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如蝴蝶般墜
我端著碟子走到側廳的休息室慢慢享受美味,同時讓孟婉怡有足夠的時間和空閑的白楓跳上一支舞。
可是沒過多久,白楓就走到我身邊坐下,我詫異:“你們跳好舞了?”
白楓苦笑:“婉怡嫌我跟不上她的步伐,她喜歡破壞沉緩的節奏跳熱情洋溢的舞。”
“她是個直爽的女孩。”我說。
“是的,現在她找到了一個同樣直爽的舞伴,就把我趕走了。”白楓苦笑。
我笑,抿了一口紅酒,然後問了一個很早就想問的問題:“為什麽今晚沒有看見你哥哥白佑?”
白楓的笑容慢慢在俊秀的臉上消逝殆盡,深黑的眸子裏籠上愁雲:“他很忙吧。”
“是自己媽媽的生日,再忙也要過來吧?”
“煥雪,到了今天,我想我是應該我把如何落海的事告訴你的。”
“是,你早該說的。”我雖然這麽說,心裏卻在疙瘩,他落海的事與白佑沒有來參加派對有什麽聯係?
白楓的英眉開始緊鎖,從粉薄嘴唇裏吐出的字眼無不帶著深深的哀痛:“我們白氏家族在社會上也是有一定地位的,我和白佑從小就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因為我的幸福,我從小就以生於白氏家族為傲,我爺爺是知名生物學家,我爸爸繼承他的業績,一手創辦白氏。可是,煥雪你知道嗎?外界人都當白氏是一個以高科技研究生物的機構,但大概除了白氏深層骨幹和一些死士,沒有人會知道真正的白使企業是怎麽的一個黑洞......”
我一怔,手裏的紅酒被輕輕晃出。
“十三歲以前的白佑是一個陽光般的少年,疼我愛我,甚至有些天真,然而有一天,他被爸爸帶去白氏科研機構,我當時不清楚那是一個什麽樣的地方,白佑在那裏待了整整六年才回來,回來後十九歲,卻有著九十歲人的滄桑,冷漠。從此他成為了我爸爸和白氏最冷酷的幫凶。
“我落海的前一個星期,和當年的白佑一樣,被爸爸帶去機構......我,我看見......”白楓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他抓起桌上了一隻高腳杯,倒滿紅酒,然後一飲而盡。
“我看見一間間冰冷的手術室,一個個任人魚肉垂死掙紮的人,四濺的血橫七豎八的內髒......我還看到很多奇形怪狀的生物,人體大小,卻五官不一四肢模糊,然都有一雙痛苦的眼睛......讓人跟著難過得生不如死的眼睛......然而爸爸卻輕描淡寫地告訴我,那隻是失敗的試驗品,因為還有利用價值,所以繼續留著接受各種試劑的摧殘......”
我早已經扔掉手裏的碟子,覺得胃裏翻江倒海。
“我無法麵對這種場麵,更無法接受白氏的真實,爸爸卻要求我今後在這裏做事,和白佑一樣......我不答應,簡直要被逼瘋了!我隻好逃,逃到地下室,進入暗洞,然後到達半山腰的懸崖,崖下一片汪洋。”
“你爸爸還是沒有放過你嗎?”我問。
白楓的笑很苦澀:“他以為我不敢跳海的。”
“你就是這樣落海的......”我喃喃地說著,然後又問,“那麽,你身上的傷痕是哪裏來的?”
“是被那些試驗品,就是藥人抓傷的,我逃離經過暗道時,看見還有更多的它們被關在籠子裏,於是我便將它們放了出來......豈料它們竟然狂撲向我,撕扯我的衣物皮膚......”
“可是你救了它們,它們為什麽會反撲?”
“一開始我也委屈,後來卻想明白了,無論是誰,長期受盡這種非人的折磨,變得人不像人獸不像獸,見到任何人都無法信任,都會本能地反擊,何況它們身體裏被注射了各種獸類的基因。也導致那些抓痕後來經過海水浸泡變成毒素,就是被你救起時,我成了那副狼狽模樣......”
