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新加坡, 段如珩帶著寧岫和寧母來到武吉知馬的一座獨棟別墅。

這是段家在這邊的房產之一,以往工作或者旅遊都會來小住一段時日,別墅內一直有管家和保姆候著, 因此不會有久無人住的灰塵感。

段如珩也是考慮寧岫有一定概率已經懷孕了的情況,別墅會比大平層更適合帶小孩子。

寧母年紀上來坐飛機有些累,很快就進屋休息了,留下段如珩和寧岫兄妹倆在客廳。

段如珩確認寧母回房後, 緩緩開口:“這兩天找個時間我陪你去醫院檢查, 看看是不是真的懷孕, 如果有了再告訴阿姨,不然讓她白擔心一趟。”

寧岫長發低低束起,嗓音溫和且冷靜:“我也是這麽想的, 就明天吧, 我也想盡快確定下來。”

“行,那我幫你預約醫生。明天和阿姨說我們去商場買東西,然後去醫院。”段如珩點點頭道, 頓了下又說,“工作的話, 承鴻在這邊有分部,平級調過來,你還有一個月的試用期, 過了就轉正。”

他抬手摸了摸寧岫的腦袋, 輕鬆道:“加油。”

寧岫語氣認真:“我會的。”

剛剛段如珩說起工作, 她還怕他會直接給她安排一個高級設計師甚至是主任設計師這樣的職位, 沒想到他考慮得這麽周全, 完全明白她心裏的顧慮。

她可以接受顧家在物質生活上給予她的一切, 但工作方麵還是想憑借自己的實力一步步來, 並不想靠著血緣關係就一步登天,坐上自己還勝任不了的高位。

*

淩晨三點,伴隨著一聲急促的呼吸,躺在**的徐逢玉猛地睜開眼睛,入眼的卻是和夢裏截然不同的裝修格局。

夢裏,寧岫懷著孕在傍晚的花園散步,但她身邊的男人卻不是他,他拚了命想要靠近卻始終移動不了,喊破喉嚨也發不出聲音,仿佛被什麽無形的屏障隔絕在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寧岫和那個男人漸行漸遠,臉上滿是幸福溫馨的笑意。

那種感覺是如此的真實,以至於他醒來後還留有餘感。

他摸起床頭的手機,拔下充電線,然後打開微信,點開寧岫的頭像,敲了個空格發過去。

極為顯眼的紅色感歎號再次出現,就像夢裏的情景一樣,有一道壁障橫亙在他們之間,阻斷了他們的聯係。

他悻悻地退出,瞥見一列對話框裏林秘頭像後那段小字,然後點了進去。

“徐總,還是沒有找到寧岫小姐的消息。”

晚上九點發來的,徐逢玉那時看了沒回。

他瞳孔略微縮緊,指尖頓了頓,然後打下十分簡短的一句話。

“撤了,不用找。”

不多久,臥室陽台多一道挺括修長的身影,指尖那抹猩紅明明滅滅,灰白色的煙霧慢慢在月光下升起又散開。

如此循環反複……

第二天一早,徐逢玉回了逸林園。

芳姨聽到開門聲頓感詫異,看到徐逢玉進來,後麵還跟著大包小包,心裏更是疑惑了,問:“徐先生,你這是……”

徐逢玉臉上的表情很淡,隨意地應了一聲:“我以後長住這裏。”

腦海裏的猜測被證實,芳姨有片刻的怔愣。

其實寧岫小姐在的時候,徐先生半個月都不見得來一次,因此房子裏也沒有太多關於他的東西。

但現在寧岫小姐都離開一個月有餘了,他卻在這個時候搬進來,該說是什麽意思呢?

芳姨背過身歎了一口氣。

再次住進逸林園的晚上,徐逢玉久違地一夜無夢到天亮。

*

傍晚,寧岫下班回家,一進屋就聞到一股飯香。

寧母從廚房探出頭,看見她回來,臉上立刻浮現出笑容:“回來得剛剛好,洗個手就可以吃飯啦。”

寧岫將包包放在沙發上,然後進了廚房,誇讚道:“好香啊!”

寧母邊拿盤子邊說:“香你待會就多吃點,你看你最近都瘦了。”

寧岫略微張開雙臂,低頭看向微微隆起的小腹,語氣十分溫柔:“哪裏瘦了?明明就胖了不少。”

寧母慈愛地笑了笑:“是你肚子裏那個長大了。”

