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倔脾氣(3)

轉業回家,陳子忠像是死了一回,徐凱勸說他轉業時他嘴裏雖不曾有半個“不”字,但心如刀絞,他這樣的老兵早已習慣以部隊為家,上級是他們的兄長,戰士是他們的兄弟,離開部隊如同變成了孤兒。離開部隊的前夜陳子忠長時間蹲在樹下,一會兒把自己當做普通戰士,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一會兒又變成了尖刀排的排長,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地安慰自己。走時淚水縱橫,回到家個把月後他終於開始習慣聽不到軍號,看不見軍裝的生活,歎息著安慰自己一門心思過老百姓的日子,陪瞎眼的老娘安度晚年。不承想複員命令將他召回了部隊,讓陳子忠又死去活來了一回。

陳子忠的戰友多是土生土長的東北人。當部隊從河南開赴東北,坐在轟隆隆的火車上,進關後再次看見翻山越嶺的高壓線鐵塔,高聳林立的煙囪,重喝井拔涼水,再次品嚐到東北高粱米,聽到淳樸的東北方言,他們的眼淚再也止不住了。

增援阻擊陣地的路上,跑在最前麵的陳子忠陸續發現了兩名犧牲的誌願軍戰士的屍體。他先是撿到了一支打光子彈的三八大蓋,刺刀擰成了麻花,犧牲的戰士躺在十幾米開外,他仰麵躺在腳印紛亂的雪地上,怒目圓睜,嘴裏叼著半截耳朵,身上被卡賓槍打出了七八個血窟窿,湧出的血在身下凍成了一坨坨的冰。二百米外,另外一名戰士的半個腦袋被子彈削掉了,下巴脫落,垂在胸口,僵硬的手指仍掛著手榴彈的拉環。

兩名戰士是阻擊陣地派出求援的通信員,一個掩護戰友時被打死,一個用光彈藥後和敵人肉搏,殺死兩名韓軍士兵後被亂槍打死。

此起彼伏的牛喘中戰士們放慢了腳步,摘掉軍帽,向犧牲的戰友敬禮,陳子忠把帽子扣在死不瞑目的戰士臉上,用手抹掉了他臉上的白霜,看來昨天傍晚前2連已經堅持不住了。

2連也是響當當的硬骨頭,部隊損失不到一半,建製沒被打散,決不會求援。

抵達阻擊陣地前陳子忠遠遠看見了在陣地上飄揚的太極旗,陣地已被韓國軍隊占領,約有一個排的兵力正在警戒。

“狗東西!把陣地奪回來!摸近再開槍,刺刀見彩!”

陳子忠低吼著,率先爬上公路,衝向陣地,戰士們漫山遍野地撲上去。陣地上的一名韓國士兵發覺了,鳴槍示警。陳子忠腳下略略一停,甩手便打,兩聲槍聲後鳴槍的韓國士兵眉心中彈,身邊的太極旗吱吱嘎嘎折成兩截。

槍聲、爆炸聲瞬間響徹雲霄,盒子炮、蘇製步騎槍、輕機槍同時向陣地開火,腳步踉蹌的炮手在彈藥手的攙扶下連連發炮,陽光微露,寒霧氤氳的清晨頓時被硝煙和血色取代。老兵們展示著豐富的陣地經驗和霸道的臂力,躬身衝鋒時不斷射擊,摸進陣地前連連投擲手榴彈,拽著青煙的手榴彈滑過目測近百米的距離,撼動著陣地和韓國士兵脆弱的神經。

十幾分鍾後陳子忠站在狂風凜冽的陣地上,甩槍幹掉了最後兩名逃跑的韓軍士兵,他一麵吩咐戰士們進入石塊壘砌的陣地,一麵尋找2連的戰士,韓國軍隊不堪一擊,以打硬仗、惡仗聞名的2連就算剩下一個人,也不能容忍韓軍騎在他們脖子上拉屎。

陣地下的山坡上密布星辰般的彈坑,斷肢,疊加在一起的殘缺不全的屍體隨處可見,山坡下兩輛癱瘓的坦克下麵各自壓著幾具麵餅似的屍體,被炸毀的履帶長蟲般鋪出了幾米……戰場掩蓋在薄薄的白霜下,但空氣中仍舊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和槍火味,敘說著昨日異常慘烈的搏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