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先生滿臉驚懼,一隻手捂住左側肩膀,踉蹌朝前。
可是他根本走不快,邁得步子大了頭就暈得厲害。
此時才顧得上看自己所在位置,除了身後的山神廟外一覽無餘,連樹都沒得幾棵,最盡頭處是山崖。
絕路!
他驚駭間就要轉身朝另一側走,可剛側過身子,一道身影便自山神廟的陰影中慢慢清晰。
那道身影根本不給他休息的機會,一踏地麵,化作一道黑影奔襲過來。
砰!一股大力襲來。
擋不住!
此刻他根本連普通人都不如,食人藤的核心此時也斷了聯係,不知道這不像人的恐怖家夥是如何將其核心找到又這麽快擊毀的。
如滾地葫蘆般被擊飛在山崖邊上,又吐了一口血,掙紮起身,視野都開始重影,一陣天旋地轉。
腳下一滑,嗤!
朝身後倒去。
遭!
在感覺到失重的同時,求生的意誌重新占了上風,一隻手放開滋血的左肩,胡亂朝一側揮舞,終於在滾下山崖的瞬間抓住了一塊凸起石頭。
整個身體都被倒掉在半空中。
他幾乎睜不開腫脹的雙眼,隻能用耳朵判斷周圍一切。
“呼~”
風吹動草地的聲音從耳邊劃過,那恐怖的邪魔呢?
良久沒能聽見聲音,他腦袋已一片空白,隻能在最後一口氣的支撐下費力將身子往上提了提。
右臂卻如同脫力般,顫抖一下沒了動靜。
完了……
感受著手指逐漸失去知覺,他一顆心沉入穀底。
為什麽……不給我個痛快……
感受著熟悉的失重,他腦袋如同鏽了一般轉不動,叫這道疑問占據整個腦袋。
“噗嗤!”
秀秀瞪大雙眼,看著不遠處被山崖下延伸出的石筍自頭到胯穿成一串的命先生,小臉變得煞白,卻逼著自己睜大眼睛,死死盯著那已失去氣息的家夥。
淚水從眼眶中溢出來,模糊了視線——
點點紅色暈染開,和著地麵潮濕的泥土,像極了她那半根掉在泥地裏的糖葫蘆。
……
幾道破空聲襲來,兩位校尉剛將腳踏上空地,就猛地一頓。
不大的空地上停著一具鋪著紅布的喜慶步攆,正中央空****的禮衣平鋪在上。
步攆周圍狼藉一片,碎裂的石子和破開的泥土呈放射狀朝向側方。
不遠處的山崖下,淡白色的布袍掛在碎裂的石筍上,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周圍靜謐極了,那股詭異氣息早就消失不見,兩人見狀對視一眼,將手緩緩放在刀柄。
順著道路繼續向上,一座山神廟顯露在眼前,兩人看到門口的石階上,正有一人橫抱一紅袍姑娘,見二人過來隻是將一隻手放在嘴唇邊。
季川?!
往他懷裏看去,懷中的姑娘閉著眼睛,胸脯輕微浮動,想來已累得睡著了。
他是怎麽活下來的?!
見兩人靠近,季川緩緩起身讓開,一指後麵,兩人了然,順著手指方向朝後麵探查,待見到那已是骷髏的巡查司校尉臉色一暗。
今夜已是不幸中的萬幸,幾個苗子最多隻有幾人受傷,可還是丟了一條巡查司兄弟的命。
兩人輕輕呼出一口氣,抬頭看看,天也快要亮了。
……
陽光灑在小溪上,仿若一條鑲金邊的鑽石絲帶。
季川坐在一塊石頭上,嘴裏刁著一根狗尾草,一旁的小姑娘用一塊布認真擦拭著刀鞘。
張校尉一夜沒睡,臉上帶著些許疲憊,複雜注視著季川背影。
季川感知到這股視線,側過頭:
“張大人。”
張校尉點點頭,走到一旁的另一塊石頭上坐下,也不說話,盯著小溪發呆。
良久,他長歎一口氣,扯扯嘴角:“永安村四十八戶,家家井水中都被下了東西,量雖不大,可長年累月下來還是會刺激欲望,叫人生出不適宜的期待。”
季川將狗尾草呸地吐掉,將視線望過去,目光中透著探尋:“這裏一百多人……準備怎麽處理?”
張校尉也將視線從小溪收回,神色中帶著感慨:“考慮到大部分人都被藥物刺激了欲望,按照慣例,除了你殺了的那幾個,剩餘隻獻過牲畜者不論罪,獻過一人者……發配勞作三年,獻過兩人及以上者,盡誅……”
季川愣了愣——亂世用重典啊!
張校尉深吸一口氣,對著季川抱拳:“季兄弟,這次事過錯在我,正因為你力挽狂瀾,才沒釀成大錯,我……這次應該是要被派些危險任務戴罪立功了。”
“至於你……”
他頓了頓,眼神中露出一股複雜:“這次功勞報上去,應當能升到二紋,若是運氣好,再立幾次功,說不得等我回來後就成了我上級了。”
季川聽著他帶著豔羨、欣賞和苦悶的複雜話語,暗中撇嘴——
既怕兄弟過得苦,又怕兄弟開路虎嗎?
也是,自己剛來還沒穿上帶雲紋的皮,經曆過此事,竟然就已經和他平級了,若是考慮到還沒音訊的青山縣的功勞,難不成自己就要晉升三紋?
那就不是以後,說不定你派去前線前,我就成你上級了……
他輕輕摸了摸秀秀的腦袋,將洗去浮塵的刀鞘接在手上,順手掛在腰後。
忒矯情!
“走了!”
一大一小兩人朝著遠處停著的兩輛馬車走去。
張、方兩位校尉應該還要在此收拾殘局,他們幾人卻是可以回返,等這次回城就要成為一名黑翎衛了。
卻並無什麽激動。
今日順手一刀斬了那惡心的劉奔,此時想來才有些不妥。
什麽時候這柄刀已經成了自己解決問題的第一選擇?若下次見到十人、百人或是千人站在自己對立麵,是否還有勇氣揮下手中這利刃?
可……正是這刀,這拳,這一身修為,才令他在這陌生世界有了些許安全感,也許僅有溫潤的血,才能衝淡他對這世界的疏離。
嗯,應該還是斬的邪道不夠多,希望能早些在這世界上得到些熟悉感覺。
他深吸一口氣,剛走幾步,村莊小道上便迎出一名拄著拐杖的老者,顫巍巍走過來,嘴角顫抖幾分。
“大人!我兒……”
季川見了黃村長也不說話,盯著他眸子注視幾秒,而後讓開身子。
他瞧見季川身後的秀秀猛得一愣。
之後像是聯想到什麽,撲通一下跪倒在地,將頭狠狠磕在地上,聲音淒涼:“謝……大人!”
壓抑的苦痛湧來,說不清是釋懷還是悲痛,鼻涕眼淚一同湧出來,浸濕身下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