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任時光匆匆流去
兩年後
一場大雪剛剛過去不久,樹枝丫上卻已經抽出了新芽,嫩黃嫩黃的;角落裏隻剩下殘餘的一點積雪,融化的積雪和著血水在石板路的縫隙裏流淌,暗紅暗紅的。然後慢慢被洗涮幹淨,露出青色的石板路。
水滴從屋簷上滴落在石板上的聲音,雪水在溝渠中流淌的聲音在寂靜的城內回響。
然後打更聲響起,厚重的城門哢哢哢打開的聲音也響了起來。一隊隊身著白色衣裳,披著黑色大鬥篷的人馬進城了。他們的衣裳和鬥篷都繡著銀色的雲紋。
城內的百姓似乎也醒了過來,他們忙碌的一天又開始了。對於這些穿著黑鬥篷的人,他們已經習慣了…。是的,才不過十幾天而已,他們就已經習慣了。
“大伯,給我來五十個大餅。”一名穿著黑鬥篷的修士笑眯眯的在攤位前站定。“大伯,你看,我按照承諾來照顧您生意了。多給點肉唄?”
賣大餅的大伯笑眯眯的應下了。“要辣嗎?”
“哎呀,今天不加了。您再給我裝幾個靈果。”
你看,就是這樣習慣的。
原本他們以為昆侖打下城池之後,他們的日子定然是惶惶不安的。畢竟誰都知道,這是一場複仇之戰。
然而想象的日子並沒有到來,他們依舊過著以前一般的安穩日子。隻不過城主換了人,街上巡防的人服裝變了顏色。
甚至,他們更加安穩了。因為昆侖的修士從來不會像瘋狗一樣四處抓人,他們隻會立下一個公告欄,將所有抓起來的人的罪證陳列出來。清楚明白,如果你想,還可以去翻看檔案和證物。因為昆侖設立了各個部門,各司其職……為他們解決各種問題——登記身份,孩子入學堂,街道管理,劃分土地,通商管理…
每天還有一份簡報可以看,戰事如何,傷亡如何…政策如何,哪裏招人……
一切都井然有序,昆侖簡直不像是一個外來者,而像是統治這座城池多年的人。迅速的融入這些陌生的城池,也讓這些城池迅速的化為昆侖的一部分。
如果說這場複仇之戰,讓整個修行界看到了昆侖人的骨頭有多硬。昆侖人的骨頭不會彎隻會斷,它如果斷了便會化作最尖銳的骨刺不插入敵人心髒誓不罷休。這種近乎不死不休的態度很可怕。
但昆侖接手一座座城池之後的後續處理,更讓其餘門派感到恐懼。
天山上。
“昆侖……天山,昆侖天山。”商若雪皺著眉頭低聲道:“前門拒虎,後門進狼。或許,幫助昆侖會成為我做出的最錯誤的決定。”
太行若要稱霸,結果是可以預見的。即使成功,也必不會長久。而昆侖……
“但既然已經如此,我們也隻能一條道走到黑了。”商若雪如是道。
不過,什麽時候,這場戰爭才會結束?即使百姓被迅速安撫,但戰爭畢竟是戰爭。三大門派流的血已經夠多了。
王洛陽脫下鬥篷,看向並不算遠處的那座名為五行的高山低聲道:“應該快了……吧。”
柳酒站在祝顧之的身旁,望著狂熱的,經曆過戰場變得更加嗜殺的弟子們,瘋狂的眼神之中隻有左丘一人的弟子們。
她終於疲憊的,冷漠的道:“終於到這一天了。”
“我們會是罪人,也會是救贖者。”祝顧之道。“太行……”
柳酒看著飛揚的太行旗幟,眼底緩緩的現出晶瑩來。也低聲道:“太行。”
昆侖的房間內,**的青年一頭烏發披散著,雙眼緊閉著,眼睫落下淺淺的陰影,皮膚呈現一種病態的白皙。他靜靜的躺著,似乎有一種長睡不醒的架勢。放在棉被外的手下,壓著一枚銀色的戒指。
戒指的主人,清晨的時候剛剛離去。
……
“為了掌門!為了太行!”一人舉起長、槍。
“為了掌門!為了太行!”眾人應和著,烏壓壓的人守在城內。嚴陣以待,等待著昆侖的下一輪攻擊。
這樣的場景,在太行的好幾個城池同時發生。
韓箜皺著眉頭站在城牆之上,手中的劍從未離手。
突然遠方有兩個黑點快速的接近城池,越來越近,兩道身影,兩高一矮。最後在城牆下站定,一前一後。
赫連彤和赫連十九仰頭看向韓箜。
韓箜眯起了眼睛,看了一眼遠處,沒有昆侖軍的身影。他們竟然敢兩人直接闖到城牆下。打的什麽主意?
