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花花德黑蘭
一下飛機,接我們的人就出現了,他給了我一個皮包,然後把我們帶上一輛的士,就走了。北京的交通亂,但是亂中有序。這裏是亂得沒譜,幸好我們都是習慣這種危險生活的,也感歎這裏簡直就是賽車道。司機快到像速遞包一樣,很快就從機場,把我們扔到了賓館前。
德黑蘭。滿眼鮮花,尤其是玫瑰,從街道邊的花壇,到樓房陽台上。但是這些美麗的花,卻拚命也彌補不了這個枯燥的城市。這裏的食物,非常簡單,簡單到除了吃幹餅和幹飯,就是烤肉;每道菜都有色彩鮮豔的西紅柿、檸檬、香草做點綴,看起來不錯,但是味道基本都差不多。這裏的娛樂,就是逛公園,看電視,而且電視隻有幾個頻道,完全還沒有外國節目。
所以,你也就可以理解什麽叫做“SIS的美差”吧,如果沒有西爾莎做伴,這樣的調節還不如不要。因為幹大活,時間比較充裕,也可以找機會偷懶,找借口享受。
在這裏,大家好像更喜歡我,而討厭西爾莎。因為與美國的關係比較緊張,所以順帶地伊朗人對藍眼睛麥色頭發的歐洲人也不大喜歡;而喜歡我的原因,卻有點讓我意外,他們指指點點地,暗地裏叫了一個名字:Bruce Lee(李小龍)。
我打開提包。在這裏,我的身份是個中國商人,而西爾莎是我的秘書、女友(視情況需要,兩者可兼),她也負責翻譯。當然也隻能用英語與當地人溝通,因為講波斯語,我們可都不行。SIS倒是掌握了非常完美的翻譯技術,但是不許帶出來,也等於零。除非任務需要,上頭讓你帶的東西,不然SIS帶出來的任何一樣東西,都會讓外麵的人感覺進入未來世界的,炫耀基本上都是愚蠢而沒價值的,而丟一件東西,就等於把相關科技送給別人了。
不過最方便的一樣就是,我們可以當眾用漢語說話,說什麽話都不怕被別人知道。當然,謹慎還是必要的,這是我們的職業病。
而這時候我們才可以開始談談工作。
“我以為上次北京短短幾十小時的聚會之後,就再也無緣相見了。”我學著台灣言情劇的方式,挑逗這位愛爾蘭姑娘。
“我也是,本來很傷感的。現在倒覺得有點荒唐了。”
西爾莎的回答,比第一次見麵還讓我享受。
“你那邊的工作,就這麽快結束了?”我知道CIS在國外安排個人不容易。
“我本來就是臨時去的,你想幹誌願教師能呆多久?和你搭檔那也是順便,反正沒有什麽人願意跟你們一起幹活。”她這話,絕對沒有假。
“那你這次來,也是順便?”
“是的。所以有點驚喜。”西爾莎這句話是令人開心,但是要相信她說“順便”,那就傻了。
“你說,也真是的。怎麽跟你在一起就是幹些沒有意思的活。”
“我是幹了大活之後,幹著當休假的活。估計你也差不多吧。”
“你說,這樣一個人,能夠發明什麽時間機器?”她指著資料裏一個三十不到的伊朗小夥子的照片。
“信了的,都是傻子。”
“你們都下得判斷了。那還讓我們來?”
“首先,科技的東西,不是說東西出來了,才是真的,構想才最重要。其次,錯誤的構想,失敗的構想,甚至虛假的構想,都是構想,都可能成為成功的構想。最後,科技發展從來都不是具體的個別的,了解伊朗的科技水平,才是我們的最終目的。”
“那也是,如果是真的,那麽伊朗的水平是相當可怕的。如果是假的,那說明伊朗要靠吹牛皮來支撐自己的信念,說明他們的科技弱斃了。”
“就我們坐的那本土產的的士,我想伊朗科技水平再好也有限。”
“也不能這麽說,像印度就突出發展計算機軟件科技;而且落後地區更能夠激發人的創造力。”
“怎麽去套他的創造力,你有什麽計劃?”
“我沒有計劃,就是帶你衝進去,然後見到東西就偷,偷不了,你就負責搶。”
“沒問題,反正機票都買好了。就伊朗這麽痛快的交通,搶到手,我馬上就可以帶你上飛機。”
“其實我的計劃很簡單。到了他那裏,我就借口說自己是個倒黴的中國商人,公司負債累累,虧空又很大,生意根本沒有辦法做下去。然後弄了點錢跑到這裏來,想問問下次彩票的號碼,我能不能中彩票。隻要中他幾個億,就可以重生了。”
“這樣,他真給你個號碼,你能中彩票,我們就回家了嗎?”
