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探柯菲一、數學,科探柯菲1 曆史軍事 U 網

1《幾何原本》——理性的典範

歐幾裏得(euclid,古希臘,-300前後)的《幾何原本》不僅在數學領域是神聖的,在科學界也是理性的典範,因為它不僅提供了一套理論,還提供了一套思想體係——公理化,而且其中運用的方法,基本上涵蓋了數學思考的藝術和方法。

1.1先天理性——公理

“從小亞細亞到西西裏島、南意大利及整個地中海地區的許多學派和個人的工作,都被歐幾裏得總結在一本名為《幾何原本》的傑作中。[1]”據史料記載,《幾何原本》的內容可能吸取了前人的成果。原著共十三卷,第1—4卷和第7、9卷,可能來自畢達哥拉斯(pythagoras)學派的著作;第8卷可能來自阿爾希塔斯(archytas)的著作;第5、6和7卷的部分內容可能來自歐多克索斯(eudoxus)的著作;第10和Ⅻ卷可能來自泰特托斯(thcaetetus)的著作,但是,也有人認為最難讀的第10卷(十三種無理線段)是歐幾裏得本人的研究成果[2]。可見,《幾何原本》是一本凝聚前人智慧的作品,歐幾裏得是一位數學的集大成者。

前人的智慧在歐幾裏得那裏成為了一套體係。這套體係中關鍵是“公理”的思想。對於公理,亞裏士多德這樣說明:“並不是所有的東西都能被證明,否則證明的過程將會永無止境。證明必須從某個地方起步,用以起步的這些東西是能得到認可的,但卻不是不可證明的。這些就是所有科學的第一普遍的原理,被人們稱之為公理,或常識。[3]”

與這一思想,最契合的是老子《道德經》中的一句話,“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下母。”為什麽這樣說,比如要為世界找一個開端,找到了上帝,那麽上帝又是從何而來?這樣追溯上去,就會有問題。要解決的話:要麽就是“人類造出上帝,上帝又造出人類”這樣的循環論證;要麽就是“上帝是最初的”。所以西方世界不論到了什麽時候,有何等的智慧,好像仍然信奉上帝;與其說他們信奉宗教,倒不如說他們信奉“真理有個最初”。而老子與亞裏士多德的理解,一開始就是個抽象而永恒的根本——道(公理)。

《幾何原本》[4]中隻用了五個公理和五個公設:

五大公理:1.等於同量的量彼此相等。(即a=c,b=c,那麽a=b)2.等量加等量,其和仍相等。(即a=b,c=d,那麽a+c=b+d)3.等量減等量,其差仍相等。(即a=b,c=d,那麽a-c=b-d)4.彼此能夠重合的物體是全等的。(對於幾何而言,相等就是重合。a與b重合,即a=b)5.整體大於部分。(即a=a+b,那麽a>a,這一點後來被證明在無限的概念中無效)

五大公設:1.由任意一點到另外任意一點可以畫直線。2.一條有限直線可以繼續延長。3.以任意的點為心及任意的距離可以畫圓。4.凡直角都彼此相等。5.同平麵內一條直線和另外兩條直線相交,若在某一側的兩個內角的和小於二直角的和,則這兩條直線經無限延長後在這一側相交(因為其表述麻煩,所以後人把它改成一種等價形式:過直線外一點,有且隻有一條直線與已知直線平行。所以也稱之為“平行公設”)。