我看著他的淒苦的笑容摻和著隱忍已久欲落未落的眼淚,亦難過得想要哭,我靠近,握住他微微顫抖的手,無聲地安慰他,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該做什麽。
白楓抬眼,看見我比他還要落淚的表情,伸出手輕撫我緊繃的臉頰,笑笑,然後抱緊我說:“我沒事,都過去了,我不久會離開,不再回來,就不再難過了。”
我點點頭,可是分明感覺脖頸後有濕熱的東西慢慢淌過。
白楓平複情緒,也讓我把突如其來的事實慢慢消化後,我們走出側廳,派對還在繼續,白夫人在人群中招呼,白老已經回去了。
我突然很自然地想到白老會回到那個白楓口中的黑洞裏去,而他熟悉的麵目也由此變得猙獰起來。
孟婉怡在舞池中央,與她共舞的,是一個年輕男子,眉清目秀,淡色的眼睛裏藏著陽光的味道,還有一對好看的酒窩,孟婉怡看見我們,停下舞步。
“哎,我新認識的朋友,叫莫野。”她指著那男子介紹道。
白楓笑著拍了拍莫野的胸膛,說:“謝謝你大老遠趕來,回去代我向莫叔問好。”
“原來你們認識!”我正在恍然,孟婉怡已經按捺不住大叫道,“白楓你還很可惡地讓我傻呆呆地介紹!”
白楓、莫野相視而笑,莫野的笑燦若陽光,而白楓的笑,疲憊而無力。白楓望向我說:“煥雪還不認識啊——煥雪,這是莫叔的兒子,莫野。”
我笑,莫野的個性和孟婉怡很像,大大咧咧,豪氣十足。
派對那天白夫人很高興,從頭至尾都笑著,可是三天之後,卻出了意外。
我與白楓從市中心回來,還沒有邁進大門,白楓突然接到一個電話,他的表情立即由平淡轉為擔憂,然後匆匆返回車內,驅車飛離而去。
“煥雪,我有急事要去趟醫院。”這是他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為什麽去醫院?
我沒有來得及問,看著白楓的紅色跑車遠去,正在疑惑中,一輛銀藍色跑車在院子外停下,白佑從車內走出來,表情陰沉,腳步急促。
自從在琴房裏見過那個鬼魅的黑影,之後便再也沒有見過他,我都不知道他是否知道他家裏住著我這個客人,但是他沒有直接邁進大門,看見我劈頭就問:“白楓呢?”
我被他嚇到,愕然一陣,然後答道:“他,他說他要去趟醫院。”
白佑隨即轉身,準備驅車。
“哎,你......你能不能帶我一起去?”我突然問道,問後連自己也覺得蹊蹺,我竟然敢坐上這個午夜魅影的車。
然而他竟很快答應:“上車。”大概是沒有時間和我廢話。
他發動引擎打方向盤時,我忽然瞥見他右手手腕上的那隻龍鐲,我驚愕,為什麽龍鐲會在他手裏?可是我疑惑的目光掃過他冰冷的墨鏡沒有得到回應,而疾速啟動的車卻差點將我甩了出去,我於是沒有問,我想那是他和白老的事,既然禮物已經送出手,怎麽處置就是白家的事了。
十分鍾後,白佑的車子經過申城第一醫院,卻沒有停下,徑直拐彎,向郊區飛馳而去。
那一瞬間我覺得自己有種要被賣了的糟糕感覺。
我板直著身子,很不安,在車子漸漸駛出城市,隻看見郊野稻花時,我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剛剛不是經過市醫院了嗎?為什麽......不停下?”
白佑似乎沒有聽到,他的跑車飛得極快。
當我實在焦躁起來想要再問時,他突然開口道:“前麵五百米有一個拐彎,我經過那裏時會減速,你抓住機會開門跳車,然後找一個安全的地方躲著別出來。”
這是我第一次聽白佑說這麽多話,盡管語氣波瀾不驚,但這句話實在不能讓我波瀾不驚。
是什麽時候發生了什麽事?
