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共產共妻
今天已經是送走文川的第四天了。說實話,對於文川的暫時離開,肖彥梁明顯感覺到戴安平鬆了口氣。臉上經常掛著笑容。所有的這一切,肖彥梁心裏唯有苦笑而已。在他的心裏,又何嚐沒有鬆了口氣的感覺?
自從從文川以林承富為載體,“人彘示威”以來,他每次見到文川,身上都會有一種冰冷的寒意。他以前也確實看不出看似斯文的這個軍統高級官員,下起手來會這麽殘酷,盡管,林承富是個可惡、卑鄙、下流、無恥的叛徒和漢奸。
無聊地坐在一個小麵館裏,肖彥梁一邊吃著包子,一邊看著外麵瀝瀝不停的小雨。又是一個梅雨季節!此時的他並沒有欣賞的意思,他倒是希望這梅雨,永遠也沒有完的時候。雨下得越大,下得越久,對日本人的戰略行動也就越困難。甚至對於還沒有回來的趙廣文,他也有一種說不清楚是同情還是幸災樂禍的心思。
“嗨!老頭!”一聲生硬的漢語打斷了肖彥梁的思維。他順著聲音抬起頭,原來是另外一桌上的三個日本士兵。從肖彥梁吃第四個包子開始,這三個士兵就一直在低頭商量這什麽,雖然他們商量的聲音並不低,可是肖彥梁卻一句也聽不懂。
日本士兵所叫的老頭,在這個小麵館裏,隻有一個,就是這個店的老板。聽到日本兵叫自己,他滿心歡喜地轉過身。
“日本人難道轉性了?”肖彥梁也是很詫異,日本人,尤其是日本士兵吃東西主動給錢,不僅自己是第一次遇到,恐怕在這個城裏的人也是第一次遇到吧。
還沒等肖彥梁繼續往下想,那三個日本士兵中的兩個就在老板轉身的同時,突然抓起身邊的三八大蓋。
“砰!”
臉上的歡喜瞬間變成痛苦,老板捂著胸口向後撞在桌子上,一口鮮血從嘴裏噴出,另一隻手指著行凶的日本士兵,帶血的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麽,卻什麽也沒說出來,仰麵躺在地上,一雙無辜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竟是死不瞑目!
突然得變故,讓很多人無法相信眼前的事實,隔了好一會,店裏的人,街上的人才想炸了窩似的,一邊尖叫,一邊四處逃散。
在槍響的同時,肖彥梁出於本能,一個側身,蹲在地上的同時,腰裏的搶已經拔出來握在手上了。
還沒等店裏的人群散盡,三個日本士兵站起來,那個沒舉槍的士兵拍著其中一個眉開眼笑的同伴,同時指著另外一個滿臉沮喪的士兵大聲說著什麽。說了好一會,那個滿臉沮喪的日本士兵才磨磨蹭蹭地從身上掏出一卷東西。
等那卷東西打開,肖彥梁徹底傻了眼,也徹底被激怒了!
那卷東西,竟然是――錢!
三個日本士兵竟然用人,進行射擊速度比賽!
活生生的人啊!肖彥梁無法明白這三個還叫“人”的日本士兵到底是怎麽想的!
拿到了錢,拉著那個倒黴鬼,三個士兵大搖大擺地跨出了店。對於死者,對於還在店裏的其他人,看也不看一眼。
站起身子,肖彥梁走近死者。一發子彈準確地從老頭的心髒部位射入,造成老人當場死亡。肖彥梁伸手想把老人還瞪著的雙眼抹上,第一下竟然失敗了!
等到他用力替老人把眼合上,忽然聽到身後有人罵道:“死漢奸!假慈悲!”
肖彥梁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他猛然間轉過身子,望著麵前不知什麽時候聚集起來的人群。可是他找不到罵自己的人!肖彥梁手裏還提著槍,可是他卻看不到人們哪怕一點的恐懼的表情!人群中,有的,隻是鄙視、憤怒的眼神!
肖彥梁幾乎是“逃”出小麵館的。
迎麵的雨點落在臉上,肖彥梁霎時間動了殺機。他要找到那三個凶手,要用他們的血,去洗刷自己剛才受到的委屈!