“敢應戰嗎?”赫連彤冷笑了一聲。
韓箜冷笑一聲,看著赫連十九淡淡道:“手下敗將,也敢來喊戰?”卻是連瞟都沒有瞟赫連彤一眼。
赫連十九的回答是出劍,隻是出劍!一劍斬下!
他的劍,就是重,沉。因為這一劍,他們等待的太久了。長白山之戰,家破人亡之仇,生死離別之苦,至親逝去之痛。統統化作了這一劍。
這劍,好重。一劍仿佛舉起了一座山,仿佛撬起了一座城。
韓箜神色微動,赫連十九的威名早已在荒漠大陸傳開。而他這些年,他手中的劍已經修煉到了某種極致。但是……這是在太行的城樓下啊,即使他能夠撬起一座城,或者舉起一座山。也不過就是這樣了。
韓箜站在城牆之上,舉劍相迎。
然而,就在一瞬間,城中陣法對他的加持消失了。韓箜後退一步,劍上仿佛壓了一座山……他手中的劍扭曲變形了,而赫連十九已經攜劍飛上城牆。
韓箜看向身旁的副手。卻隻看到他的人被人像是拖死狗一樣拖走,然後他看到了從城樓走上來的祝顧之。忽而明白了什麽。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韓箜連聲道,雙手緊握劍一個卸力,讓過這一劍,整個人向後躍出去。
赫連十九的劍卻又到了。
韓箜又接住這一劍,但整個人墜落下去。轟在地上,轟出了一個巨大的圓坑。
祝顧之看著韓箜,還有城內**起來的修士。麵上波瀾不興。
韓箜站在圓坑之中,他望著祝顧之的眼神充滿了憤怒,恨意。卻是語氣平淡的道:“為什麽?”
祝顧之看著韓箜,近乎誠懇的道:“有人問我,什麽樣的太行才是太行。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太行不該是這樣的。”
“哈哈哈哈哈……”韓箜仰天長笑,笑的幾乎岔氣,嘴邊血水一直流出來。然後冷漠的道:“即使太行不該是這樣的,即使太行人不該是如今這樣的,即使這樣或者那樣。你也不應該是叛徒。太行可以敗在戰場上,太行人可以死在戰場上,死在敵人手裏。卻不能這樣敗,不能這樣死。”
祝顧之沉默不語。
城內卻已經沸反盈天。一名青年死死的瞪著他眼前的柳酒。
“降吧,如今的太行已經不像是太行了。”柳酒看著眼前的青年,目光柔和了下來。他們從小一同長大,是同門更是親人。
青年看著柳酒,微微一笑。卻搖了搖頭,道:“是啊,太行讓許多人都失望了。但是我們不能這樣敗。如果今天是昆侖來兵,我會降。但是為什麽偏偏是你們……”
然後他握著刀,毫不猶豫向柳酒揮下。這樣的場景在這座城市,在太行派中上演著。一些人深信著,即使這樣的太行……但還是太行。太行可以接受戰場上的失敗,可以接受死去。但是怎麽可以這樣失敗?