我下意識地望向反光鏡,然後看見了緊隨銀藍跑車後的兩輛銀白跑車,追勢極猛。
“被跟蹤了?什麽時候?”我急問。
“離家不久。”白佑回答幹脆。
“那你為什麽不在市中心甩掉他們,要到這荒郊毗鄰?”
“容易解決。”
“可是......”我還待問些什麽,白佑忽然命令我,“準備跳車,小心點。”
最後三個字我隱約聽到,不知道有沒有聽錯,心裏突然升起莫名的受寵若驚。
我再次下意識地望向反光鏡,這次我清晰地可以看見駕駛銀白色車的那個人——樗羽。
竟是樗羽!
我的腦海裏閃過一瞬間的空白,然後不知所措,這時候,白佑的車子忽然減速,轉彎。
我扶住車門把手的手心裏全部是冷汗,以最快的速度開門關門,然而卻沒有下車。
“為什麽不下去?”白佑的質問顯然有些生氣。
回答他的是我的不解不安和不知所措。
可是白佑已經來不及再和我說什麽,因為剛才的減速,已經有一輛銀白跑車超越我們,一個旋身,擋在了我們前麵。
前後夾擊。白佑冷酷的嘴角揚起一絲不屑的微笑,甚至帶著幾分殺意,然而他的眼睛埋沒在墨鏡後,我看不透他真正的表情。
三輛車靜止的刹那,一葉鬆針緩緩落下,就像誘人的致命暗器。
白佑左手伸進他黑色風衣的口袋,右手慢慢打開車門,走出去前對我說:“坐好別動。”
我想是我的猶豫不決害他不得不停下來應對,而這一場應對將是生命的賭博,因為我不小心瞥見他左手槍支一角。
我可以想象是白氏集團陰謀敗露遭仇敵追殺,可是為什麽會是樗羽?
我看見銀色跑車裏走出來氣宇不凡的他,輕笑囂狂的他,我覺得整個他就像不真實幻境,穿著既不屬於豁夷島的服飾也不是現代都市的風格,一襲銀白勁裝英姿綽綽,卻像是銀白跑車裏脫落下來的追殺靈魂,如此虛無縹緲。
我斷定他沒有注意到車內的我,他的眼神緊緊盯著白佑,眼底忽然閃過慘烈的恨意,隻一瞬間,卻被我輕易捕捉,那是我從未見過的樗羽的表情。
我來不及多想,實際上從他們走出車子到槍聲響起,隻是一瞬間。
是白佑先開的槍,果斷而狠辣,樗羽避過,回擊也毫不遜色。
樗羽的武器是一個似槍的銀白色暗器筒,裏麵可以射出短小尖銳的小箭,攻擊威力和速度都不亞於子彈,在豁夷島我們用這種武器捕獵,當時小箭上喂有麻醉劑,例不虛發,樗羽稱它“蝕心小箭”。
說不上槍林彈雨,隻有兩個人在車子的掩護下對打,卻也相當激烈,閃避或者進攻,都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
子彈和小箭擊打在玻璃上發出清脆的聲響,但是車身製材極佳似乎專為戰鬥而造,子彈掃過甚至連裂痕都沒有。
我看著落在車身前麵的蝕心小箭在陽光照射下發出微藍的光,竟是毒!
眼睜睜看著這樣的場麵發生,我竟然連勸阻的力量都沒有。
這時候,另一輛銀白色跑車裏又出來兩人,和樗羽一樣的裝飾,持著蝕心小箭,向這邊進攻。
我以為白佑以一敵三會偏向下風,可是身手敏捷出手狠辣的白佑絲毫不示弱,而糟糕的就是:樗羽一方仗勢輕敵,在難以迅速融入默契配合的情況下,竟讓白佑有機可乘,連發三槍擊向樗羽,三槍出手速度不一方向略微,以至於釋宇閃開前兩槍,卻來不及避開最後一槍。
瞬間而逝的火光,沉悶的子彈入骨聲,和四濺的鮮紅的血。
我看見一隻翩翩的白*縱身撲向樗羽,義無反顧地迎向那顆致命的子彈。
尹戀菲!