在希臘時期,公理和公設是有區別的。公理是數學各個分支都承認的基本道理,公設隻是幾何學中所需要的基本道理。現代學者已不再將它們區分,而統稱為公理。其實我們現在來看公理跟公設,還是有區別的,這五大公理都非常簡單,甚至看起來好像是多餘的,和我們說“太陽每天早上會從東方升起”一樣。可這正是公理的基本要點,簡單而且大家都知道都接受。建立在這樣的基礎上的科學才是有效的真理。(當然要注意一點的就是隨著科學的發展,我們不斷地提高對我們人類自身感知能力的“認識”,我們不斷地在建立一些新的“公理”,而這些公理已經超乎常人的見識。)可神奇正在於,一直到現在,這五大公理依然是不可推翻,而且是數學一切計算的基本法則;這是因為一開始這五大法則就已經打破了人類的“感知”,它已經是抽象於現實世界的絕對理性。正如我們知道“世界上沒有兩片完全相同的葉子”,可是我們需要“相等”這個關係。

五大公設的前四個和五大公理相同,它們都是簡單而且能被大家接受。唯獨“平行公設”,引起了很多的爭論,後世數學家雖然承認第5公設是正確的,但大家都覺得它不像是“公設”,更像是一條可以被證明的“命題”。因為我們一看就知道它並不簡潔,而又好像能夠憑借畫個圖(如圖1.1)就可以清楚看出來,知道三角形內角和為180。的人,乍一看就會覺得這是可以證明的。但奇怪的是,經過了二千年的時間,耗盡了無數數學家的熱情與心血都未能找到對第5公設的一個合理證明!當然這也又一次印證了哲學的巧妙:越簡單的越困難。所以,到了現在我們也覺得歐幾裏得相當了不起,這的確必須是個公設。

奧妙之處,在於這裏涉及的是直線,可以無限延長,而誰都無法到達無限去,比如兩個內角的和無限接近180。的話,那麽即使是在一平麵上也是無限接近,卻最終無法相交,可這樣就不是相交於一點了。甚至,其中的一個關鍵點,三角形的內角和究竟是不是180。,還是一個大問題。180。是測量出來的,可不是證明出來的。高斯曾經找了三個山頭,他認為很遠了,然而測量的結果當然不是180。,因為測量是存在誤差的,即使非常小。但是隻要是非常小的差別,就不能明確是180。。這一點也看出了數學的抽象與嚴謹。

當然,無聊的事情不是沒有好處,一些數學家,俄國的羅巴切夫斯基(1829年《論幾何基礎》)和匈牙利的波爾約(1832年《絕對幾何學》),還包括高斯(去世後留下的手稿)就借助對第5公設的思考而找到了“非歐幾何”。他們發現即使否定了第5公設,我們仍然可以得到一個沒有矛盾的幾何體係,而這個體係就是非歐幾何。他們都是假定過線外一點有兩條直線與所給的直線平行,得到了兩種全新的幾何:雙曲幾何(內角和小於180。)、橢圓幾何(內角和大於180。)。而且它們和歐氏幾何在我們通常的尺度下都無法辨別,現在還沒有測量儀器可以辨別,在正常尺度下,三種幾何的三角形內角和都接近於180。。

非歐幾何的出現,給了我們很多的啟發。張順燕指出:“歐氏幾何的誕生動搖了人們的真理觀,使人們認識到數學隻是一種思維的產物,不是客觀世界的產物,同時又讓人們看到三種幾何,也就是說數學是邏輯的產物……從這三種幾何可以看出,數學的的確確是同根異幹,同幹異枝,同枝異葉,每兩個東西都是完全不一樣的。[5]”而其實更關鍵的是,對根源的反思,正是創新的源泉。公理的建設就是數學的根的建設,最根本,最簡單,也最重要。對於它們的理解和反思肯定會創造出更神奇的數學。現在,我們理解歐氏幾何是一種中觀的幾何,他適用於我們的一般計算。不過涉及到宇宙宏觀或者粒子微觀世界,我們用的卻是非歐幾何。而這一點,恰好又告訴我們,公理和公設,隨著人類思想和實踐的進步,也會不斷發展,而且借此又可以建設新的體係。這也是公理化思想的根本所在。

