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骨
“沒錯啊。這位兄弟你來過麗江?”
“停車!馬上給我停車!”小顧一把揪住了司機的衣領,衝著他的腦門吼道。
“好好好,你別吼啊,我這就停了嘛……”麵對小顧這個凶神惡煞般的狠角色,司機似乎也怕了,很快就把車停在了路邊。
“下車!”小顧放開了司機的衣領,用著命令式的口氣說道。
“大哥,我隻不過是個開車的,你凶我幹嗎啊?”司機哭喪著臉說道。
“我叫你下車你就下車,別廢話!”
司機隻好乖乖地下了車,小顧試著往駕駛座上鑽,但無奈這小麵的空間太小了,他又有個1米8的個頭,鑽不過去,罵了一聲,隻能拉開後座車門,也下了車去,我這才反應過來,看小顧這架勢,難道要劫車不成?司機大哥啊這下你可慘了……
但眼見小顧剛走到車屁股後麵,司機就已經重新躥上了駕駛室,一腳油門下去,動作快得我都看不清楚,就感覺到車子猛然一震,箭一般往前射了出去,這下輪到我傻眼了,心下一驚,不好,小顧失算了,被這司機反劫了!後座那拉門還開著,我二話不說就起身想跳下去,沒想到車子又一個急停,在慣性的作用下,我整個人就一個趔趄撞在了駕駛座上,等我回過來又想去門那邊的時候,卻看到車門也已經關上了。
這裏說下這小麵的的構造,就是那種外麵看起來跟麵包一樣的車子,後座是單麵開門的,而門是滑動式的結構,所以很多司機開這種車都不用手關門,急停關門,而且關得很牢。
我急得大吼:“讓我下車!讓我下車!讓我下車!……”
“吼你個JB!要見九屍爺,就給我坐好了!”司機說話了,他的語調和之前簡直判若兩人,不過我聽清楚了,他竟然知道“九屍爺”這個名號,還說出這樣的話,我腦子一時半會根本就轉不過來,隻能呆愣愣地望著他:“九屍爺?他在哪裏?”
車子又是猛然一震,再次跟箭般飛了出去,這車開得就跟過山車似的,我肚子裏都快被整得翻江倒海了,回頭一看,透過被雨水蒙了一層的玻璃,還是隱約看到了小顧正撒開腳丫子拚了命地朝車子追過來,一邊追一邊還大叫著:“小馬,快下車!小馬,快下車!”
但兩條腿總歸是趕不上四個輪子的,沒一會就拉開了距離,不過小顧已經不跑了,他手裏卻拿出了一樣的東西,我瞪大了眼睛,透過嘩嘩的雨幕,看清楚後不禁喊了起來:“槍!槍!”
我急忙朝小顧擺手,大喊著:“別開槍啊……”司機回過頭來一把將我按到座位上,吼了句:“你小子不要命啦?!”就聽到“砰”的一聲,車子震了一下,我就知道小顧開槍了。
這是我第一次直麵槍械,心髒噗通噗通地幾乎要跳出來,真害怕那顆不長眼睛的子彈啥時候就咬到我身上來了,我也真的沒想到小顧會在這種情況下開槍,他難道要連我一起打死麽?
沒等我多想,又有兩顆子彈啪啪地飛了過來,我抱著頭縮在座位下麵,突然感覺到車後身一沉,司機罵了一句:“媽的,後胎被打爆了!”然後車頭一歪,就朝路旁斜衝過去。
之前在車上的時候我就留意過,這條路是一條狹窄的柏油路,沿河而修,右手邊是林子,左手邊是陡峭懸崖,懸崖下麵就是一條河,因為正值夏季,兩旁草木鬱鬱蔥蔥,所以懸崖上並非光禿禿的,而是生滿了各種草木,有些樹還挺粗壯,足有水桶粗。
剛才那兩槍把左後胎給打爆了,車頭就那麽一斜,直直地朝懸崖邊開過去,我心裏咯噔一下,完了,即使有那些樹擋著,這樣斜過去,不死也弄個半殘,小顧,你太狠了,連我都一起弄死?
不過我也沒想坐以待斃,拚了老命去拉那車門,可這車門竟然這麽難開,就在開車門這短短一秒不到的時間,車頭就已經開始往懸崖下沉去了,猝不及防下我一個倒栽蔥就滑到了駕駛位副座,哐當一聲,腦袋重重地磕在擋風玻璃上,疼得我差點暈過去,我強忍著去推前麵的車門,車門很快被推開了,但是我發現自己這個姿勢,屁股被卡在那座位頂上,他奶奶的竟然一時半會抽不出來!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有那些長在懸崖上的草木,車子並沒有很快地栽下去,而是一下下地壓斷那些枝幹往下沉去,怎麽辦?怎麽辦?倒栽蔥的姿勢讓我腦袋裏開始充血,再加上剛才猛烈的撞擊,我的意識開始模糊起來,難道我的小命就這樣玩完了?
