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可以用數字描述的沉默被稱之為溫暖:鑲嵌在藍黑色夜空難以計數的星光,夜空下高低起伏的各色建築,以及每棟建築呼氣般吐出的溫馨燈光。

每個窗口都在講述不同的故事,幸福的家庭;如膠似漆的情侶;相扶相攜的親人;相濡以沫的老伴。這一切,在每個夜晚,從每棟建築的每扇窗以奔湧的姿態投向天空,匯聚成百川納海的洪流,綻放出星光的般溫暖。

有一種可以用數字描述的沉默是一望無際的白色,刻在冰冷的石碑上,安臥在大多數人記憶之外的荒涼地。沾滿血跡和生靈的曆史車輪反複碾壓這片荒涼地,以回憶,錘煉,夜鶯啼血的方式保持沉默。

我們,隻在某些特定的時間才會記起這片荒涼地。

我所見過的,最刻骨銘心的悲嗆寫在王老的臉上:年邁的老人長時間保持著挺拔的軍姿,站立在一望無際的白色中仰麵向天,豆大的淚珠不斷從赤紅色的麵孔滑落,沿著噴張的頸部血管落在土黃色的軍裝上。

王老和他的戰友親曆了50多年那場炮火與人性摩擦出各色光芒的戰爭,戰爭給予他的傷病糾纏著他的後半生,將他的戰友留在了異國的土地。

“那年很多戰友複員回家,很快收到他們從給四麵八方寄來的信:家裏分了地,握了這麽多年槍把子,不太會用鋤把子……過幾天要去相親,見麵說點啥呢,嘖嘖……信在我們這些留下的戰友手裏傳遞,看一遍留一次眼淚,太激動了,你們可能無法理解,真是太激動了……老排長喜滋滋地抽煙,罵我們狗出息,抽著煙他也掉眼淚,說咱不怕死,但更想好好活。打了這麽多年仗我最害怕的就是戰後點名,有一個不言語的,我的心裏就咯噔一下,身上像少了塊肉,我是真怕啦,怕有一天你們這些狗東西都犧牲了,我也就變成了骨頭架子,用連長的話說是行屍走肉。現在好啦,解放了,建國了,咱再也不用打仗,我能睡個安穩覺了。”

“沒過多久戰友們從四麵八方回到部隊,扛槍去朝鮮……排長說,咱不怕死,更想好好活。”

“你知道這裏躺著多少我的戰友?我數不清……這些人要是都活著,以急行軍的速度經過咱們麵前,你知道需要多長時間?”

“你知道還有多少戰友躺在朝鮮?數以萬計!你知道犧牲的戰士代表著多少家庭?……”

王老說,他不是英雄,他隻是和英雄一起扛槍。

風從空中俯衝而下,衝洗著座座冰冷的墓碑,無數的墓碑簇擁著王老悲壯的麵孔。

長歌當哭!

王老踉蹌經過一座座墓碑,他的手裏拿著裝滿棉手套的籃子,每經過一座墓碑便把手套壓在墓碑上,他喃喃重複著那句話:“天冷了,別再受凍挨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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