現在,不妨思考一個有趣的問題,為什麽剛好是五個公理,五個公設呢?難道與中國“五行”對應?當然不是。我們知道單一的公理,是無法進行任何有效的計算推演的。雖然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五大公理之間有著某種單向的聯係,可是這些依然得靠規定,不然當年為什麽不加上“等量乘以減等量,其積仍相等”“等量除以等量,其商仍相等”呢?而且我們現在也知道,其實嚴格地說還需要更多的公設,比如有人發現,《原本》中的第一卷第一個命題的推理,就出了問題:在一個已知有限直線上作一個等邊三角形。(如圖1.2)

設ab是已知有限直線.那麽,要求在線段ab上作一個等邊三角形.

以a為心,且以ab為距離畫圓bcd;[公設3]

再以b為心,且以ba為距離畫圓ace:[公設3]

由兩圓的交點c到a,b連線ca,cb。[公設1]

因為,點a是圓cdb的圓心,ac等於ab。[定義15]

又點b是圓cae的圓心,bc等於ba。

但是,已經證明了ca等於ab;所以線段ca,cb都等於ab。

而且等於同量的量彼此相等[公理1]

三條線段ca,ab,bc彼此相等。

所以三角形abc是等邊的,即在已知有限直線ab上作出了這個三角形。

這就是所要求作的。

以上這個方法,是運用標準的尺規作圖,而且還是典範的運用個公理和公設進行證明。可是其中也有一個內容被忽略了,雖然這裏作圖規範,但其實還少了一個公設,就是分別由a和b為圓心,ab為距離所作的圓bcd和圓ace至少有一個交點c。也許我們都會認為,畫出來就有啊,但是畫出來有並不一定存在,它可能隻是個偶然性而已,而缺乏絕對的必然性。這一點非常重要!就如第5公設一樣,我們畫再多的不平行線都可以成功,但是我們無法證明它,所以它必須是公設,而不是什麽能夠推導出來命題。天地日月皆有缺,《原本》的缺憾是什麽?沒有人能夠說清楚到底“公理”有哪些?因為“公理”的存在,依賴的是我們人類對於世界的認知,而這一認知是個不斷進步的過程。由此可見,五大公理和五大公設是比較和諧,比較優雅的一個數字,數學家對數字有點迷信也是自然的。太多了,顯得羅嗦,太少了用起來又會不方便。而且這也隻是代表了當時的優雅成果而已。

五大公理和五大公設的奧妙在於,憑借它們居然可以推演出整個幾何學係統,而且顯得那麽無懈可擊。最著名的例子要推英國哲學家霍布士(,1588~1679)。下麵是歐布烈()精彩的描寫:那時,霍布士已年過40歲,在一個偶然機會下,他遇見了幾何學。他無意中在圖書館裏看到歐氏《幾何原本》,正好打開在第一冊的第47個定理,即勾股定理。讀了該定理後,他的第一個反應是“我的天啊,這怎麽可能!”他研讀其證明,發現要用到前麵的定理,於是翻到前麵讀之,又要用到更前麵的定理,如此不斷地逆溯倒讀,最後終於來到幾何的源頭,即公理。霍布士於是肯定了勾股定理的真確性,也愛上了幾何學[6]。我們現在看起來都會感覺相當神奇。這一種體係反映出來的思維,又是和五行思維相同了。《孫子兵法?勢篇》中說:“聲不過五,五聲之變。不可勝聽也。色不過五,五色之變,不可勝觀也。味不過五,五味之變不可勝嚐也。”其實也就是這樣的道理。

