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青春熱血

走到前甲板,高軒誌正坐在那裏發呆,手端著茶杯既不喝也不放下,完全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司徒雲海心裏罵了一聲,臉上努力堆出笑容,走近高軒誌,伸手一拍他肩膀。“咣啷”一聲,高軒誌渾身一個哆嗦,手裏的茶杯竟然跌落造地上,摔個粉碎。

“高參議,怎麽拉?這是在船上,都是你的人,看把你嚇得。”司徒雲海走了幾步,轉過身麵對麵坐下。舉起兩根手指。高軒誌趕緊掏出香煙遞上去。

“這煙不錯。想不到這『亂』世當中還能抽到七喜香煙。真是一件喜事。”仰起頭,司徒雲海撮起嘴吐出一股長長的,細細的煙柱子。

高軒誌尷尬地『摸』『摸』頭,訕笑著:“這不,正想著能夠得到國民『政府』的寬大,也算是給自己減少了一些罪過。”

“嗯,說得不錯。”司徒雲海忽然大聲笑了一陣:“高參議不愧是讀過書的大人物,看問題就是比我們這些粗人深刻得多。是啊,我們戴局長就經常教育我們,都是中國人,就不應該自己人打自己人,就應該團結起來和鬼子幹。”

“戴局長?軍統得那個戴局長?”高軒誌不相信地看著對方,他如何相信一個小小的軍統特務會經常接受教育?

他猜得一點沒錯,此“戴”非彼“戴”,司徒雲海的那些話當然都是聽戴安平、肖彥梁等人說的,不過既然說出來,也就沒有必要去糾正它:“廢話,不是那個戴局長,還能是誰?我告訴你,前年鬼子打進來以後,我們軍統就成立了鋤『奸』隊。我們的任務,就是除掉那些死心塌地為日本人辦事的漢『奸』。”

“佩服,佩服。哪你們現在有多少人?”高軒誌很是“隨意”地問了一句。

司徒雲海談興正濃,似乎沒有想就回答說:“我們這裏大約有三百多人吧,整個江蘇上海浙江加在一起,我不知道,但是按我們的標準,大約有兩萬來人。”

高軒誌倒吸了一口涼氣,又懷疑地看著司徒雲海:“不可能吧?我知道上海被日本人占領以後,你們軍統雖然有些成績,但也損失慘重,哪來這麽多人。”

“嘿嘿,不知道了吧?”司徒雲海把煙頭在煙灰缸裏摁滅:“就因為犧牲大,所以報名的人也特別多。上海淪陷到現在,我們損失了八千多兄弟,可是我們至少補充了一萬兄弟。這就是我們抗日的力量,這就是小鬼子早晚失敗的保證。

你看看,武漢會戰以後,鬼子沒有再進行大的戰役了,說明什麽?說明鬼子兵力不足!國民『政府』和『共產』黨發表了合作聲明,*接受『政府』的改編。現在國軍再前線,『共產』黨在敵後,鬼子可是焦頭爛額,兩頭應付。

別的不說,就說這裏吧,南通離上海,離南京夠近的吧?可是如皋、如東、鹽城、泰州都有我們國軍,當然了,也有新四軍。可是鬼子能對他們有什麽辦法呀?這些地方,距離上海、南京這麽近,隻要國軍開始反攻,嘿嘿,鬼子的好日子,就到頭了。

所以說,這鬼子也就隻能占領方圓幾十裏的地方,它還能幹什麽?它自己的國家,還沒有我們江蘇省大,它能有多少人?它能造多少槍炮?它憑什麽能占領中國?真不知道你怎麽就會想到跟著日本人,去當狗屁漢『奸』!”

司徒雲海還想再說,卻看見康直遠遠地向他打了一個手勢。

康直的眉頭皺在一起,神態有些慌『亂』,作出的手勢急而快,司徒雲海心裏當即吃了一驚,難道最壞的結果真的出現了嗎?

“你這一次的表現還不錯,我們會在功勞簿上記下一筆的。回去以後你自己也要小心一點,別再死心塌地地為日本人幹事。”說到這裏,司徒雲海很自然地欠了欠身子:“你這船上廁所在哪裏?昨天喝多了,現在開始不舒服了。晦氣!”

