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周考?”
趁著還沒上晚自習, 一坐進椅子裏,鍾拾靜就支起胳膊撐著臉轉向楚恬恬,滿臉求知欲地發問:“咱們學校還有周考這種變態的傳統嗎?”
楚恬恬看了她一眼:“你聽見了?”
鍾拾靜揚揚眉:“廢話, 我又不聾。”
楚恬恬扯住鍾拾靜的袖子, 把她胳膊往上抬了條縫兒,順勢把剛才沒來得及拿起來的數學演草本收回來, 慢吞吞地說:“啊, 不是咱們學校的周考, 是我跟蕭遲朝單獨約定的周考。”
鍾拾靜整個人坐直起來, 瞪大眼睛滿臉震驚:“恬恬,你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我以為你現在的學習狀態已經夠變態了, 沒想到——等一下,這是不是蕭遲朝強製你的啊?你應該不會主動要求這麽變態的東西吧?”
楚恬恬把演草本收好,順便把待會兒要寫的語文作業抽出來放到桌麵上,隨口答:“沒, 我自己要求的。”
鍾拾靜僵硬緩慢地眨巴了兩下眼, 以為自己聽錯了:“恬恬,你為什麽要這麽折磨自己,是心理變態嗎?”
楚恬恬嘴角抽了下,把語文練習冊卷起來, 輕輕敲了一下她的腦袋:“因為高三的分班考試, 我想分到實驗班。”
鍾拾靜呆滯了三秒,才一臉驚悚地說:“我沒聽錯吧??”
雖然還沒打上課鈴,楚恬恬已經開始鋪開語文試卷寫題:“沒有。”
鍾拾靜看楚恬恬的目光變得尤其複雜,見她表情如此稀鬆平常, 心中感覺愈發恐怖, 長歎一聲, 摸出作業本來,準備寫題。
上課鈴響,楚恬恬餘光瞥到鍾拾靜已經開始撓頭寫作業了。
隻不過,鍾拾靜今天跟她的距離有點兒遠,仿佛生怕自己被這種不怕死的學習精神傳染。
楚恬恬垂下眼,露出個無聲的笑來。
她高三分班考試想考進實驗班這件事,蕭遲朝暫時還不知道。
說實話,當初這個想法冒出來時,她自己也嚇了一跳。
畢竟進入實驗班的成績基準線,在普通都能是穩穩的第一名了。
楚恬恬現在距離這個名詞還太遙遠。
雖然,兩人已經說好,畢業之後關係狀態會發生一次天翻地覆的更新。
但是在那之前,她想努力離蕭遲朝更近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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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又降溫了,早晚溫差越來越大。
清晨,露水凝結在街邊綠化帶的雜草上,帶走空氣中一部分煙塵氣,濕潤逐漸幹燥的空氣。
楚恬恬出門早,穿了件薄毛衣,外麵還套了件厚外套,腳上踩一雙小皮鞋,帶著憂思深重的一張臉,去到蕭遲朝家裏。
一回生二回熟,第二次來,楚恬恬明顯沒有那麽緊張了。
看到孫姨,還跟著蕭遲朝,乖乖巧巧地打了聲招呼。
孫姨笑眯眯地誇獎楚恬恬真是個好孩子,讓兩人快點上樓學習,待會兒她切好水果就送上去,不打擾他們了。
楚恬恬跟在蕭遲朝身後一路向上,小臉兒逐漸耷拉,停到蕭遲朝門口時,整張臉垮得不成樣子。
蕭遲朝手握在門把手上,餘光瞥見她的表情,問:“怎麽了?”
楚恬恬縮了縮脖子,輕輕搖頭:“沒什麽,考前恐懼症。”
蕭遲朝揚了揚眉,沒說話,推開門走進去。
楚恬恬歎了口氣,手搭在書包帶子上,跟著走進去。
楚恬恬之前倒是不害怕考試。
可自從跟蕭遲朝有了“老師學生”這層純潔的關係,再看考試,就不是那麽回事了。
考得好還好,考不好,她會自責愧疚。
更何況,這回還是當著蕭遲朝的麵兒考,麵對麵閱卷出成績,她實在很難保持一個平穩的心情。
試卷蕭遲朝早就準備好了。
楚恬恬剛坐進椅子裏,蕭遲朝就很正式地開始念注意事項,弄得她更緊張,隻能不停地深呼吸來緩解焦慮。
“下麵考試開始”這幾個字結束,楚恬恬按照考試習慣,翻開試卷,第一個去找作文題目。
看完作文材料以及最後的題目要求,楚恬恬愣住,轉頭問:“怎麽是記敘文?”
