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小鬼子不是人

這一天,事變發生在夜晚,發生在夜幕掩蓋之下。

在這個許多人疏忽了戒備的夜晚,身負守土之責的東北邊防軍司令長官張學良,大病初愈,不在軍營,也不在東北,而是在關內的北平,帶著夫人於鳳至和趙四小姐,坐在前門外中和劇場,觀看梅蘭芳表演的京劇《宇宙鋒》;代理司令長官張作相,也不在軍事崗位上,前一天回錦州家裏為父親治喪去了;副司令長官萬福麟也是暫住北平;至於總參謀長榮臻,也在前一天為父親祝壽,大擺宴席,賓客盈門,仍然餘興未消。

奉天,這座駐紮著東北邊防軍總指揮部的城市,當日軍潛伏在黑暗中張開血盆大口的時候,沒有一名高級指揮官在這裏坐鎮。就連駐守奉天的第七旅旅長王以哲,這一天也不在軍營中。

然而,設在大連的日本關東軍司令部,已命令部隊整裝待發,軍鋒所指,奉天首當其衝。

其實,早在這一年4月,日軍已將適應在寒冷地區作戰的多門二郎第二師團調到了東北。不久,又密令守備隊向蘇家屯和奉天一帶集中。兩門二百四十毫米口徑的攻城重炮,被日軍分解,裝進貌似棺材的木箱,從旅順秘密運送到奉天的日軍兵營。日本還從本土增派了一個師團進駐朝鮮,準備隨時渡江到中國作戰。

奉天在夜幕下沉睡著。

一輪彎月高懸天穹,繁星點點,在奉天上空眨著眼睛,見證著日本侵略者正在悄悄醞釀成熟的陰謀。

這個陰謀已經醞釀了將近一年。此刻,身在奉天的日本關東軍高級參謀阪垣征四郎大佐,正在緊張等待著它的結果。

關東軍實施陰謀的地點,選在奉天的北郊。這裏距離東北軍駐紮的北大營約三華裏,是個林木叢生、沼澤密布的荒涼村落,名叫柳條湖。一隊日本兵悄悄開到柳條湖村附近的南滿鐵路線。

幾個月前剛剛調任柳條湖分遣隊長的河本末守中尉,把幾個日本騎兵使用的黃色小zha藥包,塞進兩節路軌的接口處,得意地等待著自己精心布置的“光榮結果”

深夜10點20分,一列從長春開往奉天的火車從填塞了zha藥的路軌上經過。轟然一聲巨響,火光飛舞,劃破了籠罩曠野的夜幕。

日軍炸毀了一段長一點五米的路軌。河本中尉設計得天衣無縫,鐵路炸斷了,卻並不影響列車安全通過,快速行進的列車,隻是傾歪了一下,就通過了這段路軌。

他立即將3具身穿東北軍士兵服裝的中國人屍體放在現場,作為東北軍破壞鐵路的證據,並對外誣稱中國軍隊破壞鐵路並襲擊日守備隊。

這次破壞度有限的爆炸,其實是阪垣征四郎蓄意製造的借口。

爆炸發生後,“中國軍隊炸毀了南滿鐵路”的謠言,迅速傳到了正在夜幕掩蓋下加緊“演習”的關東軍。關東軍指揮官賊喊捉賊,指控中國軍隊破壞南滿鐵路,襲擊日本守備隊,借以煽動軍心。

侵略軍是幹柴,謠言猶如火種。

頃刻之間,日軍官兵們的氣焰燒成了烈火。這些自命不凡的東洋人眼睛紅了,焦躁變成了狂暴,發出野獸般的囂叫。

阪垣征四郎桌上的電話響了。他迫不及待地抓起聽筒,耳邊立刻響起部下急促而亢奮的聲音:“大佐閣下,柳條湖計劃順利完成!部隊已進入作戰狀態,請您下令進攻!”

阪垣努力壓抑著內心的激動,用沉穩的語氣說:“天皇保佑,按計劃行動!”

