狗罷了!

許文印心滿意足的走了,他摩拳擦掌準備好了在幽州大展拳腳,他要按照自己對仁政愛民的理解,好好改造幽州這個苦寒之地,讓幽州的百姓們,吃得飽穿得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