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肚英豪(3)

陳子忠聰明卻不耍滑,濃眉大眼,骨架大,比十歲孩子的個子還高,老人打心眼裏喜歡他,有機會便帶著他到山林裏打獵。老人年輕時常和滿清貴族在亞布力的皇家獵場打圍子,對擒虎捉狼了如指掌,挖陷阱、下繩套更不在話下。那年剛過冬至,兩人在森林裏遇到了三尺長的猞猁王,陳子忠端著木柄鋼叉就衝過去了,虧得老人手腳麻利,弩弓遙射驚跑了猞猁。這件事後老人決心傳他武藝,陳子忠倒頭便拜,不認師傅認幹爹,把無兒無女的老人樂得山羊胡亂顫。

十年後的陳子忠麵如重棗,眉目高鼓,寬鼻闊口,加之身高體壯,頗有幾分關二爺的神采,勾得村裏的大姑娘小媳婦遠遠見他便甩肩膀扭屁股。十年苦練造就了他的銅皮鐵骨,拔山扛鼎的氣力,捷如猿猱的身姿,死在他手裏的豺狼山貓不下百隻。

陳子忠穿衣費布,吃糧費米,成年後飯量更是一發不可收拾。那年中秋節,陳子忠把老人請到家裏,老人多喝了幾盅,想試試他胃口到底有多大,殺了二十斤的野羊,燒給他吃,他不蘸鹽巴不蘸醬,一會兒的工夫吃得隻剩下兩條羊後腿,他抹抹嘴把羊腿遞給老人,說當兒就得孝敬爹,說完倒頭就睡,老人擔心他撐著,不讓他睡,他說才吃了五分飽。

後來村子遭了日本鬼子,老人和家裏人被害,他用鍘刀砍死四個鬼子,背著瞎眼老娘闖了出去。一路上翻山越嶺,夜行曉宿,用野果山泉水充饑,三天後混進百裏外的縣城。娘倆早餓得天旋地轉,陳子忠跨進一個飯館給老娘要吃喝,飯館被山上的一夥胡子占著,食客早被嚇跑了,胡子們敬他孝順,給了盤紅燒肘子,他服侍老娘吃飽,也不用筷子,抓起肘子連骨頭都嚼碎吞了。生猛的吃相勾起了胡子們的好奇心,吩咐飯館老板,能吃多少上多少,沒料到他一口氣吃了六盤紅燒肘子,順帶著灌了一壇子汾酒,氣不長出臉不紅。

胡子們如獲至寶,逼他上山見大當家。大當家壓東洋胖得壓倒炕,壯得像座鍾,此人有個怪癖,不喜舞刀弄棒,專愛和人較量肚囊。

較量的方式別具一格,吃一碗肉小嘍羅朝兩尺高的金漆木桶丟碗肉,喝一壇酒朝木桶裏倒壇酒。

兩人各自占了一張八仙桌,壓東洋齜牙咧嘴,滿臉惡相,陳子忠笑容可掬,拱拱手說了句“大當家的嘴下留情”。

壓東洋咕咚咚喝酒,吧嗒嗒嚼肉,腮幫子橫甩,吃得山呼海嘯,怒目耳赤。陳子忠卻不同,吧嗒嘴卻不惹人煩,像潮聲陣陣,灌酒帶吆喝,聲聲震耳欲聾,這頓飯讓他吃得威風凜凜,殺氣騰騰,讓外人瞧不出一點落魄窮酸相,倒像是大將軍獨迎百萬敵。

兩個時辰後壓東洋的木桶酒食不足一半,陳子忠的桶裏酒肉四溢,他卻連趟茅房都沒跑。

有生以來,陳子忠第一次吃了個滾瓜肚圓。

壓東洋輸得心服口服,一心想留下陳子忠,還動了結義的念頭。陳子忠報仇心切,想殺鬼子,但壓東洋打鬼子,也騷擾平民,鬧得附近村莊雞飛狗跳,他心腸軟,做不得欺負老實人的事,婉言謝絕了壓東洋。壓東洋不願用強,指燈為誓,講明綹子永遠有他一把交椅。陳子忠被強逼上山,騎著高頭大馬被客客氣氣送下山,途中遇到了一大一小兩隻黑熊,護送的胡子拔槍要打,他豪氣灌頂,搶了胡子的大砍刀迎上去,三五刀砍翻兩隻熊,剁熊掌挖熊膽剝熊皮讓胡子們帶回去給壓東洋,熊肉自己帶上了。陳子忠殺熊如殺雞,剝皮更是遊刃有餘,胡子們看得目瞪口呆,心裏又生了幾分敬懼。

回到縣城,陳子忠背著老娘繼續向南逃難,上演了野戰軍有名的“畫地搶饃”。

徐凱和三名抗聯戰士背著裝滿白麵饃的布袋返回老白山密營,冷不防林子竄出條豹子般的漢子,用手腕粗的枝丫攔路劃界,既不搶錢也不索命,每人隻要交十個白麵饃饃便可通過。抗聯戰士以為遇到了胡子,問他是哪個綹子的,大當家是誰,陳子忠答不上來,直嚷嚷要饃。徐凱見他是被逼得走投無路的窮苦人,邀他加入抗聯,陳子忠餓得心慌,隻要吃饃。徐凱把裝滿白麵饃的布口袋丟過去,陳子忠先往懷裏塞了幾個,接著如狼似虎地吞食,眨眼間十幾個碗大的饃吞進肚裏。抗聯日子苦,白麵饃是個稀罕物,戰士們心疼饃,上前攔他,被他全部放倒,疊羅漢般堆在地上,一屁股坐在上麵,嘴裏仍是不停。戰士們怒罵痛呼,徐凱卻笑了,跟他解釋抗聯和胡子不同,不欺負百姓,隻殺鬼子,是窮人的隊伍,陳子忠不信,說壓東洋殺鬼子,也禍害百姓,徐凱拍著槍說,你見過哪個山頭的胡子讓人攔住搶饃,連槍也不摸?陳子忠頓時醒悟,背老娘上了白頭山,加入了抗日聯軍。

幾年後壓東洋死於非命,二當家侯瘋子坐了正位,那會兒陳子忠已經在抗聯混出名堂,單槍匹馬帶著一副空肚囊上山,又是一頓吃喝收服一百二十多號胡子,從抗日到打蔣軍沒有一個逃跑反水,侯瘋子則自願在他手下做了班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