牛頓開始覺得歐幾裏得幾何太過於簡單,後來他發現了歐幾裏得的價值,不僅熱心地向別人推薦它,還仿照《幾何原本》的體係,從定義和定律出發,導出命題,再把結論和實驗結果相比較,以公理化模式完成了《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愛因斯坦也深受《幾何原本》影響,他在《自述》中說,“在12歲時,我經曆了另一種性質完全不同的驚奇:這是在一個學年開始時,當我得到一本關於歐幾裏得平麵幾何的小書時所經曆的。這本書裏有許多斷言,比如,三角形的三個高交於一點,它們本身雖然並不是顯而易見的,但是可以很可靠地加以證明,以至任何懷疑似乎都不可能。這種明晰性和可靠性給我造成了一種難以形容的印象。至於不用證明就得承認公理,這件事並沒有使我不安。如果我能依據一些其有效性在我看來是無容置疑的命題來加以證明,那麽我就完全心滿意足了。[7]”這段話,可以讓我們看到了愛因斯坦對公理意義的非凡理解。公理、公設、定義就好像是七巧板,運用它們可以組合成幾乎一切的圖形,而因為它們是大家接受的“真實”,所以組合而成的也是“真實”。而且這些真實可以超越我們的感官,是確切的必然的。正是因為他體會了這些,才有了他在狹義相對論和廣義相對論中的成果,我們可以從他的思考過程中發現“公理化思想”是其思維的模式[8]。

吳文俊指出“東西方數學的異同,也就是現在歐美的數學跟東方數學(主要是古代的中國數學)有什麽異同。我們學現代數學(也就是西方數學),主要內容是證明定理;而中國的古代數學根本不考慮定理不定理,沒有這個概念,它的主要內容是解方程。我們著重解方程,解決各式各樣的問題。[9]”中國數學曾經取得輝煌的成就,可是在近代卻遲滯不前,關鍵一點就是中國缺乏這樣的“公理體係”,也缺乏這樣的“公理”思維,所以所有的收獲都是零碎的,無法統一起來,也缺乏一種有效的統一和總結。

總而言之,歐幾裏得幾何是用公理方法建立演繹數學體係的最早典範。公理化方法已經幾乎滲透於數學的每一個領域,對數學的發展產生了不可估量的影響,公理化結構已成為現代數學的主要特征。而且公理化思想已經成為科學的思維基礎,對於各個學科的係統的建立,對於各個學科的發展都有著相當重要的意義。

1.2定義的反思——完美定義就是不定義

其實在《幾何原本》中一開始列出來的是定義,不是公理。對於定義的反思,也是件有趣的事情。與公理公設的數量少而有限不同,歐幾裏得的定義(按十三卷本),總共有132個。這麽多的定義,肯定容易出問題。

首先,是對於定義存在的懷疑,有數學家指出:《原本》第一卷就首先給出23個定義,前麵7個定義(1.點是沒有部分的。2.線隻有長度而沒有寬度。3.一線的兩端是點。4.直線是它上麵的點一樣地平放著的線。5.麵隻有長度和寬度。6.麵的邊緣是線。7.平麵是它上麵的線一樣地平放著的麵)實際上隻是幾何形象的直觀描述,後麵的推理完全沒有用到。不過,這一點其實不重要,因為歐幾裏得給出這些定義,很可能隻是想要明確表達自己的一些概念理解。

其次,是對於定義本身的懷疑。克萊因批評說:“在這部著作中,歐幾裏得當時所給出的這些術語,並不是物質實體本身,而是從物質實體中抽象出來的概念。他說,點,就是不包括任何部分的東西。歐幾裏得在下定義方麵,走向了不必要,不明智的極端。一個具有邏輯結構、自足的體係,必須從某一個起點開始。不能指望對每一個使用的概念都給出定義,因為下定義就是用其他的概念去描述一個概念,而前者又必須通過其他的概念來描述。很明顯,如果要使這個過程不至於循環……[1]”克萊因的評價,其實說的和“公理”的“先天”本質差不多,定義尤其是具有原始意義的定義,必須是空缺的,不需具體的;而且這些不規範的定義沒有影響研究,其實也揭示了這些定義的無意義。所以希爾伯特(d**idhilbert,1862~1943)1899年發表著名的《幾何基礎》一書。引入了“點”“線”“麵”“通過”“在……之間”“相等”6個不加解釋的定義。被稱為對《幾何原理》工作的最好完善。

