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236章 沉舟 三
在許多人心目中,左丘其實是一個虛無的概念,聽說他很強,聽說他運兵如神,聽說他很狠。然而專製,狠曆確實是左丘。但左丘卻不止如此,如果隻是如此他萬萬不能收服太行這上上下下。饒是憎惡其如柳酒也從來沒有懷疑過他執掌太行的能力。
羅清曾言左丘是個小怪物,他確實是。年少揚名,資質過人。執劍四遊,挑劍修無數。性情冷漠,寡言少語。其所好不過手中一劍爾。就連赫連十九,那時也在其手下走不過十招。後遇暗殺,被挖一眼。自此沉寂三年有餘,外界皆以為此人已毀。然而三年之後,太行軍隊之中現一少年統領,手段奇詭。整頓風氣,軍紀。太行軍隊風氣為之一肅,幾乎改頭換麵。
再出現在派中,他便已經是左大人。當時的太行和昆侖當初一般,各方勢力糾纏不清,拉幫結派。後其肅清太行派上上下下,挖掉毒瘤排除異己無數--才有如今這個太行。
到這時左丘已經不是當初那名寡言少語的少年。已經幾乎沒有人能夠摸清這個人在想什麽,派內的長老不能;自小伴在他身旁的韓箜不能;一手教育出左丘的蕭雲溢也不能。他的身上已經具備了王者所有應有的。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人,他的身旁潛伏著江沉舟卻不自知。而江沉舟還是他一手提拔上來的。甚至連背叛都稱不上,因為從未忠誠過。
祝顧之略有不安的站在左丘麵前,他不知道左丘會如何。憤怒?惱恨?亦或者是漠然?而見證了左丘……犯下如此錯誤的他們。會不會被遷怒?這怒會擴散到什麽範圍?
“地牢之中不是還有昆侖人麽?把江沉舟放進去吧。”左丘極其平淡的道:“將一月後處死江沉舟的消息散出去。”
祝顧之等了一會兒,沒有等到後文。他不禁看向左丘,心底略詫異。隨即又有一種理所當然的感覺,是的就應當如此平淡才對。這才是左丘。憤怒何用?惱恨何用?事情已經發生,損失的已經損失。接下來該如何挽回才是重要的。
他低頭應下,心底細細咀嚼這兩句話卻不由暗暗心驚。
江沉舟是叛徒的消息已經封鎖,他在那些昆侖人眼中便還是那個恨不得生啃其肉的惡徒。這種時候將其至於昆侖人之中……
祝顧之離去後。左丘沉默了許久,之後他的身影的消失在原地。他曾經說過,不要在毫無意義的事情上浪費時間。這次卻要自己破例了。即使被人如何妖魔化,他終究還隻是一個人。
……
充斥著血腥味的房間,特製的十字鐵架上掛著一個人。身上滿是傷痕,木刺鞭痕,焦黑的烙印……除了一張臉,這人身上再無一處是完好的。江沉舟的頭無力的低垂著,直到房內的人全部退了出去。他才緩緩抬起頭來,麵上冷漠如冰。
若說往日的江沉舟,他的狠辣可怕人盡皆知。但偏偏此人很喜歡掛著一張笑臉,或譏諷或虛偽亦或者令人如沐春風。然而此時,他的臉上卻是什麽表情也沒有--無喜無悲。
左丘掃了一眼屋中的刑具,其中不少都是江沉舟的獨創。今日一一還施己身。
“他們用你剩下的東西來對付你,不過是多此一舉。”左丘道。
江沉舟蹙了蹙眉頭道:“你太抬舉我了,還是很痛的。隻是有些事比痛更可怕。”
左丘輕輕的笑了一聲,然後極其平淡的道:“我沒有想到這個人會是你。”
他是確實沒有想到,這名曾經望著他眼底帶著無邊熾熱虔誠的人,竟然會是一枚埋的這麽深的暗樁。他給於了他如此多的信任。
江沉舟的步步高升是他給的。究其原因不過是因為此人行事太貼合他的心意了。或許說江沉舟是了解他的,比韓箜更了解。若是那日攻城之人是江沉舟,他絕不會選擇退兵。
因為他清楚的知曉左丘要的是什麽。左丘想要殺人,連一個眼神都不需要。江沉舟便會為他取其頭顱。
這種清楚是種威脅,而他從前卻忽視了。
江沉舟冷冰冰的道:“榮幸之至。”
是以,你才會建議將門中弟子和擄來的弟子混為一處。記錄他們身份的卷宗現在應當也定然已經被你毀去了。為的就是今天罷。如此再也無人能夠分清哪些是昆侖人哪些是太行弟子。如此神機營必定要打散重新整合。因為我已對其生疑,近期再不會讓其接觸軍務。甚至會將他們從戰場撤回。
就連身份的暴露,也是計算好的。既然已經要死,便要死的更有價值。是以不試圖逃跑,不試圖掩飾,直接先殺冷長老,再往神機營。就連自己都要利用算計到極致。他們是相似的。
左丘這樣想著卻沒有說出口,他隻是一隻手抬起了江沉舟的下巴道:“他們會成為真正的太行弟子,為太行出生入死。”
“那都是我死以後的事情了,與我無關。”江沉舟說道,心中卻是想到他們永遠不可能成為真正的太行人。
左丘笑了,他鬆開江沉舟。
兩人之間沉默起來。已經無話可說,這種時候任何話都隻不過是多餘的。而兩人同樣驕傲,怎會容許自己說更多多餘的話。甚至連這沉默都是多餘的。
於是左丘輕拂袖轉身離去。
江沉舟卻是目光深沉起來。當一個人來直視自己曾經犯過的錯誤,那麽他便不會再犯。更何況左丘此人,又豈是好相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