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傍晚,寧岫忽然接到徐逢玉發來的微信。

“什麽時候下班?我在外麵等你,忙完出來。”

外麵?

寧岫倏地站起來往窗外看,果然看到路邊停了一輛黑色大G,眼裏瞬間帶上一股驚喜的情緒,拿起手機低下頭編輯。

“可能還要一會……”

徐逢玉:“沒事,我等你。”

寧岫:“我會快一點的,忙完馬上下去。”

她發完微信後就急忙坐回電腦前完成今天的任務,隔壁的同事看出她急著要走的樣子,調侃道:“有約會啊?”

寧岫淺淺地笑了一下,低聲道:“嗯,我男朋友來接我。”

她很快地把事情處理好,然後挎上帆布包往公司大門口去。

加快的腳步忽地一頓。

她看見朱槿站在黑色大G的駕駛座旁,彎著腰正和裏麵的人講著什麽,臉上一直掛著笑。

寧岫下意識地將自己藏在柱子後,喉間一陣發緊,等到朱槿離開有了一會後,才收拾好心情,裝作若無其事地走過去。

徐逢玉看到女孩越來越清晰的身影,狹長淡漠的眼尾挑起一抹弧度,然後下車幫她開門。

寧岫雖然掩飾得很好,但衣角皺巴巴的痕跡還是泄露了一些情緒。

徐逢玉掃了一眼她不由自主往下垂的眼睫,一路上卻什麽話也沒說。

等到車子開回逸林園,寧岫才忍不住開口,聲音細細的似乎還發著顫:“剛才我看見朱槿站在車邊和你說話了。”

徐逢玉漫不經心地說:“嗯。”

見他沒有主動解釋的想法,寧岫隻能再次開口,靠近車門一側的手指被攥得泛白,盡量放軟聲調:“她和你說了什麽啊?”

徐逢玉側過臉,語氣輕描淡寫的:“說她不知道幫她表妹進承鴻會影響到你,讓我替她跟你說聲抱歉,也恭喜你順利入職。”

寧岫在心底苦笑了聲,朱槿早就知道她要進承鴻,王語潼那天在宿舍還那麽挑釁她,怎麽可能是無意的?

她忽地揚起下巴,清淩淩的杏眼直直盯向徐逢玉的眼底,聲線幹脆果斷:“那你相信她說的話嗎?”

徐逢玉扯著唇角嗤笑一聲,抬了抬下巴反問:“你說呢?”

寧岫無法從他眼中辨認出任何情緒,腦海裏揮之不去的都是這幾年來她看到的徐逢玉和朱槿站在一起的畫麵,以及丁浩一群人的揶揄眼神。

她迫切地想要知道一個答案,一個確切答案。

“你和她在一起過嗎?”

如此直白的話語驀地出口,連她自己心裏都怔了一下,下一秒就開始害怕聽到不想聽見的答案。

徐逢玉漆黑深邃的眼睛裏劃過一絲驚訝,然後低低哂笑起來,嗓音帶著好聽的沙礫感:“沒有。”

寧岫猛地一抬眼,琥珀色的眼珠裏全是不可置信的驚喜,心跳得快要從嗓子眼裏蹦出來:“那——”

她剛一開口,徐逢玉就接過她的話:“以後也不會。”

然後抬手捏著她的臉頰,腕骨冷白清晰,整個人透著痞壞的散漫勁。

寧岫不可抑製地從心裏湧出一股巨大的雀躍,蔓延至全身上下的每一個角落,然後從眼底溢出來,灌滿著整個車廂。

沒等她想好說什麽,徐逢玉的吻已經落了下來,她怔了一秒,旋即摟住他的脖頸,主動地探出舌尖,回應這個吻。

回到臥室,寧岫聽著浴室淅淅瀝瀝的水聲,打開玉灣壹號A41層的戶型圖,第一次有接受這份禮物的想法。

靈感像沐浴泡泡一樣不停地冒出,每一個都充斥著甜蜜溫馨的香味。

*

很快一個月就過去了。

這天中午,寧岫獨自來到公司食堂吃飯,打好飯後來到用餐區。

每一桌上都有人,雖然都最邊上留有空位,但明顯都是關係好的幾人在一起吃飯聊天,她冷不防在人家旁邊坐下也不合適。

就在她思考著坐在哪裏比較方便時,坐在窗邊位置上的段老突然朝她的方向招了招手。

寧岫有片刻的怔愣,看了左右兩邊確認段老叫的是自己後,抬起腿走了過去。

段老指了下對麵的位置對她說:“坐這裏吧。”

寧岫端著餐盤有些猶豫,禮貌地詢問:“會不會打擾到您吃飯?”