高軒誌條件反『射』似的指了指後麵,司徒雲海一溜小跑著離開了甲板。

“大哥,真的上當了。”康直把司徒雲海拉到一邊小聲匯報:“裏麵的箱子,除了門口的幾個裏麵裝的是東西,和你告訴我們的一樣,其他的都是石頭。”

“王八蛋!那幾個裝真貨的箱子肯定是為了應付我們檢查的。哎,對了,黃阿『毛』呢?”司徒雲海一陣氣惱,說完才發現眼前隻有康直一個人。

“黃阿『毛』?他不是應該在這裏嗎?”康直四處看了一看,忽然指著司徒雲海背後:“哎,那不就是黃阿『毛』嗎?”

司徒雲海轉過頭,正好看見三個鬼子端著刺刀,正小心翼翼地想偷襲自己。“康直為什麽要騙自己”的念頭剛冒出,一個冰涼的管子已經頂在自己的下顎上,一隻手過來,解開腰帶,把槍也下了。

看見暴『露』,三個鬼子加快了速度跑到他麵前,掏出繩子利索地把他捆起來。司徒雲海不用看,也知道拿槍頂住自己的人是誰,他沒有反抗,而是心平氣和地接受了失敗。

“大哥!”一聲撕心裂肺的喊聲從船的另一頭傳來,同樣被五花大綁的黃阿『毛』出現在司徒雲海的眼前。

黃阿『毛』顯然已經受過刑了,估計是被鬼子的槍托打的,左邊的牙床腫得老高,滿嘴的牙恐怕也沒剩幾個了。

“閉嘴!大男人哭什麽哭?哭給誰看?”司徒雲海心裏一痛,大聲罵道。千算萬算,沒有算出康直這個內『奸』。幸好他還隻是一個外圍的成員。還有沒有其他的內『奸』?心裏想著,卻被高軒誌的聲音打斷了:

“唉,跟著皇軍,老子有權有勢,幹嗎還提著腦袋跟著你們?樹倒猢猻散,國民『政府』都跑到大西南去了,戴局長哪還有心思關心我這樣的小人物?”此時的高軒誌腰杆挺得筆直,意氣舒發,哪還有半點猥瑣膽小的樣子?大笑著伸手在司徒雲海的臉上拍了拍:“他媽的,本來還想看你們演戲的,誰知道你居然還是對我不放心,暗地裏去驗什麽貨,害得老子現在提前動手。說,你們的那個鍾馗大哥叫什麽名字?住在哪裏?”

司徒雲海沒有說話,整個人平靜得如同一探死水!

“你為什麽不說話?”一個穿著治安軍軍裝的人走過來問了這麽一句很奇怪的話。挺口音,著應該是個日本人。他的中國話顯然要比其他的鬼子說得好,但有不如橫邊淺這樣的中國通說得流利。

“鈴木太君好。”高軒誌的腰隨著叫“鈴木”的日本人的出現再次彎曲了,他衝著司徒雲海說道:“來,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皇軍憲兵隊的鈴木太君,也是你所認識的橫邊淺太君的得力助手。”

“司徒雲海,我們已經注意你很久了。”鈴木抱著手臂走到司徒雲海的麵前,皺著眉頭:“‘識時務者為俊傑’,難道你還不明白?你現在已經走投無路了,繼續頑抗,對你來講,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司徒雲海沒有說話,心裏除了悔恨,沒有其他。聽到鈴木的問話,抬起頭,一雙眼睛死死地和這個鬼子對視著。

“啪!”對於司徒雲海的行為,鈴木有些不耐煩了,忽然一拳頭打在司徒雲海的臉上,巨大的衝擊力讓他倒退幾步,摔倒在地,隨即又被人架住胳膊拉了起來。挨打的一瞬間產生的鑽心疼痛,現在已經轉變成火辣辣的麻木感。一張嘴,幾顆碎牙跟著掉在甲板上。

“哈~哈~”司徒雲海忽然笑了,而且是很大聲地笑著。

“八嘎!”鈴木想不到會事這樣,他顯然覺得受到了侮辱,向著大笑的犯人肚子上又是狠狠地一拳。司徒雲海頓時把身子弓成一個蝦的形狀,胃裏翻江倒海,大口喘氣。

“嘖嘖~”高軒誌一邊搖頭,一邊走過去:“小兄弟,國民『政府』都把你們拋棄了,你以前做的,已經算是對他們仁至義盡了,何必還要在這裏硬扛呢?告訴我,你們的那個鍾馗大哥叫什麽名字?住在哪裏?你們在什麽地方劫船?”

