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百裏回馬槍(3)

果然,陳子忠開口就將了他一軍:“葛大頭,你先罰一杯,你小子不夠意思,聽說你媳婦死了,咋不打個招呼。”

葛勝苦笑:“天下哪有這個道理,娶媳婦要呼朋喚友,要罰酒,媳婦死了還要罰酒,我不喝。”

陳子忠了解葛勝的性格,這也是個吃軟不吃硬的刺頭,隻好換了個話題:“葛大頭,咱這兩年夠苦的,比在東北還苦,想家了吧?”

“有啥想的,媳婦死了,我那女娃中學都畢業了,她姥姥照顧著。不想。”

陳子忠往嘴裏潑口酒:“扯淡。反正我是想了,還記得過鴨綠江橋那會嗎?別看這些戰士平時不言不語,有心計著嘞,過橋那會一個個都在心裏計算橋有多長,整整一千五百步,我們老連長說啦,這一千五百步就是祖國到朝鮮的距離,將來打完仗,爬也爬回去。”

陳子忠又提起過橋前的那個晚上,上級下了死命令,不許說話,不許睜眼,就是睡覺。吳小毛坐在炕頭抽煙,他坐起來和他聊了幾句,說口渴,侯瘋子便赤條條鑽出被窩,竄了出去,院子有井。當時正值初秋,井水拔涼拔涼的,月光也是拔涼拔涼的,侯瘋子先吊上一桶水,劈頭澆在身上,拔涼的月光照亮了一片拔涼的井水,把人心看得也拔涼拔涼的。侯瘋子拎了一桶水,先給他盛了一陶瓷缸子,問還有誰喝,沒人應聲,侯瘋子就說,這可是祖國的水,不定啥時候才能再喝祖國的水,於是蒙著被子睡覺的戰士們鯉魚似的從炕上蹦起來搶水喝,原來這些狗東西都沒睡。

葛勝被感染了,用唇尖像小雞啄米似的抿口酒:“咱們在抗聯那會,苦也不覺得苦,老百姓對咱好哇,那年打伏擊,我在雪地裏蹲了三天三宿,雞巴凍成了冰溜子,幸虧進了一個村子,老鄉聽說咱是抗聯的,還帶著傷,二話沒說上炕就給鋪褥子,讓鑽被窩裏,我還記得那床雪白雪白的,是給大姑娘蓋的。現在可太不一樣啦,咱明明是幫他們,卻明裏暗裏防著咱,這敵後可真是敵後。我可聽說你的大河村不賴,這回去見識見識。”

陳子忠嘿嘿一笑:“大河村有個穆桂英,讓我降了,也是中國人,嫁到朝鮮來了,是個烈女子。”

陳子忠要跟葛勝撞杯,看他還是滿滿一陶瓷缸子,不樂意了:“葛大頭,你就這副熊樣還跟老子喝酒?這不是酒,跟糖水似的,醉不倒人。”

葛勝過意不去,喝中藥似的捏鼻子灌了一口:“要說咱們國家的烈女子太多啦。我有個戰友在運輸隊,來之前碰見他了,他跟我說了個事兒。他鴨綠江岸碰見個挺著大肚子的女人,湖南口音,拉著他問認不認識司馬奇,一支部隊沒幾個姓司馬的,他說是不是排行老二,女的說對,他又問部隊番號,都對上了,他說司馬奇我認識,我們運輸隊的二白話,就數他的話最多。女的問他怎麽樣了?他說犧牲了,汽車和人都被美國鬼子炸沒了。那女的當時就暈過去了,醒了告訴他,司馬奇是她男人,和她是同鄉,結婚三天就戴著紅花參軍了,他走了幾個月,她發現自己懷了司馬奇的骨肉。他勸她,人死不能複生,回去吧,女的明明答應好好的,等他走遠了一頭栽進了鴨綠江。他回部隊一問,還真有兩個司馬奇,活著的是湖南人,是懷孕婦女的丈夫,犧牲那個是江西人,兩人都是排行老二,把他腸子都悔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