段老露出一個慈祥的笑容,語氣十分溫和:“不會,正好我一個人吃飯也無聊,你來陪我聊聊天。”

可能是段老的態度就像一個和藹可親的長輩,完全沒有架子,寧岫心裏不由得生出一股親切感,沒有扭捏地坐下了。

段老首先開啟了話題:“我聽寇翔說你工作很認真,也很有自己獨到的見解和想法。”

得到這麽高的評價,寧岫有些不好意思:“沒有沒有,我還有很多不足的地方,需要向您和寇老師這樣有經驗的前輩請教學習。”

段老繼續誇讚道:“我看了你最近負責的那個錦州府的項目,很不錯,亮點不少。聽寇翔說你喜歡更喜歡做家裝項目,為什麽?”

寧岫看向他的眼裏充滿真誠和仰慕:“因為我小時候在雜誌上看過您的家裝作品,被裏麵那種無處不在的溫馨吸引到,所以也想和您一樣成為室內設計師,為很多人設計出這樣的溫馨美好的家。”

段老的思緒有一瞬似乎飄遠了,過了幾秒才說:“很好的想法,繼續堅持下去,承鴻需要像你這樣熱愛家裝的年輕人。”

也許是段老給人的感覺太平易近人了,寧岫居然大著膽子說:“我可以問一下,您為什麽這些年都沒有做過家裝項目了嗎?我覺得很可惜,很希望能再看到您的作品。”

段老沒有因為這份有些越界的冒犯而生氣,隻是搖了搖頭自嘲道:“人老了,沒靈感了。”

寧岫語氣帶著幾分激動但十分認真:“不是這樣的,雖然您沒再設計過家裝項目,但是我還是能從您近些年的工裝作品感受到那種家的感覺,就像這裏,承鴻雖然是一個公司,但設計依舊有溫馨的氣氛,不是一個冷冰冰的辦公室。”

段老似乎沒想到她會這麽說,臉上閃過訝異和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沉重:“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這麽說,謝謝你。”

“我會一直期待您的下一個作品,不管是工裝還是家裝。”寧岫聲音柔和,然後又補充道,“真的,我不是因為您是領導是大師就故意奉承您,是真的出自真心,喜歡您的作品。”

*

晚上八點多,徐逢玉來接寧岫。

“每天都加班到這個點,累嗎?”

寧岫一坐上後座就聽見他問,然後小幅度地搖了搖頭,微笑著說:“不累。”

徐逢玉注意到她臉上不同尋常的興奮,低笑一聲問:“今天遇到什麽好事了,這麽開心?”

寧岫立刻和他分享:“我今天和段老師一起吃飯了,他還誇我工作認真有天賦,我特別喜歡他——”

這話一出,副駕駛的林秘隨即嗆了一口口水。

寧岫意識到自己的有歧義,忙不迭地解釋:“就是段承鴻,一個很厲害的室內設計師,像老師長輩一樣。”

徐逢玉看著身邊女孩因為慌張激動而發紅的臉,以及那剔透盈亮的瞳孔,唇角不禁勾起一抹不淺的弧度,姿態悠閑:“我知道。”

段承鴻大名鼎鼎,更何況他還和他談過幾次合作,自然不會誤會什麽。

寧岫這才恍然大悟,承鴻設計事務所就是根據段承鴻的名字來起的,根本就不用她對他的身份解釋什麽,話題倏地一轉:“我當時就是因為看到他的作品才想學室內設計。”

琥珀色的眼珠轉了下,她直接拿出平板,點開她收集的段承鴻的家裝作品,一個一個的和徐逢玉分享起來。

一講起自己感興趣且專業的問題,她就如江水般滔滔不絕,全副心思都在設計圖上,完全沒注意到身旁的男人在頻繁聽到“溫馨”、“家庭”、“美好”這類詞匯後,逐漸沉下去的臉色。

寧岫忽地想到什麽,抬起眼看他:“你喜歡什麽樣的裝修風格,我先參考一下,周末我就有時間可以畫玉灣壹號那套房子的設計圖了。”

徐逢玉右手支在中央扶手上,眼皮微低,拇指按揉著太陽穴:“你喜歡就好,不用考慮我。”

聽到這話,前排林秘的後背瞬間一緊。

寧岫卻沒聽出他的深意,以為他是累了以及對裝修風格不在乎,於是點點頭:“嗯,那我到時候畫好初稿再跟你說。”

