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命最重要

送走餘鴻chūn他們的第二天,趙廣文回來了。

“肖老弟,這回我可是安全了很多。”?走出憲兵隊大門,趙廣文仍舊意猶未盡地對肖彥梁說道。“你說奇怪不奇怪,媽的,帶了那麽多人,我還是心跳得不行。以前老想著能帶兵,這回真如願了,卻沒有那種感覺了。”

按趙廣文的說法,他們趕到韋崗的時候,那裏早就沒了人,遇難的皇軍都被新四軍就地掩埋了。這一次的出動,連皇軍帶皇協軍,一共一千七百多人,與其說是“剿匪”,不如說是“武裝遊行”。

“‘武裝遊行’?趙司令還真會發明新詞。”剛才在大介洋三的辦公室,這個鬼子已經親口任命趙廣文為皇協軍的司令了。出門肖彥梁就改口了。肖彥梁雖然這麽說,心裏卻對餘鴻chūn他們一行感到擔心。按趙廣文剛才在大介洋三那裏說的,前幾rì襲擊rì軍的新四軍已經往東,向蘇北轉移了。

“哪裏,這可是有感而發啊。”趙廣文謙虛地搖搖頭,卻掩飾不住那種得意。

“趙司令這次再怎麽說,也是有功之臣了,新四軍一定是聽到趙司令的大名,夾著尾巴逃跑了。”肖彥梁笑嘻嘻地拍著馬屁。

肖彥梁居然會奉承自己?趙廣文覺得極端的不可思議。他是個聰明人,雖然知道新四軍肯定不是因為自己的名字才跑掉的,卻也不去刻意謙虛解釋:“嘿嘿,哪裏哪裏,還不都是皇軍的功勞。這次沒有抓到新四軍,倒也懲治了幾個幫助新四軍的刁民,皇軍還是很滿意的。”

“走,找個地方,小弟我替趙司令洗塵。”肖彥梁順口說道。他有些憤怒了,竟有了無法容忍趙廣文,掏家夥一槍打死他的心思。趙廣文說的所謂“懲治刁民”,就是剛才在大介洋三那裏說過的大屠殺。

什麽“懲治刁民”,其實就是血淋淋的屠殺!因為新四軍早跑了,討伐隊就占領附近的一個村子,死活問不出新四軍的下落,帶隊的rì軍中隊長惱羞成怒,下令把全村50餘人全部殺了。不僅人被殺得幹幹淨淨,連房子也被燒成了一片瓦礫。殺了人,rì軍還把村民的頭顱全部割下掛在村口,說是要殺一儆百。

幹完這些,帶隊的rì軍中隊長還嫌不過癮,竟然在第二天到另一個村子,因為村子沒能提供“花姑娘”的原因,把這個村子的人也全部殺了。

兩個村子,一百多平素淳樸的村民,數十間房屋,就這麽被毀了,死的人裏麵最小的一個,還隻有兩個月大!

所有這些,趙廣文在大介洋三那裏說得眉飛sè舞,而這個鬼子,也聽得津津有味。肖彥梁之所以知道這麽多細節,竟全拜大介洋三不奈其煩地詢問屠殺細節所賜!大介洋三大肆稱讚了討伐隊的所作所為,對趙廣文的皇協軍的表現也大加讚賞。

肖彥梁不知道大介洋三為什麽要叫上自己一起聽趙廣文的匯報,他心裏非常嫉妒張旭,因為大介洋三指名道姓隻叫他肖彥梁過來。

心裏的怒火現在無法發出,肖彥梁卻不能就這麽輕易放過趙廣文。他故意歎了口氣,說道:“說到吃,倒想起林承富來。媽的可惜林承富死了,說起他的廚藝還真的不錯。”

果然,一說起林承富,趙廣文的臉sè已經變了,那一rì林承富被文川做成“人彘”的場景再一次浮現在他的腦海裏。雖說是進入了夏天,趙廣文竟忍不住打了個寒戰,身上襂出了一層雞皮疙瘩。

原本愉快的心情,就這樣被肖彥梁的一句“無心”的話破壞得幹幹淨淨,哪還有什麽心思接受肖彥梁的“洗塵”。苦笑著說道:“改天吧,老哥剛回來,還有些事情要處理。”