寧岫從寧母手裏接過一盤土豆絲,然後放到餐桌上。

三菜一湯上齊,倆人一起坐下來吃飯。

段如珩在上個星期就回江城了,家裏隻剩下她們母女倆。

這種感覺讓寧岫仿佛回到五年前,那個她和寧母相依為命的世界,就像是她每天放學回家、寧母為她準備熱騰騰的飯菜的那個時候。

寧母對她懷孕這件事接受得很快,在她的意料之內。

寧母是多善良又堅韌的人,當初可以領養她一個無親無故的小孩,如今又怎麽可能反對女兒留下和自己血脈相連的孩子。

很幸運的是,寧岫的孕期反應並不嚴重,這讓寧母少擔憂了不少,每天隻顧著給她變著花樣準備營養餐就行。

吃完晚飯後,寧岫回了書房繼續工作。

試用期過了,她也在承鴻正式入職。

換做幾個月前,她絕對沒想過自己會進承鴻在新加坡的分部工作。

最近設計部接了一個新項目,是一個比較奇葩的戶型,像一把一字型鑰匙,同事都表示難搞,但她主動提出由她來負責。

奇葩的戶型更能體現出一個設計師的創造力,這對於一個新人設計師來說是一個不可多得的機會,她必須把握住。

*

逸林園,清早。

徐逢玉剛洗漱完從浴室出來,聽見客廳隱隱傳來說話聲,心口瞬間一緊,快步開門走了出去。

看清來人後,臉上的神色頓時淡了下去,眉頭微擰著問:“你怎麽會在這?”

芳姨訕訕地退在一邊。

朱槿看著還穿著深色睡袍的男人,耳根不禁紅了,竟然一時忘了回答。

徐逢玉卻沒了耐性,眉眼帶上一股寒意和薄怒:“你到底有什麽事?誰讓你來這找我了?”

朱槿咬了下紅唇,語氣溫柔又無辜:“過兩天就是我媽媽生日,她讓我來邀請你一起吃飯,我去公司找你但你一直都在忙,見不到你人所以我隻好來逸林園碰碰運氣了,還好你在,不然我——”

“行了,我到時候會去的,你讓阿姨放心。”徐逢玉打斷她的話,神情不像之前那麽冷了,但依舊很淡,睨了她一眼,“你出去吧,以後別來這找我。”

朱槿暗自咬了下牙,視線忍不住往芳姨那一掃,然後優雅地頷首:“好,正好我還有事,就先不打擾你了。”

芳姨聞言立刻上前,抬手示意:“朱小姐,我送你。”

送完朱槿離開,芳姨關上入戶大門,然後就聽見徐逢玉冷淡低沉的聲音響起:“以後別放任何人進來,除非是她。”

她?

芳姨嘴比腦子快,明明已經想到‘她’指的就是寧岫,嘴裏卻脫口而出一句:“朱小姐嗎?”

徐逢玉聞言撩起眼皮,淡淡地掃了她一眼,沒出聲。

*

日月如流,轉眼就到了農曆新年。

這天是除夕。

段母站在院子裏,指揮段父和段如珩貼春聯掛燈籠,寧岫挽著寧母在那看著,一片溫馨笑語。

因著過年的緣故,寧岫今天穿了一件紅色的針織外套,衝淡了平日裏的清冷,多出幾分柔和暖意來。

她的預產期也快到了,就在下個月末,一想到很快就能見到這個孩子,她周身的氣質又溫潤了些。

段家三人是昨天到的,專門過來新加坡陪她一起過這個新年。

這也是他們一家相認後的第一個新年,寧岫很珍惜。

雖然上次離開前在機場,段母說交通很方便可以經常來看她,但其實這半年多,他們來的次數寥寥無幾。

段母和寧母不同,從上次她離開江城的舉動中就能猜個八九不離十,知道她要用那樣極端的方式離開一定是徐逢玉不願意和她分手。

兩家公司早有合作,段母了解徐逢玉這個人的敏銳,怕頻繁來往新加坡被他察覺出異常,於是也不敢常來看望女兒,每次都是真的有工作需要處理才飛過來的。

這次行程,對外也都是說一家人來新加坡旅遊過新年。

掛完燈籠和彩燈,天色也暗了下去。

寧岫扶著肚子走到牆邊,按下開關,花園裏唰的一片亮起來,紅的橙的,特別有節日氛圍,好看極了。

一家人站在那拍了幾張合影,然後才進屋。

晚飯呢是段母和寧母自己做的,都是些家常小菜,但十分美味,是寧岫最向往喜歡的那種味道。

有家的感覺。

不,應該說就是家的感覺,餐桌上每一位都是她的家人,寧母、段母、段父、段如珩還有她肚子裏這個小寶貝。

段父舉起手邊的杯子,臉上的表情很是欣慰和喜悅:“來,以茶代酒,祝我們岫岫拿到SN的新人獎!”

SN是一個亞太地區含金量很高的室內設計獎項,國內很多設計大師初露鋒芒都是因為拿了這個新人獎。

寧岫正是通過上次那套鑰匙戶型的作品獲得了這一屆的新人獎。

段父平日裏很疼愛她,但在設計方麵的要求極為嚴苛,能得到他的誇讚和這個獎項,寧岫心裏也很是開心,拿起茶杯就要站起來碰杯。

“別別別,你趕緊坐下。”段父連忙擺手,自己把手伸得老長和寧岫碰了個杯,眼中滿是關心,“你這都快生了,就別動不動站起來了,小心一點好。”

寧岫聽著杯子發出來的脆響,心裏一暖,揚起下巴笑著說:“謝謝爸。”

段如珩開口問:“有想好起什麽名字了嗎?”