*

日子又過了兩天,寧岫來到咖啡吧接一杯咖啡提神,然後繼續下午的工作。

卻沒想到在這裏遇見朱槿。

雖然倆人都在承鴻工作,但是因為部門不同,朱槿負責的是工裝,所以很少碰見,倒也相安無事。

寧岫接完咖啡打算走,朱槿卻走過來,同時揚起一個優雅大方的笑容:“寧岫,好巧啊。你來承鴻一個月了還適應嗎?一直都有聽到你們部門的設計師誇你工作仔細努力。如果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盡管找我。”

“不用了,謝謝。”寧岫的聲音透著一種疏離冷淡的感覺。

朱槿比她早入職不了多久,此刻卻要在她麵前拿捏著前輩的身份,不免可笑。

說完這句話,寧岫沒再繼續浪費時間,轉過身就走,朱槿踩著恨天高,忙不迭地跟在她後麵喊她。

在肩膀突然多出一隻女人的手時,寧岫心裏猛地出現一股不詳的預感。

果不其然,她一側過頭,就見朱槿身子搖搖晃晃的伴隨發出一聲尖叫,手上的熱茶也剛剛好盡數潑在她的肩膀和胸前。

她被燙得肩膀瑟縮了下,然後連忙脫下身上的針織開衫。

她裏麵穿的一件吊帶裙,可以明顯地看到鎖骨周圍的一圈肌膚已經發紅。

朱槿立刻擔憂地道歉:“對不起啊寧岫,你走太快我一不小心崴到腳了。”

寧岫完全沒想到朱槿二十幾歲的人了還會玩這種幼稚的把戲,一時無語到不知道該不該和她計較。

當務之急是先去處理燙傷,她沒有一絲拖泥帶水地往洗手間的方向走去。

朱槿卻刻意拖住不讓她走,嘴裏一直說她不是故意的。不少人的視線掃了過來,她表演得更起勁了,似乎自己才是受傷的那個,語氣裏帶著哭腔。

就在這時,一聲嚴厲的嗬斥突然響起。

“朱槿,你沒看到她皮膚都紅了一片嗎?還在這裏哭哭啼啼,懂不懂什麽叫輕重緩急?”

手上的力道立刻鬆了,寧岫循聲望去,就一個氣勢極強的女人朝她們走來。

是段董,也就是段承鴻的妻子段儀清。

段承鴻負責設計,而段儀清和兒子段如珩負責公司的管理。

寧岫來不及道謝就匆匆往洗手間趕去,打開水龍頭,將杯裏的咖啡倒掉洗淨,然後側下上半身,將一杯杯冷水不停地衝在紅熱的傷口上。

還好不是燙很嚴重,用水衝過後,她打算回辦公室找同事借燙傷藥膏。

“傷口怎麽樣?”段儀清冷靜沉著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我給你拿了管燙傷膏,你看用不用得上,需要去醫院的話,我讓司機送你。”

寧岫轉過身子,溫和地笑了笑:“不嚴重,我拿藥膏塗一下就好了,謝謝段董。”

就在她轉過去的一瞬間,段儀清忽地眼神一變,死死地盯著她胸前的一片肌膚,牙關緊咬像是在極力克製著什麽。

段儀清的目光掃到洗手台,那裏是剛才被她取下來放在洗手台上的工牌:“寧岫,你叫寧岫?”

寧岫臉上盡是困惑:“是,怎麽了嘛段董?”

段儀清深吸一口氣,看著她的眼底情緒十分複雜:“沒事,你先把藥膏塗了吧,需要我幫你嗎?”

寧岫忙擺了擺手,她哪裏好意思麻煩大領導來給自己塗藥。

段儀清見她拒絕也沒有堅持,關心了兩句就離開了洗手間,直接去了段承鴻的辦公室。

“把寧岫的簡曆調給我。”她吩咐秘書。

段承鴻一聽就反應過來,讓秘書先出去,然後扶著段儀清坐下:“你見過她了?”

“你之前見過她為什麽不和我說?”段儀清語氣有些衝。

段承鴻拍著她的後背順氣,語氣緩和:“你先聽我說,我之前查過她的資料了,她不是孤兒也沒有被領養的記錄。你不能因為她名字裏一樣有一個岫字就——”

段儀清打斷他,情緒激動得眼泛淚花:“不是的,我看到了她鎖骨下的胎記,一模一樣,我不可能認錯的!承鴻,她真的是我們的岫岫!”

段承鴻也是一驚,但還是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緊緊地摟著妻子:“你先別激動,我們回家商量,別嚇到她了。”

段儀清一直點頭,聲音哽咽:“我知道,所以我才沒有在她麵前直接說出來。”

兩個年過半百的老人緊緊相擁著:“這麽多年,我們終於找到她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