“哪小弟就不打擾了。改天等趙司令有空再說。”肖彥梁比較滿意自己用林承富造出來的效果,表麵上還是非常“惋惜”的樣子。

和趙廣文分手,肖彥梁直接來到戴安平的同濟藥房。向櫃上的夥計打了一個招呼後,就在煎藥房找到了戴安平。

“你來了?先坐坐,桌上有水,你自己倒。唉,我都要忙死了。”戴安平抬頭瞟了一眼是肖彥梁,便指了指邊上的椅子,又低頭弄他的那些“咕咕咕”煮得正歡的藥罐去了。

自從文川把吳誌偉帶走,“同濟藥房”僅靠戴安平一個人已經完全無法運作了,後來通過張旭,又招了兩個夥計,才稍稍緩了口氣。

“你怎麽親自煎藥?新招的夥計呢?”肖彥梁有些受不了屋裏的高溫,退了一步,皺著眉奇怪地問道。

“那兩個夥計,我計劃再帶他們一段時間。畢竟這些是救人的藥啊。”戴安平站起來搓搓手,接過肖彥梁遞上來的水杯,幾口就喝了下去。

“阿水。”放下杯子,戴安平高聲叫著一個夥計。一個年輕人應聲跑到麵前。

“裏麵得那副藥,再煎5分鍾就可以了,把藥倒出來端給前麵一個姓劉的老太太,告訴她一天分三次喝。”戴安平仔細地叮囑道。

“是。”阿水很認真地點點頭。

“彥梁兄,我們出去轉轉。老憋在這裏,悶死我了。”交待完,戴安平對肖彥梁說道。

“也好。”肖彥梁點點頭:“這梅雨看看也快過了,趁著天氣涼快,出去走走透透氣。”

兩人走出藥房來到天井,戴安平深深地吸了口氣,嗅著雨後新鮮、濕潤的空氣,他過了半天才說道:“還是外麵的空氣好。我那裏麵盡是一股子藥味。”

“你可是一個醫生啊,怎麽竟然會討厭藥味?”肖彥梁驚訝地問道。

扭頭看了看四周圍沒有什麽人注意自己,戴安平歎了口氣說道:“就是因為我從小就不喜歡這個職業,所以才去……學習新的技術。想不到最終還是幹起了這一行。早知道不如開個小雜貨店。”

肖彥梁啞然失笑。不過他還是很佩服戴安平的,畢竟是中醫世家,雖然是這麽不願意從事這個職業,可是他的中醫技術依然還是很不錯的。

“對了,你知不知道‘盤林西林’、‘阿司匹林’是什麽藥品?”肖彥梁問道。當初餘鴻chūn說要帶出去的藥品,他聽得是一頭霧水,完全不明白。

“這兩種都是消炎藥,主要是防止傷口感染的。‘盤林西林’就是‘青黴素’,可靈驗了,是戰場救護不可或缺的東西。咦,你問這個是什麽意思?”戴安平回答完,這才奇怪地問道。

肖彥梁於是把送餘鴻chūn出城的事對戴安平說了一遍。

“原來是這樣。可惜rì本人對這些西藥控製得很嚴,我這裏隻有中藥,不然我也可以準備一些。”戴安平繞有興趣地聽完,喃喃地說道。

“你不怪我幫助[**]?”肖彥梁有些意外。

“我怎麽會怪你?[**]也好、國民黨也罷,對我來講都是中國人。”戴安平搖搖頭說道:“要不是rì本人侵略中國,兄弟我現在也在美國生活得悠哉遊哉。隻要打rì本人的中國人,都是我的朋友。說起來兄弟我還真想見識見識這些膽子挺大的[**]。”

“怕是短時間見不著了。”肖彥梁微微搖搖頭,把剛才在大介洋三那裏聽到的說了一邊。

“老百姓真可憐。”戴安平沉重地感歎一聲,皺著眉問道:“彥梁兄,你說照鬼子這麽屠殺,還有誰敢去幫助[**]?[**]還敢依靠老百姓?”

戴安平的話讓肖彥梁一愣。對呀,[**]是依靠老百姓,可依靠一次,被依靠的老百姓就讓rì本人屠殺一次,長此以往,還有哪個老百姓敢幫[**]?