再次,克萊因認為“並非所有的概念都能在一個獨立的係統中得到定義。所有的概念都源於一定的物質實體,並且代表著這些物質實體。但是,物質的意義並不能給這種正式定義以任何幫助,因為它們並不是數學的內容。令人驚奇的是,幾何學中的一些無法定義的概念,並沒有給研究帶來麻煩。[1]”他指出了物質與定義之間一種微妙的關係,簡單地說就是物質(現實世界)給我們帶來定義,可是它始終無法與數學的定義直接劃上等號。理解這一點很重要。比如彭羅斯和霍金一起發表“奇點定理”的報道,非常簡單地將其結果概括為“宇宙誕生自一個奇點”,然而,彭羅斯本人稱“奇點這個詞給人的印象好像本身暗示了什麽,其實那不過是‘這個數學模型用在這裏不很合適’的意思。”他還說,“太遺憾了。麵向大眾的解釋的確常常就是這樣寫的……不過,我的真正意思其實是‘需要有新的理論’。[10]”如何理解彭羅斯這些話呢?按照目前的“大爆炸理論”,必須存在一個“奇點”,而這個概念超出了人類的理解,我們覺得這是不可能的,甚至連最純粹的數學都無法與這樣的概念相對應。可是事實又多次證明,宇宙的真相總是超乎人類狹隘的“常識”。如彭羅斯所言,這代表新的理論來解釋。

最後,有人認為歐幾裏德的定義含混不清。其實,“含混不清”是表述與理解必然存在的矛盾。歐幾裏德的表述,在幾千年前,和中國的文言文差不多,限製於文化傳播工具,不可能詳細,所以我們現在來看必然有這樣的問題。而且,定義體現著人類對於物質世界認知的進步和發展,所以總是有其時效性。比如,對於“時間”“空間”“零”這些基本的概念,到現在依然在不斷地進行深入,而優秀的數學家、自然科學家總是抓住了關鍵,把握到被別人忽略的屬性,創造出新的“定義”,牛頓理解“線是移動的點留下的軌跡,麵是移動的線形成的”,如果不這麽思考,那麽隻有位置,沒有大小的“點”連起來就可以是“線”麽?無數的沒有寬度、隻有長度的“線”,可以連接成“麵”麽?

可見“定義”,尤其是基本的定義,如果能夠作到“若有若無”,讓大家都能夠體會“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才是最好的。而完美的定義,隻能是不定義。更重要的是,定義是研究的基礎,它體現著極大的思想性和關鍵性。

1.3具體方法——幾近於道

留存的歐幾裏得資料很少,我們無法知道他工作的具體過程,隻知道《幾何原本》是集大成之作,所以,我們隻能從《幾何原本》中具體的證明過程,探討他的思維方法。

歐幾裏得運用的方法不多,但是運用自如了,又好像可以解決所有問題。而且仔細思考就會發現,《幾何原本》幾乎涵蓋了數學思維的方法,可以稱“大盈若衝,其用不窮”,幾近乎道。

1.3.1綜合法與分析法——基本的思維方法

有人稱歐幾裏得提出綜合法和分析法。這樣的說法是很不牢靠的,雖然這兩種方法是數學的基本方法,而且很自然,也很必然地可以在歐幾裏得的證明中找到這樣的思路。但歐幾裏得沒有也不可能明確提出這樣的概念和說法。我們隻能妥帖地稱:歐幾裏得示範地規定了幾何證明的方法,包括綜合法和分析法。

