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人心
“隊長，前麵是柳條村，我們是不是在那裏過夜。”朱厚過來說道。
翟勤正走得腿酸腳疼兩眼發暈，看看天色已然不早了，前麵除了一個村子之外，就是茫茫荒野和大片的農田。此時已是四月末的時間，皖北的氣候已經開始熱上來，天空陰沉的，一陣風吹過，中間帶著一絲涼意。
這是下雨的征兆，翟勤他們是輕裝趕路，當然也不會帶帳篷之類的東西，他可不想讓自己和士兵們在夜晚被雨淋。雖然急於趕路，但也不差這一天時間。點點頭說道：“進入前麵的村子休息，在這過夜明天一早出發。”
“是”朱厚答應一聲，派出兩名隊員，向村子裏偵察。這裏是日軍占領區，隻要過了前麵的夏橋鎮，就是潁上，也就接近了阜陽，在那裏就可以坐上火車直奔開封。
時間不長，兩名偵察的隊員回來報告，柳條村裏沒有鬼子。村子太小，隻有幾十戶人家，大部分是種地的佃戶。這裏連鬼子設立的維持會都沒有，村長也就是保長，歸壽春縣管，一個窮農村沒人注意這裏。
翟勤覺得不錯，他不想引人注目，隻是想快速到達開封，一百多人的獨立大隊，進入柳條村。
此時是傍晚時分，正是家家戶戶忙了一天，回來休息的時候，這個不大的小村子裏還算是很熱鬧的。但是翟勤他們一進村子裏，街道上玩耍的小孩，幹活的村民，立即像發現了妖魔一樣，紛紛跑回家裏關門閉戶，刹那間炊煙縷縷的小村子變得寂靜沉悶。
翟勤發愣的看著朱厚，朱厚也瞪眼看著翟勤，兩個人都不明白為什麽這樣。鬼子占領壽春、鳳台、謝家集一帶不超過三個月時間，不會這裏的人全是親日漢奸吧？竟然害怕國軍？
翟勤想穿便裝走，但這一段距離已臨近國軍占領區，以免引起誤會被攻擊，所以也就穿著國軍的軍裝。
翟勤對朱厚說道：“敲一戶人家問清楚，怎麽回事。記住態度要好。”
朱厚回頭對身邊的通訊員說道：“你去，你算是本地人，能聽懂他們的話。”
通訊員吳剛立正轉身向近處一個茅草房走去。小村子本來就不大，翟勤他們已走到中間點，房子散落在周圍，也沒什麽規整的街道。
這是一個不大的小院落，不高的土泥圍牆，連院門也沒有，房子很破舊，但院子裏收拾的很幹淨。
吳剛上前敲敲緊閉著的房門：“有人在嗎？打聽一下路？”吳剛不知道該怎麽問人家，急中生智的說打聽道路。
一連問了好幾遍，門從裏麵打開，一個臉上是皺紋，但年紀卻不是太大的老婦人，開開門看了一眼吳剛說道：“長官想問哪？老婆子沒出過門，什麽也不知道，還是去問別人吧。”
臉上冷冰冰的，一副拒人千裏的表情。吳剛可不敢態度不好，這是獨立大隊的規矩，對待百姓要客氣。違反紀律那是很嚴重的行為，也不知道他們大隊長怎麽想的，當兵打仗也算是為了老百姓，弄得怎麽跟這些當兵的欠人家似的。
但是吳剛親眼見到一個獨立大隊隊員因為口角，打了將軍台一個百姓嘴巴子，弄得他們中隊長被罰圍著操場跑三十圈，沒給累死。小隊長被罰勞動兩天，最可怕的是那個士兵要親自向老鄉道歉，還要把全村的廁所清理一遍。
太可怕了，這件事發生後，獨立大隊的官兵算是記住了，天大的事也不敢動手。
大隊長是講理的，真不怨當兵的也沒事。但獨立大隊的人全知道，處罰方式是出名的趙壞總管想出來的，這樣處罰比打一頓還嚴重，誰不害怕？
吳剛滿臉笑容：“老大娘，我們隻是路過此地，天要下雨了，想在這個村子留宿一夜，不知道哪有空閑的房子，隻要能避雨就行。”
這個老婦人上下看看吳剛，這樣客氣說話，當兵的還真沒有過。她畢竟不是凶惡之人，吳剛年齡不大，隻有二十歲的樣。翟勤的獨立大隊普遍年輕，老婦人的臉色好一些：“我不知道，這個窮山村，哪有多餘的房子，隻有王村長的家裏有地方，那個最好的房子就是。”