蕭遲朝看了她一眼,語氣很淡:“怎麽就不能是記敘文?”
楚恬恬不自在地抿了下唇:“老唐說,高考考記敘文概率很低的,大多都是寫議論文更合適。而且他還說過,哪怕題材不限詩歌除外,也最好是寫議論文。”
蕭遲朝睨她一眼,很無情地說:“萬一到時候的題目就是更適合寫記敘文呢,你能跟高考出題人討價還價?”
楚恬恬把頭一低,不說話了。
雖然她很不擅長寫記敘文,但跟蕭遲朝說這一兩句話,讓她緩解了不少焦慮情緒,很快沉浸到題目中去。
兩個半小時一晃而過,楚恬恬被桌麵上的時鍾提醒時間,扭過頭,剛好撞到蕭遲朝開門回來,手裏端了一盤水果。
楚恬恬的視線劃過蕭遲朝捏著果盤的漂亮手指,落到裏麵的水果上。
這回是草莓和寶石紅提,沒有可能會啃一臉汁的,也沒有需要吐核的。
楚恬恬感覺臉上忽然一片熱。
哪怕沒鏡子,她也能猜到,她的臉頰肯定染上了一片嫣紅。
楚恬恬克製了一下自己,才沒沿著“蕭遲朝會不會是發現上回吃水果的尷尬事,這回才這麽貼心的選這兩種吧”想下去。
她非常鄭重地告誡自己,現在是學習時間,不許想有的沒的犯花癡。
蕭遲朝把果盤放到桌上,抽出張紙巾擦了下手指,捏起桌麵上的語文試卷。
楚恬恬一下子站起來,膝蓋窩頂住椅子,發出刺耳的“呲啦——”聲。
蕭遲朝看她一眼:“怎麽了?”
楚恬恬有點兒心虛地抿了下嘴唇,挪開視線:“坐太久了,想去廁所,我先去了。”
蕭遲朝看到楚恬恬像兔子一樣飛快離開,略一停頓,掀開她的語文試卷。
果然,最後一頁,作文格子空空如也,上麵一個字都沒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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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恬恬從衛生間出來時,發覺蕭遲朝正斜倚著那張寬大書桌,麵色平靜,隻是他手裏捏著的三張薄薄考卷,叫她情不自禁退了半步,想縮回衛生間去狀似。
蕭遲朝微揚眉梢:“不過來?”
楚恬恬花了半分鍾做了個心理建設,磨磨唧唧開始往回走。
剛走到桌前,蕭遲朝把試卷放到桌上,卷子發出“嘩”一聲響。
語文試卷的作文那麵兒正衝著上,嶄新且空**。
蕭遲朝手指在上麵點了兩下,發出很輕的悶響:“不解釋一下?”
楚恬恬有點兒心虛地往旁邊挪了挪,手輕輕扣了扣椅子背:“我……不會寫記敘文。”
她沒抬頭,但能感受到蕭遲朝的視線。
有點兒強勢,還有點兒涼。
雖然看不到蕭遲朝目光裏到底是什麽情緒,但楚恬恬感覺很不舒服,後背皮膚汗毛豎了一片。
他會不會覺得她是故意的?
可高考作文本來就是很難考記敘文的,大部分都是題材不限詩歌除外,為什麽非要寫記敘文?而且還是寫父愛的……
她真的不想寫。
蕭遲朝挪動身體,忽然離開書桌附近,到牆邊的書櫃處拿了個什麽出來,又折返回來。
楚恬恬滿腦子都是那些有的沒的,沒敢抬頭看。
蕭遲朝坐回椅子裏,沒把左手的東西拿出來,隻伸出右手,蓋在那張語文試卷的作文紙上。
楚恬恬眼珠往左邊瞥,想看看蕭遲朝剛才去做什麽了。
為了防止他發現,還做了個理頭發的動作做掩飾。
蕭遲朝斜睨她:“看什麽呢?”
楚恬恬插在烏發裏的指尖收回來,眼珠一下子轉回正麵,聲音有點啞,嘟嘟噥噥的:“就想看看你剛才拿了什麽。”
蕭遲朝右手在作文紙上輕拍兩下,說:“別看了,看這兒。”
楚恬恬把腦袋埋進手臂間,雙手搭成一個扣,好像鴕鳥的沙坑,唉聲歎氣:“非要看嗎……”
“其實之前,我也不擅長寫記敘文。”
楚恬恬一怔,茫然地眨了兩下眼:“這個世界上還有你不擅長的事嗎?我剛才看你書櫃裏,連小提琴獎杯和鋼琴獎杯都有。”
蕭遲朝轉過頭來看她:“那你知道我是怎麽做到讓你這麽覺得的嗎?”