綜合法和分析法,是最簡單最基本,也最通俗的思維方式。證明一個命題的正確時,我們先從已知的條件出發,通過一係列已確立的公理、定義、命題,逐步推演,直到要證明的結果,這種思維方法,就叫做綜合法。而很明顯這是我們正常的思維順序,即“由因導果”。相反地,先從結論出發,然後追究它成立的原因,再看這些原因成立又需要什麽條件,如此逐步往上逆求,直至達到已知的事實,這樣一種思維方法就叫做分析法,也即“執果索因”。歐幾裏得一般的證明過程的描述,都可以讓我們看到綜合法的運用;當然體現綜合法的表述,很可能思考過程卻是采用了相反的分析法,就像我們解題一樣,可以從結論逆推,然後按順序書寫答案。

具體而言,關鍵隻在於以什麽為先以什麽為後。我們一般思考問題也是如此,1912年蔡元培擔任教育部部長,剛上任他就和朋友兼搭檔——次長範源濂有了一個爭論:範認為小學沒辦好,怎麽能辦好中學,中學沒辦好,怎麽能辦好大學,所以教育的重中之重就是整頓小學;蔡則認為沒辦好大學,中學師資從哪裏來?沒辦好中學,小學的師資哪裏來?所以應當整頓大學。[11]爭論的結果當然是同時進行。這就體現了兩種處理問題的思維方式,一是自上而下,一是自下而上。而且有這兩種,當然就必然有第三種,從兩頭到中間,而有第三種就有第四種:從中間到兩頭。

比如,“全球變暖”引發科學家對於二氧化碳的研究,要研究地球二氧化碳的變化是個很困難的過程。為了對更久遠的二氧化碳水平有所認識,研究人員不得不依靠間接的方法:查看化石葉片中的氣孔密度。植物需要讓二氧化碳進入氣孔,也通過這些氣孔失去水分,植物通常沒有不必要的東西。美國康涅狄格州米德爾頓衛斯理大學的丹納?羅耶(danaroyer)說:“人們觀察到,在二氧化碳增加時,很多植物的氣孔密度減少,這趨向於是一種物種特異性反應。”[12]這一方法,其實就是從兩頭推中間,這在具體的解決問題中更常見,也更能體現出思維的能力。我們總是存在“已知”和“想知”,就是不能一步步順序推理,所以必須找到中間的某個點,以此連接前後,形成明確的科學邏輯過程。就如這一成功案例,我們知道現在的二氧化碳情況,但是對於過去我們不清楚,想知道。這裏沒有一個必然的推理過程,所以我們隻能運用已知的二氧化碳跟植物關係的知識,和利用存在的植物化石來研究。

可能歐幾裏得在具體的思維過程中,運用過這樣的方法,隻是我們無法看到;所以康托創造“對角線法”可以說是方法上的真正創造,“對角線法”體現了一種由內而外的技巧(具體參考下文康托部分)。

1.3.2切分與延伸思維——對單一事物的處理方法

在《幾何原本》的第一卷中,我們可以看到很多簡單而好像沒有意義的作圖證明。其實這一切都是必要的鋪墊。就霍布士的感悟,可以看到它們都是為“勾股定理”這樣的大命題,甚至是一切幾何證明作鋪墊。比如,命題9(“二等分一個已知直線角”)、命題10(“二等分已知有限直線”)和命題11(“由已知直線上一已知點作一直線和已知直線成直角”)、命題12(“由已知無限直線外一已知點作該直線的垂線”),其實說到底隻是指出“二等分角和線”“作垂線”是必然可行的。而命題31(“過一已知點作一直線平行於已知直線”)和命題1(“在一個已知有限直線上作一個等邊三角形”)、命題46(“在已知線段上作一個正方形”)也隻是指出作平行線、外接等腰三角形、外接正方形的必然可行性。這兩類其實是對某一幾何對象的處理方法:一是切分、一是延展。歐幾裏得其實就是運用了這兩種簡單而根本的方法來解決問題的。

具體而言,我們來看看命題10的證明。(如圖1.3)

二等分已知有限直線.

設ab是已知道有限直線,那麽,要求二等分有限直線ab.