吳剛連忙說道：“謝謝。”說完跑回來向朱厚和翟勤報告，朱厚瞪著眼睛說道：“笨蛋，不是讓你問為什麽這樣嗎？”
吳剛連忙說道：“人家態度不好，我也不知道怎麽問？”
翟勤擺擺手說：“這樣，我看這個村子確實很難有住下上百人的地方，既然這裏沒有鬼子，又快黑天了。我們分散開住，你帶人去王村長哪裏，看看有多少地方，研究一下，把人分散開，但不能太分散，防備突**況，我就住在這裏。”
“這不太安全吧？”朱厚說道：“這裏的百姓好像很敵視我們。”朱厚擔心的說道。
翟勤一笑：“沒問題，你看已經下雨了，別讓戰士們淋濕了，會感冒的，抓緊，就這樣辦。”
朱厚也沒辦法，立即帶隊去那個青磚房的王村長家，翟勤帶著翟貴一同進入這個院子裏。翟勤親自敲門，那個老婦人又打開門，翟勤笑笑說道：“大娘，你這挺幹淨的，我就住在你這行嗎？”
老婦人雖然不識字，也不認識軍銜，但她也能看出來這是一個當官的，臉色很不好看的說道：“我敢說不行嗎？”
翟勤也不介意她的態度，回頭對翟貴說道：“找點幹柴燒點水，我洗洗臉，累死我了。”
“是的少爺。”翟勤像是回自己家一樣，進了屋子裏。這家真的很窮，算得上家徒四壁。不過確收拾得很幹淨，當發現裏麵竟然有炕的時候，翟勤一愣：“大娘你是東北人？”
這個老婦人有些發愣，翟勤的口氣和行為讓她有些恍惚的感覺。這樣隨便的態度，自然的口氣，讓她想起了兒子，那也是穿軍裝的。雖然沒有穿多長時間，但也是當兵的。歎口氣說：“是的，我是遼東人，躲日本人到這裏投親的。”
翟勤沒有去過東北，但他有很多手下打工的東北人，他們豪爽，脾氣暴躁，甚至有些粗魯，但卻很講義氣，也都能擔事，不是膽小怕事的人。就是他們說的，東北人是睡火炕的，他們不習慣睡床。既為了取暖，也為了防寒，東北太冷，睡床會得病的。
所以他一看到這種土坯砌成的火炕，知道這個老婦人是東北人。有了話題，以翟勤的口才，馬上說道：“遼東好地方，白山黑水物產豐富，隻是太冷了，聽說尿尿得用棍子敲，大娘是不是？”
翟勤這樣嘮家常的口氣，讓氣氛緩和。看著翟勤年紀也不大，這樣好好的一個人，老婦人臉色也放緩了。被翟勤說的話逗得忍不住笑了一笑：“你這孩子，那都是瞎說。哪有那麽冷，滴水成冰是真的，如果那樣人哪能活。”
“就是，我就說他們胡說八道。大娘你家裏一個人嗎？”翟勤什麽也沒問，還是說些不著邊際的閑嗑兒。
老婦人歎口氣：“我倒是有兩個兒子，不過現在全沒有了。”
翟勤問道：“為什麽，難道是身體不好？”
老婦人眼裏閃過一絲仇恨，聲音提得有些高：“身體不好？我兒子身體好著呢。可是該殺的日本人，他們大年夜進攻村子，見人就殺，好多人死了。我兒子也是當兵的，可他剛剛當了不到一個月，就死了。他說抗戰打鬼子，可是他們隻是保安團。如果不參加還不會死，可憐我那兒子。”
老婦人哭了一起來，翟勤愣愣的不知道該說什麽。確實第13師團進攻蚌埠地區的時間正是春節的時間，家家都在忙著過年，可鬼子發動了進攻。皖北地區百姓承受了巨大的損失，好半天說道：“對不起。”
老大娘愣一下，這個軍官道什麽歉，又不是他殺的自己兒子？有些發愣的說道：“你為什麽道歉？”
翟勤也是有感而發：“軍隊無能，國家無能，百姓受苦。我是軍人，不能保護百姓是我們的恥辱。”
老婦人歎口氣：“孩子，這也怪不著你啊。”
這時候翟貴提著水壺進來，翟勤給老婦人倒上一碗水，說道：“那你二兒子呢？他也當兵了嗎？”
老婦人搖搖頭：“他沒有當兵，可是被鬼子抓走了。”
翟勤一愣：“你兒子是抗日人員，鬼子為什麽抓他？”