“這個我也不知道。”肖彥梁搖搖頭說道:“等見到[**]再問問。不過我想,沒有誰會把這個帳算到抗rì的隊伍頭上的。”

“代價!”戴安平心裏一酸,說道:“這就是抵抗侵略者的代價,可是這個代價也太大,太殘酷了。”

“不說這事了。對了,明天我去找一下大介洋三那個鬼子,請他允許你這裏也可以賣那個‘盤林西林’,怎麽樣?”肖彥梁腦筋一轉,提了個建議。

“我這裏賣……”戴安平沉思了一下,點點頭說道:“我看可以。這個藥雖然是戰場上的救命藥,但也是治療感冒、發燒的靈藥,生產也不複雜,隻要量不大,我估計大介洋三會同意的。”

“那就這麽說定了。媽的,不知道醫院有多少‘盤林西林’,真想去幹它一票。”肖彥梁隨口狠狠地說道。

“醫院?”戴安平一愣,隨即皺起眉頭,奇怪地說道:“你待的時間長了,難道沒有覺得這個醫院很奇怪嗎?”見肖彥梁望著自己,戴安平繼續說道:“醫院分內外兩個區,說是專門照顧rì本傷兵的話還說得過去,但是你發現沒有,現在rì軍進攻武漢,隻能從東往西,傷員一定很多,但是這裏卻並沒有多少傷員……”

“你的意思是醫院有什麽問題?”肖彥梁心裏一緊,擔心地問道。

“有沒有問題我不知道,”戴安平搖搖頭:“不過,在戰事激烈的時候,這裏的傷員不多,而且防守也很嚴密,這就不得不讓人感到奇怪了。”

戴安平的話倒讓肖彥梁想起當初處決穀大時的情景。穀大曾經說過,石原太郎曾經親手挑選何家渡老百姓中的jīng壯男子。一個醫院院長親手挑選jīng壯男子,這到底意味著什麽?

“我會注意這個醫院的。”肖彥梁說道:“另外,要是可能,你也可以和那個院長套套近乎,希望能盡快知道這個密碼。”

又和戴安平聊了幾句,肖彥梁離開了同濟藥房。

“信不信老子一槍斃了你?”遠遠的一聲叫喊引起了騎在車上的肖彥梁的注意。剛把頭偏向發聲的地方,已經有一些人驚惶失措地從自己身邊跑過。

聽聲音不知道又有哪個混蛋喝醉了酒鬧事。肖彥梁皺著眉頭把車停在旁邊,快步走了過去,待走進了,卻停下腳步,眉頭也皺了起來。

起爭執的,是一個jǐng察和幾個皇協軍人員。那個jǐng察瘦瘦矮矮的,前襟被對麵一個又高又大的皇協軍抓住提起,兩隻腳幾乎是掂在地上,淌著血的額頭上被一支槍頂著。

“趙廣文啊趙廣文,你處處向我示好,手下卻又處處惹到老子頭上。”肖彥梁咬牙切齒地在心裏說道。同胞被屠殺的仇恨,霎時間籠罩在身上。

“幹什麽?”

“放下槍!”

“不許動!”

……

突然之間,從街道那邊衝進來幾十個jǐng察,或立或蹲,手裏的槍指著皇協軍,而皇協軍也不含糊,紛紛舉起手裏的武器和jǐng察們對持著。

“嗬嗬,人多老子就怕了?”那個高大的皇協軍嘴角露出一絲獰笑,對著手裏的jǐng察說道:“小子,本來想嚇唬嚇唬你,看來現在隻好把你殺了,不然老子的臉在兄弟們麵前怎麽放?要怪,就怪你的那些夥伴吧。”

“住手!混蛋,想造反怎麽的?”一個響亮的聲音恰在此時傳遍了現場。肖彥梁衝了進來,手指著兩邊訓斥道。

“局長……”帶頭的站了起來,卻是雷浩。

“局長來了……”其他的jǐng察低聲說道,也都慢慢站起來。

“兄弟,我是肖彥梁,這裏jǐng察局的局長,有什麽誤會我們慢慢談,不要傷了和氣。先把我的人放了。”肖彥梁朝高大的皇協軍走了兩步,麵對熏人的酒氣皺了皺眉,抱拳說道。

一聽對方的名號,那個提槍的皇協軍心裏咯噔一下打了個突。昏沉沉的頭腦登時清醒了不少。旁邊的幾個皇協軍同伴,也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半步。