楚恬恬坐直起來了,黑白分明的小鹿眼沒了逃避,染上求知欲:“什麽?”
“不擅長和不會的事,我都不會放在那裏不管,會想方設法地解決。”
楚恬恬不自覺地舔了下嘴唇,掐了一下自己的指腹。
蕭遲朝掀起眼皮:“如果你想聽,我可以把方法教給你。”
他把左手上的東西拿出來放到桌麵上,頓了頓:“比如——從你看的這些小說裏入手。”
楚恬恬一怔,有點兒茫然地往前湊。
桌麵上,署名阿加莎克裏斯蒂的藍色封皮《斯泰爾斯莊園奇案》安安靜靜地躺好,安詳而格格不入。
蕭遲朝沒理會她這個表情,說:“比如,這篇作文要你寫父親,但你不知道該寫什麽,也不知道該怎麽寫,就可以參考小說裏的角色對父親的態度。”
說到這裏,蕭遲朝頓了頓:“比如《波洛聖誕探案記》裏,戴維對他的父親李先生心懷怨念,原因是他父親的風流間接性害死了他的母親。如果你想抓取這個情感,可以參考這個事件,類比出相同的事件描寫。”
最後,蕭遲朝補充:“不過這隻是個例子,考試的作文,哪怕會寫到負麵情緒,最終也是要升華靠攏向正麵情緒的。”
蕭遲朝點到即止,楚恬恬聽進耳朵裏,卻覺得新穎又與眾不同。
從前她看過一些作文寫作方法,但大多都是些讓人看不懂的套話,似乎挺有道理,可用起來總覺得不對,那些技巧哪哪兒動用不到。
今天卻不一樣。
楚恬恬幾乎是恍然大悟,仿佛貓咪尋見了複雜毛球團裏的線頭,想立刻就伸出爪子勾住,抖擻著把整顆毛球扯散。
而且……
楚恬恬覺得,蕭遲朝舉的這個例子意有所指。
似乎,他已經知道了她不願開口的隱秘心事。
可是她沒告訴過他,他也不是天橋下麵舉著帆旗的神算子。
楚恬恬長睫落下來,遮住瀲灩眸光,壓下洶湧心情。
停了幾秒,蕭遲朝繼續說:“你現在大概明白了。以後每周寫一次作文,驗收成果。”
楚恬恬頻繁煽動的睫毛兀地停住,猛地轉過腦袋看向他。
蕭遲朝沒看她,垂著眼正在看那本書,下頜線繃著,線條優越精致。
楚恬恬複雜的情緒被這句話消弭了大半,默默把頭轉回來。
她撓了撓手,小聲問:“你還看過《波洛聖誕探案記》?”
蕭遲朝點頭:“很久之前看的,那時候看了阿加莎的《羅傑疑案》和《無人生還》,覺得她寫的古典推理很好看,這本是那之後看的第二本,所以記得深。”
楚恬恬“哦”了聲,白嫩纖細的手伸出去,指尖按在桌麵上那本《斯泰爾斯莊園奇案》上,問:“那這本你還沒看過?”
“看了一點兒。”
楚恬恬目光放空,腦海中冒出上次來蕭遲朝說的話:“上回你不是說沒看?”
“昨晚寫完作業時間還早,翻了幾頁。”
楚恬恬點了下頭:“哦,好看嗎?”
蕭遲朝垂下眼,食指拇指捏住藍色封皮的書,從楚恬恬指尖抽出它來,淡聲道:“別轉移話題。”
楚恬恬指尖落到桌麵上,感受到一片冰涼。
她眼裏星星點點的火花暗下去,整顆腦袋都無精打采地往下垂,聲音也有氣無力:“非得寫嗎?”
領悟到了什麽,願意自己慢慢開始摸索,和被人強製要求每周都要有進展,是兩碼事。
“嗯。”
“但是——”,蕭遲朝看了眼時間,把她的語文試卷收起來,動作自然地把數學試卷鋪上,繼續說,“題材不限,你可以想寫議論文寫議論文,想寫記敘文再寫記敘文。”
作者有話說:
朝式縱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