就在這時候,我的手臂上忽然傳來了一股巨大的力量,將我整個人都拖動了起來,我勉強歪過頭去,就看到了車門外的那個司機,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下的車,此刻正一手攬著旁邊一棵大樹,另一手在使勁地拽我的手臂。
他的力氣很大,我的胳膊被拽得生疼,卡住的屁股也被拽了出來,沒一會兒功夫我就已經從車裏出來了。出來後我就一把死死地抱著樹幹,回頭朝那車看去,此刻那車下落速度突然變快了,一下子就躥下去五六米,最終頂在一棵更大的樹上不動了。
望著那輛可憐的麵的,我驚魂未定,又去看那司機,此刻他竟然像一隻笨拙的猴子一樣攀著那些樹木繼續往下麵爬,一邊爬還一邊對著我小聲罵道:“馬元慶,你他媽楞著幹嗎?快過來!快!”
我仍然死死地抱著樹幹,不知道他這是什麽意思,就聽他再次回頭急急地說道:“你他媽的還想不想見你女朋友了?”一聽到詩妹,我的神思才從慌亂中恢複過來。
這司機看樣子不是壞人,剛才我被卡在車裏的時候還拉了我一把,要不是他拉我也許我就跟著那麵的摔下去了,但是小顧這個凶神惡煞般的家夥竟然連我的命都不管了,直接把車子打下了懸崖,我不能再相信他了,現在唯一能指望的就是一直在往下攀爬的司機。
我朝上麵望了一眼,這個位置離路麵大概有個五六米的樣子,那些草木都被麵的壓直了,形成一條滑膩的小道,而這時候雨又開始下大了,冰冷冰冷的水直往我脖子裏灌進來,身上還是最初的那件T恤,剛才緊張的時候沒感覺到冷,現在一靜下來就感覺凍到不行,哆嗦著腳也開始跟著司機往下爬。
沒多久,他找到了一塊可以落腳的地方,這是懸崖上凹進去的一處,勉強可以容納下兩個人,頭頂上的岩石將大雨擋在了外麵,但身上早已被淋透了,濕冷濕冷的,我蜷縮著身子一個勁在發抖。司機見我這個樣子,脫下了自己的夾克,披到我身上,然後指指我的頭頂,我問他怎麽了?他說沒什麽,你這小子真是細皮嫩肉的,就跟小顧在弄堂裏架住我時說的一樣,他說完我就感覺到有一滴水從頭頂上滑落,滴在手臂上,我一看,竟然是血!趕忙又去摸自己頭頂,滿手都是血,雖然和著雨水後已經很淡了,但一看到這灘血,我的頭馬上就開始痛了,怎麽會這樣?
司機問我腦子還清醒不?我點點頭,他才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小馬!小馬!你還活著沒?吱個聲!”有人在上麵喊道,透過雨落在樹葉上的沙沙聲,我聽清楚了,這是小顧的聲音,他現在一定站在路麵上。我心想,幹你奶奶的,你把我打下懸崖,還問我活著沒?你他奶奶的算哪門子朋友,你今天不給我說清楚我非跟你拚命不可!這樣想著我就要對上麵吼,沒想到聲音還沒發出就被司機捂住了嘴巴,他悄聲對我說:“別出聲。”
“小馬!你沒事吧?我下來救你!”小顧繼續喊道,他似乎也攀爬了下來。
我輕輕掰開司機的手,小聲問道:“你認識老施?他在哪裏?”
司機點點頭,說:“就是老施讓我來接你的,他現在在哪裏我一時也跟你說不清楚,你待會跟著我走就知道了。”
“那你剛才為什麽把小顧甩了?他是老施的朋友!”
司機鄙夷地看了我一眼,說:“你認為在背後開槍的還是朋友嗎?”
“那他到底是誰?你又是誰?”
“他是誰我現在還沒法確定,但你知道有誰能把手槍帶上飛機的?”
我腦門頓時長出幾條黑線,這麽重要的一點我怎麽沒想到,小顧剛才打爆車胎用的是手槍,而從下飛機的那刻起他就一直在我身邊,沒法一下子從別的地方搞到手槍,說明他那槍是隨身攜帶的!什麽樣的人能隨身攜帶槍支,而且不被機場安檢阻撓?