眼前皇協軍的表現讓肖彥梁有些奇怪。他不知道,和趙廣文的幾次衝突,他的那些手段和狠心,已經讓他的名聲在趙廣文的手下十分響亮,就連那些開小差,失蹤的的人,也被暗地裏傳說是他肖彥梁派人幹掉的。

“原來是肖大局長,失敬失敬。”那個皇協軍一鬆手,被脅持的jǐng察落在地上,一邊的jǐng察趕緊跑過去把他抬走。

肖彥梁又奇怪了,怎麽趙廣文的手下還有誰敢這麽囂張地對自己說話?而且口音也不是本地人的口音。再仔細看看,卻是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心裏一想,也明白過來,肯定是在戰俘裏挑選的人。

“把他送到我親戚那裏去包紮一下。”肖彥梁沒有理會那人,而是對手下說道:“再去把趙隊長,哦,現在應該叫趙司令了――請來,讓他也過來看看是怎麽回事。”

看到jǐng察們忠實地執行了自己的命令,肖彥梁這才轉身對那人問道:“這位老兄沒見過,請問你是……”

“肖……肖局長,這是我們……我們的曹……曹……大……大隊長。”旁邊的一個皇協軍介紹道。因為緊張,說話竟然結結巴巴地。

“哦,原來是齊小哥,怎麽換了裝倒愈發不jīng神了?”肖彥梁認識說話的皇協軍,原來是趙廣文巡邏隊裏的。他故意不和姓曹的說話,一來抬高一下自己的身份,二來挑撥離間一下對方的關係。

肖彥梁的話,引來其他的jǐng察一陣哄笑,那姓曹的回頭惡狠狠地盯了姓齊的一眼,才對肖彥梁說道:“肖局長,其他人怕你,我曹某卻不怕,有什麽道就劃下來。”

“怕我?誰怕我?你們還是他們?”肖彥梁微微一笑,轉身對自己手下大聲問道:“你們怕我嗎?”

jǐng察們相互看了一眼,一邊笑,一邊大聲回答道:“不怕!”

肖彥梁點點頭,攤開手說道:“聽見了嗎?我肖某不才,卻也覺得從不持強淩弱,不知道這‘怕我’二字從何說起。”

“你……”肖彥梁自始至終沒有和姓曹的正兒八經說過一句話,倒是句句話帶刺,那人氣得竟不知該講什麽了。

見肖彥梁沒有進去的意思,旁邊的jǐng察趕緊搬來一根椅子。肖彥梁坐下翹起二郎腿,掏出香煙,早有勤快的jǐng察劃燃火柴替他點著了。

“你們,當時還有誰在現場?”吐出一股煙,肖彥梁問道。

“局長,除了送走的那個以外,這幾個也在。”雷浩指著幾個衣冠不正的jǐng察小聲說道。

“哥幾個,把那些窩囊廢的家夥還給人家。”沒等肖彥梁問話,姓曹的皇協軍大隊長借酒壯膽,放肆地大聲喊道。

肖彥梁聞言眉毛一挑,那幾個皇協軍更是你看我我看你,他們實在想不通大隊長幹嗎還這麽不識時務。最後還是那個姓齊的小心翼翼地捧著四把槍送到肖彥梁麵前。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把槍都收了。”肖彥梁心裏微微歎了口氣,這一下麵子是全丟了。

幾個jǐng察一下都跪下了,其餘的眼睛似乎要冒出火來,不少人已經把手伸向了腰杆。誰知道肖彥梁話音一轉,又提聲說道:

“媽的,都站起來。你們讓人把槍繳了,以為我很生氣嗎?不,我不僅不生氣,反而高興。為什麽,因為你們把命保住了。”

其他人不知道肖彥梁這話的含意,雷浩卻是知道的。肖彥梁這話下麵還有一句:“把命留著,好好等著rì本人被趕出中國的rì子。”他喉頭似乎噎著什麽東西,深深吸了口氣,衝著跪著的幾個jǐng察喊道:“磨磨蹭蹭的,還不站起來。”

“你們都記住我的話,把命保住,比什麽都重要。”肖彥梁站起來,大聲說道:“你們都是我的好兄弟,你們的命可是比什麽都金貴。”

現場的氣氛近乎悲壯,不少jǐng察開始悄悄地抹去忍不住流出來的眼淚。

“說,你們是怎麽爭起來的?”肖彥梁待大家的情緒穩定了,才開始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