設在ab上作一個等邊三角形abc.[1.1]

且設直線cd二等分角acb.[1.9]

則可證線段ab被點d二等分.

事實上,由於ac等於cb,且cd公用;兩邊ac、cd分別等於兩邊bc、cd;且角acd等於角bcd.

所以,底ad等於底bd.[1.4]

從而,將已知有限直線ab二等分於點d.作完

這裏運用了卷一中的命題1、9、4,來證明可以二等分已知有限直線。具體來說,運用命題1隻是為了作外接等邊三角形,運用命題9隻是為了作角平分線。通過對直線ab的延展,再切分,終於解決了問題。如果不這樣處理,單一的一條線,幾乎沒有思考和處理的可能。這點聯係我們平常處理問題,如果是對某一個獨立問題的思考,要麽對該問題進行分解分析,要麽聯係其他相關問題來解決問題,否則無從下手。

這也就是說明,其實,歐幾裏得在具體處理問題時,運用了兩種非常簡單的技術性思維:延展與切分。而延展和切分的具體措施,除了上麵提到的那些還有很多。但不管有多少,其基本的思路很簡單,就是延展與切分。延展與切分,與中國哲學“一陰一陽之謂道”一樣,雖然簡單,但是卻是根本,運用起來效用無窮。

又比如《幾何原本》第一卷命題5:等腰三角形兩底角相等。因為單獨一個等腰三角形是無法進行任何分析討論的,所以必須作延長線,建立新的三角形,並使它們產生關係,這樣才能夠進行分析討論。此外的思路,必然地,就是作頂角的平分線或者作頂點到底邊的垂線,而目的到頭來也是建立新的三角形,並使它們產生關係,這樣都可以解決問題,可以說是殊途同歸。

1.3.3歸謬法和窮竭法——無窮與有限的轉換

歐幾裏得的《幾何原本》還記錄、使用了歸謬法、窮竭法。

在《幾何原本》第一卷命題6的證明中,歐幾裏得就運用了歸謬法。歸謬法是在保留命題的假設下,否定結論,從結論的反麵出發,由此導出和已證明過的事實相矛盾或和已知條件相矛盾的結果,從而證實原來命題的結論是正確的,也稱作反證法。

很多時候我們走一個方向,卻怎麽也無法到達;但這時候我們如果換個方向,也許有意外的收獲。歸謬法就是這麽一個巧妙的方法。它告訴我們要懂得改變思維的方向。以最著名的素數(即質數)定理為例,《幾何原本?第九卷》列出的命題20:“預先給定任意多個素數,則有比它們更多的素數”。這裏,歐幾裏得故意回避“無窮”的概念,原命題其實也就是指出“素數有無窮多個”。對於“無窮”我們沒有辦法直接處理;所以,我們反過來設定:

假設質數隻有有限多個。

由此可設最大質數為p。

明顯,將q除以任何質數都餘1,

所以q亦應是質數。

因此,q是一個比p還要大的質數。

這是不可能的。

所以質數有無窮多個。(證完)

可見,歸謬法,不僅是逆方向的思考,而且還為我們提供了一套解決“無限”的方法。人類的感知和測量是有限的,所以麵對無限的問題,必須先把它轉換為有限的問題。而歸謬法一開始就是“化無限為有限”的利器。

我們這裏的證明是現代簡化的方法,歐幾裏得用的方法是“量盡”的方法,表述比較麻煩。不過,歐幾裏得的方法,其實也把幾何圖形和數(而且是不確定的數)聯係起來。這也是解決問題時,常用的一種變換。後來出現的函數,也是實現幾何與代數間的變換的方法。而“量盡”,其實又與“窮竭法”的手段有關。