老婦人臉上全是氣憤和傷心：“長官你不知道，鬼子占領這裏之後，說是要幹采煤礦，可是哪有人給他們幹活。再說了，聽說那裏不給吃飽飯，還經常死人。日本人根本不拿中國人當人，去那裏當勞工，還能回來嗎？可憐我那兒子，才十七歲啊！”
老婦人又大哭起來。這回翟勤沒有說話，他想起來了，自己要不是來到這個地方，還真的想不起來。萬人坑這個詞後世之人哪個都知道，這是日本鬼子在中國犯下的滔天罪行，淮南煤礦，這裏不就是著名的萬人坑地點嗎？
抓勞工？這讓翟勤心頭的怒火上升，老子不知道也就算了，今天想起來，那就讓這裏變成鬼子的萬人坑。
雖然自己急於去開封，但是如果不有所行動，翟勤的心不會安穩。他要出這口氣，對在準備飯的翟貴說道：“通知朱厚和小隊長來我這裏。“
翟貴不知道什麽事，不過少爺臉色十分不好看，立即跑了出去。翟勤平靜一下心情說道：“大娘為什麽這個村子裏的人都躲著我們呢？”
老婦人又是長長歎口氣：“長官，這段時間也有不少國軍進入這裏。但他們都打不過日本人，每次來了，站一站就走。可是確引來鬼子的報複，倒黴遭殃的還是百姓。”
翟勤對這點是能理解的，看來廖磊的二十一集團軍還不是一點作為也沒有。他們也沒錯，也不能擔心鬼子就不抗日了，任由鬼子占領下去吧？無奈的說道：“大娘，日本人占我國土，殺我百姓，我們必須把他們趕出去，軍隊也是沒有辦法。”
老婦人說道：“我們雖然不懂什麽，這些還是明白的。但他們根本就沒有打鬼子，這裏也沒有鬼子。就這樣一個窮地方，哪有錢糧支持他們，除了引來鬼子又能做什麽？”
翟勤無語以對，對國軍的部隊又有了新的認識。這確實是多事，抗戰不怕犧牲，但是也不能做無謂的犧牲。不管出於什麽目的，這樣的行為是不可取的。
可翟勤也明顯的能看出來，老婦人什麽也不懂，軍事調動並非是沒事瞎動，也不一定就非得進攻鬼子。具體什麽情況，翟勤無法確定。但中國百姓得過且過，苟安的思想嚴重，這也不能怪軍隊，不過上這來征糧要錢就不對了。雖然心裏憤恨，但翟勤也沒辦法，他管不了人家，隻能保證自己不這樣做。
翟勤不知道該怎麽和老婦人解釋，隻能說到：“軍隊也不都是一樣的，其中有一些敗類，這樣人不會長久的。”
老婦人點點頭說：“我相信，你就不錯。你這樣的孩子應該當大官，那樣就不會百姓受苦了，你坐著我去給你做飯。”
人的關係好了，老婦人展現了她熱情的一麵。翟貴出去，老婦人去給翟勤做飯。家裏沒什麽，翟勤他們是不帶輜重的，隻有隨身幹糧。不過當朱厚他們來的時候，翟勤已經喝上熱乎乎的麵湯。一進來朱厚就大喊道：“大隊長就是享受，我們啃幹糧，你喝麵湯。”
四個小隊長也是一臉的羨慕。翟勤說道：“安排好了嗎？”
“還行，安排好了。王村長家有一個草棚，那是放騾馬牛的地方，還算寬敞，其他人分散到幾個百姓家裏。”
翟勤點點頭說道：“行，安排下就好。這雨越下越大，看來得下一夜。記住明天離開時候，把錢給人家。”
朱厚說道：“放心吧，這些誰也忘不了。我可怕你讓我掏茅坑。”
在外間給朱厚他們熱麵湯的大娘，奇怪地問道：“掏茅坑是幹什麽？”
翟貴笑著說道：“這是我們家少爺規定的，如果哪個人敢拿百姓的東西不給錢，敢打罵百姓，就處罰他給全村的老百姓家幹活，掏茅坑，所以哪個人也不敢。”
老婦人呆呆的說道：“還有這樣的好軍官，你們少爺，你是少爺嗎？”
“當然”翟貴立即講起來翟勤的一切，當然家財萬貫，還有漂亮的少奶奶，打仗勇敢足智多謀，聽得老婦人連連讚歎。看到老婦人的樣，翟貴覺得少爺真偉大，自豪的一臉笑容。
朱厚幾個人都坐在坑上，外麵下著雨燒火的坑上有些熱乎，感歎道：“大隊長就是聰明，這地方真好。”說著喝一口熱麵湯問道：“大隊長，有什麽行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