奉天四周的關東軍部隊,分別接到上司的指令:

獨立守備第二大隊立即向北大營發起攻擊;

第五大隊立即從北麵攻擊北大營;

步兵第二十九聯隊立即攻占奉天城。

疏忽警備的中國軍人中,有個人還是清醒的。

日軍炸斷鐵路之前,東北軍主力第七旅參謀長趙鎮藩正在營內巡查。不知為什麽,他有一種將要出事的預感。

一年來,日本關東軍屢次在東北製造事端,駐紮奉天的日軍,甚至將奉天城門和第七旅駐地北大營當作攻擊目標進行演習。近兩個月來,日軍頻頻向奉天調運軍火,一車車用篷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貨物從奉天南站卸下,運進日軍兵營。

旅長王以哲和他感到奉天四周的日軍殺氣騰騰,多次將這些情況密報張學良,但少帥強調中央的意圖是力避衝突,次次下達的指令都是“不抵抗”。軍官們為了貫徹上峰的指示,收繳了士兵們的槍械,統一鎖在庫房。大敵當前,邊防軍卻先把自己的手腳捆起來,趙鎮藩心裏怎麽會塌實?

晚上9點鍾,全營熄燈,趙鎮藩躺下了,又爬起來。他知道,守土保國是軍人的天職。內心的焦灼和憂慮經常使他徹夜難眠。他睡不著,就去檢查崗哨。剛剛走出房門,就聽到南滿鐵路方向傳來一陣沉悶的爆炸聲。

“什麽響聲?”他問身邊的官兵。

沒有人知道。

不一會兒,他聽到營區北麵傳來槍聲,越來越激烈,還夾雜著日本兵的叫喊。值班連長向他跑來,氣喘籲籲地說:“報告參謀長,日本人!正向我們攻擊,怎麽辦?”

趙鎮藩腦子裏閃過一個念頭:他的預感靈驗了!這時,他反而鎮靜下來,立刻發布命令:“把槍發給弟兄們,進工事還擊!”

值班連長應聲而去。這時,從日軍設在南滿車站大和旅館的炮兵陣地發射的二百八十毫米巨型榴炮的炮彈,一發發落地爆炸。

北大營的地麵震顫著,被槍聲驚醒的七千名官兵跑到院子裏,炮彈的爆炸使他們極度恐慌,營內亂成一團。

趙鎮藩很快就得到了報告:幾百名日軍正向北大營衝鋒。

趙鎮藩立即跑回旅部,抓起電話喊道:“快!接奉天三經路王旅長公館!”

當電話裏穿來王以哲的聲音時,趙鎮藩說:“旅長,日本人動手了!他們炮擊大營,步兵也在攻打,怎麽辦?”

“老弟,沉住氣。”王以哲說,“先把隊伍集合起來,等候我的命令。起事情沒有弄清楚之前,不要隨便開槍!我馬上去找榮參謀長。”

沉住氣?說得輕巧!日本人已經打進來了,你還叫我按兵不動!趙鎮藩不由怒火中燒。但是,軍人必須服從命令。他連忙命令各團集合,但不得開槍,要等候命令。

然而,日本人的進攻猶如火燒眉毛,容不得趙鎮藩在等待下去。他決定不等王旅長的回音,讓人接通了榮臻的電話。

“參座,”趙鎮藩向榮臻報告,“日軍突然向北大營發起了進攻。一發發炮彈落在營院裏,怎麽辦?”

“你們旅長呢?”對於日軍的行動,榮臻已經接到副官的報告。他知道東北軍在關外兵力空虛,幾個主要長官都不在其位。關外的部隊分散在東北各地,沒有進入備戰狀態。而且,他頭上還戴著一頂“不得抵抗的緊箍咒。因此,他遇到這樣的緊急情況,完全驚慌失措,竟然想把責任推給下級。

“我給他打了電話,他現在正趕往公署。參座,我現在想知道的是,我們是否可以還擊?”