這一次,司徒雲海竟然閉上了眼睛!隻要他沒有出現在船頭甲板,肖彥梁他們就不會行動。一想到用自己的失敗,保護了兄弟們,他很是覺得欣慰了。

高軒誌現在的臉『色』已經變得很不自在了。眼前的這個抗日分子,和其他的不一樣,被捕以後是一句話不說,隻是在那裏笑,這樣的人,要麽瘋了,要麽是死硬分子,日本人的任務,看來是很難完成了。

“司徒雲海啊司徒雲海,你不要以為什麽話都不說,就可以蒙混過關。”高軒誌決定從另一個方麵摧毀對手的心理防線,他指著康直繼續說道:“看見他沒有,一個多月前,他夥同黃阿『毛』殺死了三個皇軍,可是因為他答應為皇軍服務,所以皇軍對他既往不咎。你這麽死扛,你的那個什麽‘鍾馗’大哥卻活得有滋有味,你難道不覺得悲哀嗎?螻蟻尚且偷生,你這又是何必呢?”

司徒雲海終於明白康直是什麽時候投靠日本人的了。看來日本人也不是笨蛋,除了一個橫邊淺,還是有很多能人的。自己當真是太輕敵了。不過好在招收隊員的防範措施很嚴格,而且康直叛變的時間隻有一個多月,肖彥梁他們應該是安全的了。抬眼看了看那個叛徒,嘴角不由得『露』出一絲笑容。

從鬼子抓住司徒雲海開始,康直現在就一直倦縮在一邊的角落裏,低著頭也不知在想些什麽。在司徒雲海看著他『露』出笑容時,康直正好也抬起頭看著他。那個淡淡的笑容竟使他沒來由忽地打了一個寒戰,心裏一驚,自然而然地後退了幾步,卻正好來到黃阿『毛』的麵前。

“康直,你這個狗娘養的……”見叛徒忽然背對著自己,退到麵前,黃阿『毛』大喊一聲,用力一腳,向康直踹過去。

康直猝不及防,慘叫一聲,待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已是滿臉的鮮血。伴隨著康直慘叫的,是黃阿『毛』得逞的笑聲,他隨即被拖了下去。

突發的變故,讓司徒雲海陷入了深思。

那三個士兵,是康直和黃阿『毛』共同殺的,既然康直曾經被捕,那麽黃阿『毛』沒有理由不被捕,除非這是日本人故意為康直做的掩護。到底自己應該信那一條?

康直的叛變,說明自己早就被注意了。仔細回想了一下自己的行蹤,也沒有什麽值得日本人懷疑的地方。就是那一次的分地點發送情報,自己也是屬於以巡邏的方式監視日本人動向的,根本沒有暴『露』其他人的可能『性』。想通了這一點,他心裏一陣輕鬆。

“好,我說。”司徒雲海拿定主意,在高軒誌皺起眉頭的時候忽然開口說道。他這態度的變化著實太過突然,讓後者一下子仿佛在夢裏,張大了嘴,想說卻又說不出什麽,好半天才憋了一句:

“你小子變得可真快。”

“太君,幹我們這一行,就要有承認失敗的覺悟。我輸了,而且輸得心服口服。可是我又想活下去,和皇軍的合作是唯一的出路。”司徒雲海沒有理會高軒誌,而是對著鈴木,平靜地述說著自己的理由。

“喲西。”鈴木總算是聽明白了司徒雲海的意思,心中大喜,上前一步,把高軒誌推到旁邊:“‘識時務者為俊傑’,你能夠和皇軍合作,那依然還是皇軍的朋友。說吧,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

難道這個鬼子隻會說“識時務者為俊傑”這句話嗎?短短的時間,鈴木已經說了兩遍這個詞語,倒讓司徒雲海心裏一陣好笑:

“讓您失望了,其實我也不認識那個‘鍾馗’大哥。”

“你不認識‘鍾馗大哥’?”這樣的回答讓鈴木感到非常的奇怪和可笑,臉上也是布滿了嘲弄的表情,難道,皇軍就這麽容易上當受騙?