一個可怕的念頭瞬間籠罩在了我的心頭,嚴哥、小顧、葉達這三個自稱是老施朋友的人,連夜趕過來說要幫我找到老施,一路上又對我嗬護有加,難道這一切都是在演戲?他們的真正目的其實是在利用我這麽個缺心眼的家夥找到老施?那他們究竟是什麽人?不會就是他們自己所說的那個中央特派小組的成員?所以才會有攜帶手槍上飛機的權利?
想到這裏,我身上的雞皮疙瘩又多了一層,雨水、血水、冷汗攪合著一起淌下來,江湖上的事情,實在太複雜了,你根本不知道誰是真誰是假,也許被賣了都還傻了吧唧地給別人數錢……
看了看身邊這個自稱受老施委托來接我的司機,我又開始疑惑起來,不知道這個人是不是值得信任的,會不會又是另一個小顧?
“小馬!小馬!嚴哥已經和九屍爺聯絡上了,現在讓我們過去,你可千萬別出事啊,等我來救你!”從小顧喊聲傳來的方向看,他似乎快爬到麵的所在的位置了,但我所在這個凹陷處看不到他在哪裏,隻能憑聲音判斷他的位置,雨聲沙沙,越來越響,我沒有回答小顧,因為我不敢回答他。
這時候司機捅了捅我,低聲說:“趁他還沒發現車裏沒人時,我們往這邊上到路上去,你待會動作快一點,明白了嗎?快!就現在!”
他見我點了頭,迅速撥開身邊的草木,指著前麵說:“你先爬。”
我貼著岩壁小心地挪身過去,出了凹陷處後就抓住那些小的枝幹往上爬去,但司機似乎嫌我動作太慢了,不時地托我的屁股,我被他一頂一頂地速度也快了起來,沒幾下就接近了路麵。
可我的頭才剛露出路麵,就看到一雙長腿直直地立在我眼前,我抬頭一看,卻是小顧似笑非笑的麵容。
“馬元慶,你他媽又發呆了啊?上去啊!”司機見我半天沒動,又開始使勁頂我的屁股,我卻隻能尷尬地杵在那裏,小顧一把將我提了上去,拉到背後,蹲下身,一邊擺弄著手槍一邊挖苦似地對司機說道:“就你這點小伎倆,還想跟我逞能?上來!”
司機也傻眼了,怎麽也沒想到這小顧竟然還在路麵上,迫於手槍的威脅,隻好擺了個尷尬的笑容,也爬了上來。
“走!快點!”小顧用槍頂著司機,朝路旁的林子裏努努嘴,示意到裏麵去,司機沒辦法,也隻好照做。
“小馬,你也跟過來,快點。”小顧回頭又對我說道。
“小顧,你到底是什麽人?”我站在雨中沒有動。
“我是什麽人?好!小馬,你竟然懷疑我?”
“你的手槍是哪來的?”
“嗬嗬,小馬你總算有點想法了啊,不過想要知道這把手槍是哪來的,你問他好了!”小顧突然把槍頂到了司機腦袋上。
“什麽意思?”
“你知道我為什麽忽然要叫他下車麽?”小顧沒等我回答又繼續說道,“這把槍就藏在他座位底下,你說我不叫他下車還能自己下車?”
我看看司機,司機打了個哆嗦,不敢說話。
槍藏在司機座位底下?小顧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望著眼前這兩個人,我現在誰也無法相信。司機大哥的夾克還披在我身上,小顧剛才慌亂的喊叫還回**在耳邊,我忽然就覺得自己變成了最蠢的那個,也許本來就是最蠢的也說不定,隻有他倆自己心裏清楚自己到底是誰,而我則仍然是站在門外,看不清裏麵的任何情況,也根本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麽做,我唯一希望的是他們其中一個能明確地表明自己的身份和立場,而且不會欺騙我,但這可能嗎?