“你們采取了什麽措施?”榮臻的聲音裏充滿了驚惶。

“我已命令弟兄們進工事抵抗。”

榮臻不置可否。他不敢自作主張,放下電話,立即令人給北平的張學良發報。

中國軍隊在等候命令,日本關東軍卻按照預謀實施了發動戰爭的每一個步驟。他們在爆炸鐵路之後,連夜向奉天增兵,進攻北大營和奉天的城垣。深夜11點半,日軍占領了北大營的西北角。

東北軍的士兵們群龍無首,見日軍衝進軍營,驚恐萬狀。日本兵見人就用刺刀紮,赤手空拳的東北軍亂成一團。趙鎮藩又給榮臻打電話。榮臻給北平打過了電話,找不到少帥,便對趙鎮藩說:“不準抵抗,把槍放在庫房裏,挺著死。大家成仁,為國犧牲。”

趙鎮藩說:“把槍放到庫房裏,讓敵人任意屠殺,恐怕不易辦到!”但他心裏已經罵開了,“他奶奶的!如果單看後麵的八個字,倒很像勇士的豪言壯語啊!”

“趙鎮藩,這是命令!如不照辦,出了問題,由你負責。”榮臻堅持自己的主張。

趙鎮藩無法說服榮臻,又見情勢緊急,便帶著傳令兵來到第六二一團第三營。他看到中國官兵被動挨打,日軍如入無人之境,他手下的弟兄們不斷倒下。中國官兵們一個個捶胸頓足,聲淚俱下。一個大漢高聲罵道:“狗日的小鬼子在殘殺我們,卻不讓我們還手,這是叫我們等死!哪個混蛋不讓打小鬼子,我要殺了他!這是當的什麽兵,給祖宗丟臉啊!”他一邊說,一邊把頭向牆上咚咚直撞,鮮血染紅了牆壁。

一個渾身血汙的士兵踉踉蹌蹌地走到趙鎮藩身邊,撲通一聲跪下去,哀求道:“參座,讓我們還擊吧,救救弟兄們!小鬼子不是人啊!連長不許我們開槍,我們躲在屋子裏,不敢出去。可小鬼子衝進來,見人就紮。有的弟兄心裏害怕,躲在**裝睡覺,小鬼子卻用刺刀把他們挑下來。我們跑,他們就在後麵開槍打。參座,你一定要救救七旅啊!”

趙鎮藩一聽,頭上青筋直暴,腦袋像要炸開。媽的,老子今天豁出去了,不能讓第七旅上萬名官兵,白白讓人宰殺!他大聲喊道:“傳令兵!命令衛隊連發起反擊,把衝進大營的日軍打出去!命令張團長斷後,其他部隊火速向東山嘴子撤退!”

衛隊連接到命令後,把憋在心裏的怒火發射出來,突然向日軍反擊,打得日軍亂作一團。日軍反應過來後,集中火力打擊位於大營西北麵的衛隊連,此時,幸虧趙曉峰派入的士兵在關鍵時刻立了大功,瞬間穩定住了局勢,將島本正一的軍隊死死地纏在了北麵。

東北軍第七旅的官兵聽到自己部隊反擊的槍聲,精神陡然振奮,齊聲歡呼。他們紛紛操起槍來,向各部長官要求殺敵。

各部長官向士兵們傳達了趙鎮藩的命令:“向東門撤退!快!”

第七旅的大多數軍官和廣大士兵都是英勇的,他們奮不顧身地抗擊著裝備優良、人數眾多的日軍的進攻,他們還不知道國民黨政府已經給他們的長官下了可恥的不抵抗主義的命令,因此,他們一麵反擊敵人一麵問:“兄弟部隊為什麽不前來增援呢?”“我們的飛機為什麽不起飛參戰呢?”及至撤出北大營,他們還很關心地問:“我們幾時反攻回來呢?”

19日淩晨4點鍾,趙鎮藩率領第七旅大部分官兵撤出了北大營。日軍步步緊逼,炮火延伸射擊。第七旅不時有人慘叫著在夜色中倒下。部隊狼奔豕突,潰不成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