這個話口一開,三個長輩都起了興致,紛紛向她看來。

寧岫一雙漂亮的杏眼水靈靈的,語氣溫和且認真:“我想好了,就叫段寶寶。”

幾個人皆是一愣,沒想到她會讓孩子姓段。

寧母第一個反應過來,讚同道:“好啊,叫寶寶好,確實是我們全部人心裏的寶寶。姓段也對,岫岫原名叫段明岫,孩子跟她正好。”

寧母這番通情達理的說辭也讓段家人放下擔憂,段母立刻說:“我也覺得好,岫岫懷的肯定是個女孩,叫寶寶多可愛多合適啊!”

寧岫輕聲道:“那就這麽定了?”

“定了,來幹杯幹杯!”

……

夜裏,寧母進了寧岫的書房,把手上的杯子放在桌上:“給你熱了杯牛奶,休息會吧,別太累著自己了。”

來新加坡的這段時間裏,寧岫在工作上有多拚,她是最清楚不過的了。

寧岫抬起眼睫,唇角微微揚起,佯做輕鬆:“媽我不累的,你看,就動動手指頭的事能有多累啊?”

寧母無奈地笑了笑:“你就誆我吧,以為你媽我那麽好騙嗎?”

寧岫坐在椅子上轉個身,然後抱住寧母的腰身撒嬌:“不敢不敢,我哪敢騙你呢?”

寧母溫熱又有些粗糙的掌心撫上她的後腦勺,輕輕摸著,心底思緒萬千。

寧岫想要生下這個孩子,到底是不是因為還在乎徐逢玉。因為這是他們的孩子,所以才一定要生下來。

可萬一以後徐逢玉和別人結婚了,那寧岫知道後該會有多傷心。

她知道寧岫之前很愛徐逢玉,就怕這份愛重到讓女兒久久放不下。

感覺到寧母的異樣,寧岫抬起頭問:“媽,你在想什麽?”

寧母盯著她的臉,眼底盡是疼惜和擔憂,最終還是問出口了:“岫岫你跟媽說句實話,你還想不想跟逢玉重新在一起?”

驀地聽到徐逢玉的名字,寧岫有片刻的怔愣,她的生活裏已經很久沒有這個人的參與了,如今一提起隻覺得遙遠和陌生。

她搖了搖頭說,語氣很堅定:“不想了。”

寧母心裏又是一緊:“那這個孩子?”

寧岫掌心摸上自己的肚子,溫聲道:“這個孩子是我自己的,他不知道,我也不想讓他知道。我們以後都不提他了,特別是在寶寶麵前,好嗎?”

寧母點頭答應道:“好。”

*

第二天晚上,寧岫吃了兩口晚飯就覺得肚子不舒服,額頭開始冒冷汗。

坐在她正對麵的寧母第一個發現不對勁,連忙問:“岫岫,你怎麽了?”

寧岫唇色煞白,摸著小腹,艱難地說道:“我肚子難受。”

段母看她的樣子立刻反應過來:“應該是要生了?快快快,準備去醫院!”

武吉知馬的一棟別墅內人荒馬亂的,很快一輛車駛出來,往私立醫院的方向去。

……

手術室外。

段父和段如珩焦慮到坐立難安,兩個母親則坐在長椅上抱在一起。

“沒事,岫岫一定會沒事的。”

“老天保佑,一定要順順利利平平安安……”

這幾個小時,對於裏麵的人和外麵的人都是一種煎熬,時間從未過得如此漫長過。

段如珩中間去買了飯,勸三位老人吃一點,但誰都吃不下,連他自己也隻是喝了兩口水。

不知過了多久,一聲嬰兒啼哭劃破夜空,打破了醫院淩晨一室的沉寂。

*

另一邊,笙歌鼎沸的玖館包廂。

徐逢玉散漫不羈地靠在沙發上,骨節分明的手指搭在冒著冷氣杯壁,整個人心不在焉的。

聽著周圍人傳來的歡聲笑語,他胸口湧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煩躁。

抬手扯了扯本就鬆垮的領口,冰涼的啤酒一整杯下肚竟然也壓不下心頭無端的燥熱。

他猛地起身,朝陽台走去。

一瞬間吸引了眾多視線。

楚睿幹瞥見他的異樣,跟了過去,吊兒郎當地挑了挑眉:“怎麽了?”

徐逢玉嘴裏咬了根煙,然後掏出一個銀色打火機,用手擋著風點燃,抽了一口才說:“沒什麽,就是突然心裏有點悶。出來抽根煙,順便吹吹風。”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