未免太可悲,未免太令人難過。
“因為我們別無選擇,因為你們都太自私了。”柳酒看著青年倒下,看著許許多多的似曾相識的麵孔倒下。眼底盛滿了淚水,整個人都在顫抖。但已經沒有人的膝蓋可以讓她安心的哭泣了。是啊,師父為了太行選擇安靜的去死,他們為了太行也選擇去死。
這樣英勇的選擇,這樣不負責任的選擇已經被他們選走了。所以除了剩下的苟且偷生,剩下的責任,他們已經別無選擇。
左丘領著太行走的是一條絕路。他們必須將太行從這條絕路上引開,在所不惜。
柳酒走上城樓的時候,冷漠的看了一眼赫連彤。滿滿的殺意,直擊赫連彤。這樣的日子,昆侖人不該出現。
赫連彤難以承受的微退了一步,但麵上卻是分毫不顯,她看著柳酒道:“我師父曾經對我們說,在仇人老去之前,在仇人沒有死在別人手裏之前。我們必須在這之前殺死他。我認為很有道理。”
“還有您不要這樣看著我。兩年前,昆侖曾經向你們表達過誠意。您卻拖到了現在,您應該不會天真的以為現在的條件還和兩年前一樣吧?在昆侖即將勝利的時候。”赫連彤偏著頭笑了笑。
柳酒猛的握緊了拳頭。
兩年前,封城外的涼亭裏,趙曆悅等到了披麻戴孝的柳酒。但當時的柳酒斷然拒絕了。這是昆侖意料之中的回答,但趙曆悅卻帶來了方恪說的幾句話。
“蕭雲溢為什麽會死?
蕭雲溢要的太行是不是左丘要的太行,你要的太行是怎樣的太行?”
兩年間,方恪親手種下的這顆種子,終於發芽然後長成了參天大樹。
赫連彤看了一眼柳酒死死攥著的拳頭,微抬下巴道:“覺得現在為了太行而忍辱負重的自己很偉大嗎?很無私嗎?痛苦嗎?看到那麽多認識的人在你眼前死去,看到太行一步步走上絕境,看著太行一天天變得麵目全非,看到太行一日勝過一日的墮落。痛苦吧?那之前的你在幹什麽呢?”
赫連彤語氣平淡的說著,卻令柳酒麵色蒼白了起來。
“在太行走向絕境之前?在你開始覺得太行不像是太行的時候?你做了什麽嗎?你試圖過改變嗎?”
一字一句,戳在在場人心上。太誅心了,這些話。
“夠了。”祝顧之轉過身來,認真的看著赫連彤道。
赫連彤卻沒有搭理他,而是看著柳酒的表情冷笑著繼續道:“你什麽也沒做。即使太行屠城違背了你的道義,即使你也覺得那些孩子很無辜很可憐。你明明知道太行要那些孩子做什麽,但你卻沒有阻止。而是為了讓自己良心過得去而去照顧他們。”
柳酒微退了一步。
“真的好痛苦是吧?你師父為什麽從來沒有想過告訴你們任何事情?因為他了解你們,你們太懦弱了,太自私了。”赫連彤又上前一步。“幾個徒弟,他最看好的為什麽會是左丘呢?因為你們太奴性了啊,逆來順受,很能忍。而左丘他從來都不忍。”
柳酒咬著牙顫抖著又退了一步。
“赫連彤。”祝顧之皺起了眉頭,冷冷的道:“已經夠了。”
“你們就是太不把別人的痛苦當回事,卻把自己的痛苦太當回事。”赫連彤看了一眼祝顧之淡淡道。
祝顧之和柳酒的臉色都十分難看。
“不能向你們揮劍的我也很痛苦,要是可以不受降就好了。我也不至於用嘴皮子來複仇了。”赫連彤看著赫連十九的身影似乎是歎息一般的說道。
昆侖人從來都沒有忘記啊。也絕不可能忘記……她的父親,她的家人,無數的昆侖人。土地燃燒的味道,血的腥味,生離死別的痛苦。
在自己的土地上,被折辱,看著同門死去卻無能為力的憤怒。
不會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