從槍響到現在,還沒有一隊日本士兵或者警察趕過來,看起來他們對時不時發生的這種槍聲已經麻木了。
“大介洋三,我告訴過你必須製止日本兵在城裏亂殺人,既然你不管,那老子就給你點教訓!”肖彥梁在心裏大罵著,稍稍辨認了一下方向,他就朝那三個日本士兵追去。
剛轉過彎,他一下子停住了腳步。
遠遠的,兩個便衣裝束的中國人正在三個士兵麵前比劃著什麽。
“這兩個人是誰?”一個問號出現在肖彥梁的腦海裏。看打扮,不會是趙廣文的皇協軍,倒是很像警察,可是什麽時候進了自己都不認識的手下!
那兩個便衣比劃完,三個日本士兵顯得非常高興,一邊拍著便衣的肩膀,一邊大聲說著“喲西”“喲西”。
肖彥梁殺機一隱,好奇心頓起,他不即不離地跟在後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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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歲的餘鴻春帶著三個日本士兵走到了一個關著門的院子麵前。作為新四軍先遣支隊的偵察排長,在粟裕的帶領下,不久前剛剛在韋崗消滅了一隊日本鬼子。作為本地人,他這次進城,一個是熟悉環境,另一個就是看看有沒有合適的行業以便建立秘密聯絡點。
剛才的一幕他也看到了,身邊的助手當時就差點拔槍出來,被他及時拉住。看見那三個日本士兵沒事一樣的走了,他心裏的憤怒又何嚐忍得住。
以找“花姑娘”為由,他和助手把三個日本士兵引到了這件無人居住的院子門口。
“花姑娘?裏麵地?”一個士兵指著關閉的大門,極度興奮地問道。
“是,是,花姑娘,裏麵地。”餘鴻春笑著“肯定”地說道。
“喲西,看門地,快快地。”日本士兵急促地喊道。
餘鴻春向著助手一打眼色,助手走上前把門打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太君,請~”
等三個士兵進了院子,餘鴻春、助手已經悄悄拔出了匕首。可就在這時,一個士兵轉頭想誇獎他們,卻正好看見兩把已經舉起的匕首。
來不及開槍了,他怪叫一聲,用力把手裏的槍當棍子向餘鴻春他們橫掃過去,一寸長一寸強,頓時把兩個襲擊者逼退了兩步。
也就這麽點時間,剩下的士兵已經明白了過來,極有經驗地就地滾到一邊,蹲下身子,手裏的槍抬了起來。
被日本兵逼退的瞬間,餘鴻春就知道自己和助手完了。由於用匕首的緣故,想再拔槍,已經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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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標進了院子,肖彥梁提槍在手,快步走到門口小心觀察著。看見那兩個便衣在日本士兵身後舉起了匕首,肖彥梁心裏一寬,原來他們不僅不是漢奸,而且還是殺敵的抗日誌士。緊跟著就是更大的疑問:“這城裏還有殺日本人的警察嗎?”
不過院子裏突發的變故已經讓他無法不顯身了。說是遲那是快,肖彥梁跨前一步,手一抬,“砰砰砰!”就是三槍。
正在等死的餘鴻春兩個人忽然聽到身後的槍響,緊跟著眼前三個凶神惡煞的侵略者額頭冒血,竟是被打死了。
一邊驚訝地讚歎著開槍者的槍法,一邊緊張地轉過身,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清瘦的臉。
雙方就這麽僵持著。
肖彥梁也終於正麵看見了這兩個便衣。盡管兩人都皺著眉緊張地看著自己,仍然掩飾不住那種堅定的,義無反顧的眼神。
“如果我們還不走,恐怕就走不了了。”肖彥梁忽然一笑,收起槍說道。
餘鴻春反應也不慢,那個助手轉身衝到三個日本士兵的屍體邊,快速地收集著他們的子彈。餘鴻春對肖彥梁苦笑地點點頭,也轉身加入了收集槍彈的行列。
這個動作讓肖彥梁目瞪口呆。什麽時候了,還有閑心搞這些!