“見了麵,或許認識,但是我們都是單線聯係,平時都是電話通知開會,見麵的時候,一則都是蒙麵,誰也不認識誰;而來嘴裏都含著東西,也聽不出是誰的口音。”就在鈴木快要發作的時候,司徒雲海繼續說道。

這樣的回答似乎是有些道理,鈴木的表情緩和了一點,換到目前最重要的事情上來:“你們這一次打算在什麽地方劫船?”

“這一次按照事前的約定,我和黃阿『毛』必須隨時呆在甲板上,他們看見我,就會駕船衝出來,船上會掛北鬥七星旗。這個時候,我就帶著他們兩個人到駕駛艙,把船控製起來。至於他們在什麽地方發動襲擊,出於安全考慮,鍾馗大哥也沒有對我說。”

司徒雲海所說的,讓鈴木很是為難。他實在是不相信眼前的這個人說他不認識“鍾馗大哥”,可是他說的,卻又是非常合理的。

“船停得太久也不是好事,”司徒雲海很是“合作”地說道:“萬一他們就在著附近,見到這個樣子肯定會期疑心,我們就白忙活了。你不是想知道誰是‘鍾馗’大哥嗎?我也想知道。所以你還是立刻把我鬆綁,讓我和黃阿『毛』在甲板上待著去。”

“太君,你可不能上他的當。你也看到了那個黃阿『毛』的態度!如何叫他配合?”高軒誌終於等到『插』嘴的機會,抬手指了指黃阿『毛』的方向,對鈴木說道。

“他的態度如何並不重要,關鍵是他能和我一起在甲板上出現。”司徒雲海很有把握地說道:“我將在甲板上和他說話,不管說什麽,隻要他能安靜地和我在一起就行了。”

司徒雲海的話還是很有誠意的,鈴木有些心動了。可是他想了想,還是無法拿定注意。萬一這個是緩兵之計呢?

“太君,我知道你在猶豫是不是相信我。”司徒雲海沒有給鈴木太多的考慮時間:“要麽你相信我,可能抓到‘鍾馗大哥’;要麽你不相信我,什麽也得不到。”

鈴木在心裏反複重複著司徒雲海的這句話,終於還是下定了決心,同意了司徒雲海的要求。反正在江裏,船舷四周站滿了士兵,也不怕他們逃走。

很快,黃阿『毛』被帶了出來。他看見司徒雲海已經被鬆了綁,眼裏閃過一絲疑『惑』,隨即麵部表情開始有些扭曲。

“聽我說!”司徒雲海上前一步,抓住他,用力搖了搖:“你還相信我嗎?”

黃阿『毛』腦子裏一片空白,隻是機械地點點頭。司徒雲海把繩子解開,拉著他踉踉蹌蹌地跑到甲板上,分別坐在高軒誌曾經坐過的地方。

鈴木一揮手,幾個士兵跑上前,用繩子把兩個人的腳拴在椅子腿上。

此時此刻,黃阿『毛』才似乎反應過來,他站起來,指著司徒雲海:“你這個狗日的王八蛋,想當漢『奸』別拉上我!”說完轉身要走,卻被椅子絆著,很是不好走。

“站住!”司徒雲海大喊一聲。

黃阿『毛』轉過身,輕蔑地看了他一眼,問道:“你想幹什麽?雖然我什麽都不懂,但是不當漢『奸』亡國奴是懂的。”

司徒雲海歎了口氣,看著這個年輕人:“我再問你一遍,你還相信我嗎?要是相信,就坐在離我近的地方聽我說;要是不信,就坐在離我遠一點的地方聽我說。”

黃阿『毛』疑『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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