“隻要他真能給個號碼,我能中彩票。這隻能說明他不能預測未來。”
“為什麽?這可是矛盾的。”
“對,就是矛盾。因為發明能夠預測未來的機器本身就是不合邏輯的。因為人是有主觀性的,人是參與現在決定未來的一部分,知道了未來,那麽未來就必然能夠改變。未來是可以改變的,那麽又怎麽可以預測呢?我知道了號碼,那麽我去買彩票,看起來是必然的。但是我不去買呢,我還是不中彩票。彩票號碼多少,我中不中彩票,可能可以預測,但是我的行為卻是無法預測。”
“你真聰明。”
“這可不是什麽聰明。中西方的故事裏都可以找到這樣的模式。這模式在數學上是一種非常有效的證明方法,康托的‘對角線法’,哥德爾的‘配數法’,圖靈的‘五元組’,說到底都是設計這樣一個內部能動,然後又與外部矛盾的東西,來解決外部是無窮的、動態的問題。”
“似懂非懂。”
“簡單地說,搞革命,推翻一個政權,該怎麽辦呢?可以借助國外勢力從外麵推翻,可以是內部的反對派從裏麵推翻,也可以內外夾擊。但是代價最小的就是從內部製造一個反對派,像埃及納賽爾發動‘七月革命’,不用流一滴血,就輕鬆推翻英國人扶植的傀儡政權。這種從內部找反對派的方法,其實也常用在數學領域,前麵我提到的幾個人物你至少也知道哥德爾和圖靈。他們的思維,不僅解決了數學的難題,也為計算機的誕生鋪平了理論道路。”
“現在懂了。這主意不錯。如果有意外的回答呢?”
“那才是我真正想要的。他的路子就被套出來了。”
“我們下午就出發?”
“不,難得這不是個約定好的事。而且情報說,這家夥整天窩在宿舍不出門,不怕的。我們就好好休息一下吧。”
晚上,我很快就睡著了。居然夢見了西爾莎。醒來我趕緊用湯米的方法,把夢境記下來。
夢中,我好像和西爾莎呆在一起很長一段時間了,彼此也很熟悉。因為我邀請她跳舞,用一個非常滑稽的動作,就是低下身,裝作自己有裙擺一樣,雙手舉起裙擺,向她行禮。她樂翻了。然後我們就親密地摟在一起跳舞。
接著,又跳到另一個情景:我看到一隻渾身沒有毛的大老鼠,鑽開賓館的牆壁,朝著我爬過來,它的嘴很像海獅,對了它簡直就是一隻海獅,全色好像沒有一點血色,一片白。
這時像跳出一隻野獸來,原來是西爾莎,西爾莎居然抓住了它,用刀切開它的喉嚨,然後吸幹了它的血,一雙灰暗的眼睛變得越來越藍,藍得比宇宙還要深邃,而我就卷入了其中。
我在隧道中旋轉著,居然又回到了剛才的舞池。西爾莎依偎在我懷裏,笑得非常甜蜜。
突然,我又感覺到有一團黑影漸漸地逼近我們。然後,她一把推開我,反身對後麵一是一槍,然後我感到她慢慢地倒向我,像慢動作一樣,最後倒在我懷裏,血流到我的身上,幾乎把我整個人都染紅了。
更可怕的是,懷裏的她,臉一直在變化,在衰老,最終變成了一張皺巴巴,沒有水分的臉,最後我發現自己抱著的是一隻巨大的裸鼴鼠。我嚇得直嘔吐,正在我稍伸直腰時,黑暗中人影出現了,手裏拿著槍,一雙深藍色的已經冷冷地對著我。
我對著她喊著:“西爾莎,不要!”但是“蹦”的一聲,她還是對我開槍了。
我嚇醒了。
我上網查了一下夢中的動物,居然讓我發現了線索——裸鼴鼠,一種非常特殊的動物。
我做了一點夢的分析。
我們分析夢境,必須接受兩個公理:一、夢境源自現實的記憶;二、夢境被大腦進行過某些加工。
確定了這兩個公理,我就試著用各種方法,把夢境整理成比較合理的事件。
我得到的結論是,有兩個可能:一、我不是第一次和西爾莎合作,她可能和我一起參加過德國的行動;二、行動跟裸鼴鼠有關,跟西爾莎的眼睛有關,跟“永葆青春”的技術有關;三、我潛意識對西爾莎還是存在著巨大的恐懼。
然後,我就聽到,門外,西爾莎喊我去樓下餐廳吃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