好在收集槍彈的時間不長,餘鴻春背著槍,指了指院牆,率先翻了過去。肖彥梁歎了口氣,也跟著翻了過去。
連續翻了幾道牆,最後進了一間屋子。
看到他們熟練地把繳獲的武器藏好,肖彥梁心裏一凜:“他們進來的時間也不算短了,居然已經有了自己的窩點。”想到這裏,他悄悄地把手移到槍套上。
藏好武器,餘鴻春這才轉過身看著肖彥梁。肖彥梁也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肖彥梁?肖局長?”餘鴻春忽然開口問道。
肖彥梁大為驚訝!這個人竟然認識自己!
“你是?”他遲疑地問道。
“肖彥梁?你就是大漢奸肖彥梁?”那個年輕的助手顯然被餘鴻春的話驚呆了,看著肖彥梁順口問道。
“小鬼,說什麽呢?”餘鴻春訓斥了一句。
“他是這裏的警察局長,不是大漢奸是什麽?”助手辯解道。
說來奇怪,這一次肖彥梁聽別人叫自己“漢奸”,心裏麵竟然沒有生氣的感覺。他微微一笑,說道:“我是不是漢奸,並不是你一句話決定的。是非公正,自有曆史的公斷。”
“啪!”餘鴻春在助手頭上拍了一下,罵道:“笨蛋,昏頭了是不是?哪有殺日本鬼子,放走抗日分子的漢奸?”
頭上被這麽一拍,助手似乎清醒了,訕訕地撓撓頭,“我倒忘了。”一句話說完,不好意思地笑了。
他的這個樣子把肖彥梁、餘鴻春都惹笑了。
“出去把風。”笑完,餘鴻春向著助手揮揮手。
“你是誰?你認識我?”等那個助手出去,肖彥梁收起笑容,問道。
“不認識,我是猜的。”餘鴻春搖搖頭,回答道。
“猜的?”肖彥梁驚訝了。
“是的,猜的,純粹猜的。我一看到你,就覺得是你。”餘鴻春無法解釋這種感覺。接著笑著說道:“介紹一下,我叫餘鴻春。”
“餘鴻春?哦。”肖彥梁有點明白。這種“猜”的感覺他也有,就像他此時突然冒出對方是誰的想法一樣:“你是新四軍?”
這一回輪到餘鴻春吃驚了。他點點頭算是承認了。
肖彥梁心頭一陣激動!**!眼前的這個人就是**!雖然不過是**武裝改編的“**”,但也是自己的軍隊!
壓下心裏頭的激動,肖彥梁緩緩說道:“一個月前,你們開過來的時候,我見過你們。前些天你們伏擊日本人的事,我也知道。這裏的日軍和皇協軍已經去報複你們了,卻想不到你們會打進來。”
餘鴻春當然想不到肖彥梁內心的激動,新四軍的到來,已經隨著韋崗的戰鬥變成公開化了,肖彥梁知道,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可是肖彥梁說一個月前就見過他們,他還是有些詫異:“你說你一個月前就見過我們?”
“是的。”肖彥梁於是簡短地把處決穀大時遇上新四軍的事簡短地說了一遍。
“原來是你們。”餘鴻春此時方才恍然大悟:“當初我們到那裏的時候,也是嚇了一跳。雖然破舊的碉堡裏麵什麽也沒有,卻有一股很濃的燒雞香味。”
“嗬嗬。”肖彥梁輕聲笑了起來。笑了一陣,肖彥梁問道:“你們的人全部進來了嗎?”
肖彥梁這麽一問,餘鴻春警覺地看了他一眼,不過肖彥梁熱忱的眼神讓他打消了疑慮。他搖搖頭說道:“沒有。我們隻是進來看看,熟悉熟悉環境。”
“哦。”失望的神情立刻爬上了肖彥梁的臉。想了想問道:“我看你們對這裏很熟悉,進來的時間不短了吧?”