窮竭法(methodofexhaustion),“窮竭”一詞起源於古希臘數學家安蒂豐(antiphon,―480?~―411?)的表述,他曾提出“從圓內接正多邊形開始,將其邊數加倍,可得到一個新的圓內接正多邊形,再將其邊數加倍,這樣不斷地作下去,‘最後’的多邊形必將與圓重合”[13]。安蒂豐提出這思路,並以此來解決化圓為方的問題。這和老子提出的“大方無隅”(最方正的形體沒有棱角)意思相同。莊子也在《天下篇》中提到:“一尺之棰,日取其半,萬世不竭。”三國的劉徽也是借此思路,提出的計算圓周率的科學方法——割圓術。

在《幾何原本》中,歐幾裏得證明了“給出兩個不相等的量,若從較大的量中減去一個大於它的一半的量,再從所得的餘量中減去大於這個餘量一半的量,並且連續這樣下去,則必得一個餘量小於較小的量。”[14]具體在證明這一命題中,為了解決不確定數量(這樣才更又代表性)的問題,歐幾裏得還是運用了“歸謬法”。而且證明了這一命題,歐幾裏得也得到了“窮竭法”的理論基礎。之後,歐幾裏得還運用窮竭法證明了第十二卷的第2、5、10、18個命題。

歸謬法和窮竭法的關鍵說到底目標就是“化無限為有限”“化不確定為確定”。這一思路,既推動了代數學的發展,也促進了“微積分”的形成。

總之,不論是沿正常順序思考,還是逆向推理;是切分還是延伸,是幾何與代數間的轉換;是無限與有限的轉換,還是確定與不確定的轉換。各種各樣的論證方法,都有一個根本的思維,就是利用這樣的思維模式而創造出來的具體方法。正如《道德經》所言:“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形,高下相盈,音聲相和,前後相隨。恒也。”整個《幾何原本》的體係,其實可以用老子的思想來理解:太極就是最初的“道”,就是先天的公理和“無需定義”的定義;陰陽的對應和變化,就是方法的運用和命題的證明。

注釋:

[1]引自《西方文化中的數學》[美]莫裏斯?克萊因(morriskline)著張祖貴譯複旦大學出版社2005

[2]引自《幾何原本?後記》。《幾何原本》[古希臘]歐幾裏得著蘭紀正朱恩寬譯陝西科學技術出版社2003

[3]轉引自m.克萊因《西方文化中的數學》。相關內容還可以參考本書“九、邏輯學1.4論證的方法與反思”部分。

[4]這一部分中,涉及《幾何原本》原著的內容,如無另外標明,均引自蘭紀正、朱恩寬翻譯,陝西科學技術出版社2003年出版的版本。

[5]張順燕是北大數學教授,語見《相識數學》。《相識數學》中央電視台《百家講壇》欄目組編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4

[6]轉引自蔡聰明《從畢氏學派到歐氏幾何的誕生》,《科學月刊》第二十六卷第二期~第七期

[7]《愛因斯坦文集》(第1卷)許良英範岱年編譯商務印書館1976

[8]具體內容可參考本書“二、物理2.1相對論”部分。

[9]《東方數學的使命》吳文俊2003年11月28日在“中國科學家人文論壇”上的演講。

[10]轉引自《大爆炸——宇宙通史》[英]帕特裏克?摩爾[英]布賴恩?梅[英]克裏斯?林陶特著李元譯廣西科學技術出版社2009。一般科普著作中,這樣理解:宇宙的最初是一個密度無窮大的點,即質量集中在大小為零的一個點上。當然,這很明顯不是彭羅斯的原意。

[11]引自《同舟共進》2010.4總262期《蔡元培:是真虎乃有風》王開林

[12]《科學新聞》2010.14總424期《氣候控製:真要二氧化碳負責嗎?》呂靜編譯

[13]轉引自《幾何原本?再版後記》

[14]《幾何原本》第十卷命題1。原句表述不夠簡潔,可以理解為a大於b,如果從a中減去超過一半,不斷這樣處理,最終可以得到一個a,這個a反而比b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