她倒在樗羽懷裏的時候,我聽見一聲驚異悲傷的嘶吼“戀菲!”不知道是我還是樗羽呼出了口,但是現在,尹戀菲躺在樗羽懷裏,很滿足地閉上了眼睛。
進攻因此而暫停,空氣也抑鬱地窒息。
白佑毫不遲疑回到車裏,發動引擎,調轉車頭,往原路疾駛回去。
我怔怔地很久很久沒有回過神來,這一切似乎發生地太快超離我的接受能力範圍:原來我和尹戀菲同時都是旁觀者,可是在樗羽遇到危險的時候,第一個衝出去的不是我;原來我最在乎的竟然是誰在樗羽懷裏為他挽回致命一擊......
白佑一路無語狂飆,到達醫院的時候,我耳邊還可以聽到槍聲的餘悸。
住院的是白夫人。
今天早上傭人發現她暈倒在臥室裏,至今未醒。
白佑在白夫人床前佇立良久,然後漠然離去,頭也不回。他甚至沒有向醫生詢問緣由。
白楓看著他走,眼中是隱忍的怨恨,而他也隻能緊緊握著白夫人蒼白的手。我看見那隻鳳鐲發出幽藍的光芒。
我在病房裏待了一個下午,紛紛前來看望白夫人的人幾乎沒有中斷過,隻是我唯獨沒有看見她的丈夫,不知道昏迷的白夫人是否會傷心。
白夫人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中午了。
醫生來看過之後說已無大礙需多休息,白楓很高興,忙著為憔悴的母親端茶遞水,白夫人忽然想喝王記的清粥,於是白楓忙不迭地要親自趕過去買,我勸道:“還是我去吧!”
我走出長廊,一個轉彎,然後定在那裏,因為驚異而怔住了。
空曠的長廊裏,隻有兩個人。
背對著我的銀衫,是我如何也熟悉不過的樗羽,而在他前麵十米開外,是表情陰沉的白佑,他不管到那裏,都會戴著墨鏡,仿佛他的雙眼見不得光。
人說冤家路窄,這是事實。
白佑手裏捧著一束橘色的康乃馨,該是來看白夫人的吧?而樗羽,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但我隨即想到受傷的尹戀菲,這家醫院是離昨天的郊區最近的,而他必須帶她來動手術。
兩人便在這裏狹路相逢,我不知道會不會在下一刻就兵刃相接,我隻知道以樗羽的個性,他是不會放過白佑的。
白佑呢?所以我想要勸阻他們,必須在白佑身上下手吧?
“白佑。”我的聲音不大,但是在空曠的走廊裏,一定深深地刺痛了樗羽的耳膜。
樗羽回頭,我看見他震驚憤怒的眼神狠狠逼向我,我不敢正視,徑直跑到白佑身邊,說:“是來看伯母的吧?既然來了還不快點進去。”
白佑側頭看我,墨鏡後麵我看不見他的眼睛,但一定有幾分疑惑,然而他卻隻是莫名地看了我一眼,又側向頭繼續應對樗羽仇恨的目光。
我不敢想象下一秒就是槍林彈雨,血肉橫飛,急忙抱住白佑的胳膊,預備拖走他:“快跟我進去吧,伯母剛剛醒來。”
聽到這句話,白佑似乎有所反應,謝天謝地,他肯順從地被我拉離了這一觸即發的戰場。
我們經過樗羽身邊的時候,我感覺到他因為憤怒而微微顫動的身體,咄咄逼人的目光狠狠打在我身上,我隻能詳裝不見,但他可知,我這樣做,完全是為了他。
我一路無語徑直將白佑送進病房,然後逃也似的匆匆奔向另一邊的樓梯前去王記,盡量避免撞見樗羽,然而我買完粥回來,還是在院門口被他攔截,他不由分說將我直接推進電梯,直達十四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