“我本來就是這裏的人。有四年沒有回來過了。”餘鴻春感慨地說道。
“是嗎?令尊大人呢?”肖彥梁有點釋然,怪不得會對這裏這麽熟悉。
“他們早死了。”說到家裏,餘鴻春神情一黯,“因為我是本地人,對這裏非常熟悉,就負責偵察一類的事。”
肖彥梁點點頭,算是明白了。
“我原先還以為這城裏有血性的的中國人都跑光了,想不到肖局長身在曹營心在漢。”餘鴻春轉移了一下話題。
“哪裏,鴻春兄過獎了。”肖彥梁苦笑了一下:“委員長不是說過:‘地無分南北,年無分老幼,無論何人,皆有守土抗戰之責任’嘛,我隻是盡責任而已。”
“盡責任而已!”餘鴻春心裏一陣感慨。短短五個字,說起來容易,作起來,卻不知要擔當多少風險,多少險惡。
“想不到肖局長竟是國民黨的人。”餘鴻春略帶遺憾地說道。肖彥梁口裏說的那個“委員長”,話說得十分漂亮,辦起事來,卻盡是缺德事。好端端的要求上前線的新四軍,就是不給補給,也不同意新四軍深入敵後,反而要求他們待在防區不準動。
對於自己因為重複了一句蔣委員長的話,就被對方猜出身份所屬,肖彥梁多少還是有些驚訝的。“你憑什麽說我是國民黨的人?”
“難道不是嗎?”餘鴻春笑著說道:“你在說‘委員長’三個字的時候,你表露出來的神情已經把你暴露了。”
“你們過得怎麽樣?聽你的口氣,對委員長有怨言?”肖彥梁聽得出餘鴻春對委員長的不滿,他奇怪地問道。
“豈隻是不滿!”說起蔣介石,餘鴻春氣不打一處來。“我們的‘委員長’,哼,說的是一套,做的卻是另一套。”
“怎麽回事?”肖彥梁來了興趣。
“他說了‘地無分南北’,我們新四軍要求上前線抗戰,他不準,說我們應該待在集結區不動;他說了‘年無分老幼,無論何人,皆有守土抗戰之責任’,我們新四軍要求抗戰殺敵的責任他不準我們做,而且為了不讓我們做,給養到現在就沒有補齊過。”餘鴻春的話裏透著一絲無奈與憤怒。“你也看到了,我們的武器隻能從日本鬼子那裏奪取,我們的給養隻能靠自己的努力。實話告訴你,其實現在的我們是從集結區一路抗命過來的。真不知道都是殺敵報國,那個‘委員長’為什麽一直死死壓製我們。”
聽說這支新四軍竟然是“一路抗命過來的”,肖彥梁驚訝得張大了嘴。“不可能吧?”
“不可能?哼,我有必要騙你嗎?媽的,誰讓我們新四軍以前是**,”餘鴻春忍不住罵了一句粗話,“我看‘委員長’恐怕是怕我們發展壯大了吧。在敵占區,國民黨軍隊待不下去,就不準我們在這裏?抗戰,抗戰,難道隻有國民黨殺敵才叫‘抗戰’?難道隻有國民黨軍隊才叫‘**’?”
肖彥梁徹底無語了。不是他不相信,而是根本由不得他不信。委員長怎麽想的,他不知道,可是從文川對**的態度,他也大致有一個了解。
“你們的政策不是‘共產共妻’嗎?在這裏能執行得了?”肖彥梁轉而問道。
“什麽?‘共產共妻’?”餘鴻春瞪大了雙眼看著肖彥梁,就象看一個怪物。
“是啊,都是這麽說的。”肖彥梁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奇怪的說道。
“哈哈~笑死我了。”餘鴻春忽然笑了起來,“肖局長,不是我笑話你,這麽荒謬的謊言你都信?要真是這樣,恐怕**不會有一個人了。”
這麽一說,肖彥梁倒不好意思了。原本他就覺得這話大有問題,可是多年來政府的宣傳,卻又讓他不得不信。現在親口從一個**人那裏得到真相,心裏倒也解開了一個多年來一直困擾自己的難題。
(注:關於“共產共妻”,現在看當然是一個極端弱智的笑話,可是在當時並非如此。解放前國民政府對**的“共產共妻”政策的謊言,在幾十年裏是極有市場的,並且危害也是極大的。這個政策,尤其實在少數民族地區、普通市民階層,給**的聲望、政策的執行,都帶來了很大的危害。――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