小顧已經頂著司機走進了林子,我不清楚他為什麽要進林子,但總不能一個人站在路上,於是也跟了進去。
這個林子裏同樣長著鬱鬱蔥蔥的矮小植物,我叫不出名字,繼續往裏走,就看到還有很多高大的樹木,樹冠很高,遮天蔽日,幾乎將雨水擋在了外麵,而光線也一下子變得黯淡起來,我緊緊地跟上小顧,不知道他到這裏麵來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終於在一塊相對開闊的空地上停了下來,這裏沒有樹冠遮擋,雨又開始鋪天蓋地落下來。小顧逼著司機把雙手舉過頭頂,背對著他跪下,而那把手槍則一動不動地頂在司機的後腦門上。
一看這個陣勢,我馬上就明白小顧要做什麽了,趕忙去拉他的胳膊,大聲質問他要幹什麽,小顧一把推開我,冷冷地問道:“你們有幾個人?什麽時候到麗江的?你們目前掌握了九屍爺的哪些線索?”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司機低著頭。
“嗬嗬,劫走馬元慶是你們的計劃之一吧?”
“哈哈哈……”司機抬起頭,忽然大笑起來:“你可真會演戲,槍本來就是你的,何必要說藏在我座位底下?有本事你就一槍崩了我,隻怕你得不到九屍爺的線索!”雨水順著他的臉頰流下來,但我看不到他眼神中哪怕一絲懼怕的神色。
“哈哈,我會演戲還是你會演戲?既然你知道九屍爺的下落,正巧了,我也知道九屍爺的下落,何不說來聽聽,看對不對的上?”小顧將槍往司機腦袋上一戳,冷笑著說道。
“想套我話?省省吧,是爺兒們,就一槍崩了我,少廢話!”相比於小顧的嬉笑與陰冷,這個司機倒有幾分英雄就義時的氣魄,所以我現在還是搞不清楚到底誰是站在老施那邊的人。
喀噠一聲,小顧拉上了槍栓,槍膛裏的子彈隨時都可能奪命而出,兩個人都不再說話,就那樣僵持著,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不管怎麽樣,我都不想看到一條生命就這樣在眼前消逝,即使這司機真的是來抓我和老施的,我也必須做點什麽,先把局勢緩下來,畢竟槍在小顧手上,此刻擁有生殺大權的是他。
“小顧,我相信你了。”
兩人同時望向我,我抹了抹臉上的雨水,繼續說道:“司機大哥,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不是那個特派小組的人,但還是謝謝你的這件夾克。小顧,如果你現在殺了他,一旦特派小組的成員找到屍體,勢必引起更大的矛盾,到時候一場血腥的廝殺肯定避免不了……”
“你懂個屁!”小顧立馬打斷了我,又繼續惡狠狠地問那司機:“你們到底掌握了九屍爺哪些線索?說!我數到3,再不說我就真崩了你!”
“別數了,直接崩吧!”
“你……有種!好,那我就成全你……”我看到小顧扣著扳機的手指已經開始發力。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我的視線裏忽然就閃進了一個黑影,那個黑影的速度奇快,就在小顧扣下扳機的刹那,“嘭”的一聲,子彈已經打出了,但是沒有命中司機的腦袋,而是斜穿進了樹叢,再定睛一看,小顧的身後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站了一個人,那人一身黑衣,左手摳住小顧拿槍的手腕,右手一柄細長的利刃,正架在小顧的脖子上,寒氣逼人。
小顧瞬間不敢動彈,司機一個轉身就將他手裏的槍擼了下來。我這才回憶起來,這人正是機場那個一身黑色中山裝的年輕人!
他和小顧體形差不多,但是年紀似乎比我還小一些,最讓我注意的是他那張臉:眉眼細長,鼻高如峰,下巴似劍,滂沱的大雨將他一頭黑發淋得筆直,仍然難以掩蓋住他的俊美,還有那侵人骨髓的寒冷。
這個人和司機顯然是一起的,而且他之前出現在機場有很大的可能是在等待我的出現,但他們到底是接我的還是劫我的,仍然想不明白。
此刻,我覺得自己跟身旁那些被淋濕的樹木沒什麽兩樣,純粹淪為了一個觀眾,他們之間的任何事情我都插不上手,即使我能插上手,我也不知道該幫誰。
“馬元慶,是嗎?”中山裝開口了,卻不是對他劍下的小顧說話,仿佛他根本不在乎小顧會使出任何動作。
我連忙點點頭。
“我是來接你的。”
“什麽?接我?接我去哪?”
“去見九屍爺。”
我指指司機問道:“他也是來接我的麽?”
“是的。”
“那他是誰?”我指指小顧。
“想利用你的人。”
“小顧?他說的話是真的?”
小顧沒有開口,就在這個時候,林子裏忽然傳來了擊掌的聲音,啪——啪——啪,一下一下,竟然比這滂沱的雨聲還響亮。
我看到中山裝以非常快的速度將小顧拉到一旁,背靠在一棵巨樹上,而司機也跟著靠了過去,緊張地四處張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