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九
近中午,羅靜剛查完崗回辦公室,椅子還沒坐熱,接到陳為的電話:“HELLO,中午沒什麽事吧?我們出去吃飯吧。”
“算了,我沒胃口。”
“我有事和你說。真的!出來吧。十分鍾後老地方見。”電話一下掛斷了。霸道!羅靜翻了翻桌麵上的東西,拿出一個隨身小包,放入手機、餐巾紙、鑰匙,對著鏡子整理一下頭飾,披上大衣出門。
看著羅靜一上車,陳為問:“今天心情好點麽?”
羅靜想起昨天的事,故意一撅嘴說:“還說呢!都是被你氣的!”
“MYGOD!是我讓15號頭等艙出事的啊?!我真比竇娥還冤!”陳為故作誇張地說,“天呐!這、這、這——還有天理嗎?!”
羅靜噗哧一下被逗笑了。這人就這樣,沒正經的!“昨天出了那麽大的事,人家心情不好,你倒好,請了一大幫人嘻嘻哈哈地吃飯。”
“我怎麽會被抓住請客呢?還不是因為等你沒回去啊!”陳為從後視鏡中看到羅靜微微笑了,他繼續說,“昨天你倒黴,今天輪到我碰上怪事了。”
“怎麽了?”
“早上九點多,我被叫到候機樓派出所。有個公安的人問我前天下午的行蹤。我說一點半到運行指揮部開周例會。開完了找朱副總匯報會議精神。然後回科裏呆到下班。那人好象不太相信,問我幾點散的會,在領導那裏匯報了多少時間,幾時到的科裏,有誰證明?有沒有去過其他地方。叫我好好回憶一下。這有什麽多回憶的,又不是幾個月前的事。他問我有沒有去過國際廳。見鬼了!沒事我跑哪兒去幹嗎?”
“你怎麽知道是公安的?會不會是民航局專家組的?他們在調查15號貴賓室的事。不過他們倒沒來問過我。”
“民航局專家組跑到派出所問話?再說15號貴賓室的事與我有什麽關係麽。可能不是有關15號的事。誰知道呢!不管它!”
在機場附近的一家餐廳入座,點了菜,陳為從隨身攜帶的一個紙拎袋裏拿出一個檔案袋,遞到羅靜麵前:“給你看樣東西,別笑哦!”
“什麽啊?”羅靜好奇地打開檔案袋。
“我以前的照片。”
翻開這本有點年頭的像冊,看到第一張泛黃的黑白照片,羅靜就不好意思地笑起來了,居然是張二三歲穿開檔褲的照片!“不害臊,給人家看這種照片!”
陳為也有點不好意思了,但還是調皮地說:“說明我對你徹底坦白啊。”
“你再說!你這人就是不正經!”羅靜嬌嗔地一撇嘴瞪了一眼陳為。
“好好好,後麵我保證全是正經的。”陳為站起來,坐到羅靜一邊,邊翻邊說,“這是我五歲生日時拍的,這是我大伯、我大媽和我大堂哥、二堂哥;這是我上小學一年級時照的第一張報名照,傻吧?”
“哎,怎麽不見你父母和你一起拍啊?”羅靜問。短暫而異常的沉默。羅靜以為陳為沒注意自己的話,眉毛一揚,用詢問的表情看了一下他。
陳為慢慢地說:“我——我從小是我大伯大媽帶大的。我很小的時候父母就過世了。連他們長什麽樣都不記得了。”
“真對不起!”羅靜真沒想到整天嘻嘻哈哈的陳為竟有這樣的童年。
看到羅靜一臉的抱歉,陳為又輕鬆地笑了:“沒什麽啊,我大伯大媽待我很好,就象親生的。我和兩個堂哥從小玩在一起,和親兄弟沒什麽兩樣。改革開放後,我大伯帶著兩個哥哥做生意,家裏條件可謂蒸蒸日上。他們送我上大學,托人安排好我的工作,幫我買房買車,甚至給我他們公司的股份。我想我父母在,待我也未必能更好。”羅靜第一次看到陳為這麽動情地說他的家庭,眼光晶瑩閃爍著,望向別處。
羅靜也深受感動:“他們一家真是好人。那你要好好孝敬你大伯大媽。”
“是啊,我從大學裏起就利用自己的電腦專長幫大伯和哥哥們的公司設計些管理軟件、搞一些業務策劃、網絡銷售等等方麵的事,雖然幫不了什麽大忙,盡自己的力表表自己的心吧。現在你知道我為什麽不願意去讀碩士的一個原因了,我哪有那麽多時間啊!”
羅靜覺得以往這麽多日子對陳為的了解還不及今天這一小會的時間。陳為在自己麵前仿佛換了一個人似的。她繼續翻看著照片。
“……這是我剛進大學時的;這是我大三時去桂林拍的;這是大學畢業時去海南玩。”陳為也繼續做著解說員。
羅靜呆呆地盯著陳為大學剛畢業時的照片。
“怎麽了?”陳為問,“那時是不是很呆,很循規蹈矩啊?頭發剃得這麽短。我大伯說要去單位報到了,要給人家一個好印象,一定要我剃短,沒辦法,反正天也熱,正好又要出去旅遊,就照辦了。”
“很奇怪,這張照片讓我想到今天我認識的一個人。真的。今天上午我在要客室認識了新來的安全局駐空港辦主任,才三十來歲,長得挺精神的,名字也很奇怪,叫黨光輝。真革命。我一見到他就覺得有點臉熟,就是想不起來。現一看,哎,真象你這張剪短頭發的照片!當然他年紀要大一些。會不會是你家親戚啊?反正以後你也會看到他,不信你可以自己瞧。”
“我家可沒有姓黨的。你該不是情人眼裏出西施吧?看到長得帥一點的都覺得象我!”
“你又來了!沒正經的。”羅靜一抿小嘴,暗地裏使勁掐了陳為一把。陳為誇張地叫了一聲,把像冊也掉地上了,兩人哈哈大笑起來。
黨光輝的麵前放著剛匯總的37個“無關人員”的初步調查記錄。26人是去國際廳化妝品免稅店買化妝品;4人是因領導臨時交辦的工作進入國際廳;3人是給在國際廳工作的朋友送飯;3人是進入登機長廊接國外回來的親戚朋友;還有1人自稱爆炸案當日沒有使用過門禁。這個人是——黨光輝翻看後一頁關於這個人的資料:陳為,候機樓管理公司信息中心主任。男,1973年4月生,浙江溫州人。未婚。政治麵貌:群眾。學曆本科,計算機專業。1995年大學畢業後到鶴雲國際機場候機樓管理公司信息中心,先後任信息發布員、調度員、調度室室主任、信息中心副主任、主任。據單位領導介紹,陳為專業技術好,頭腦靈活,工作比較負責稱職。家境富裕,平常為人大方,在青工中人緣好。但政治上沒有追求,有時有點自由散漫。未發現有嚴重的劣跡。
兩分鍾後,專案組的楊警官把陳為帶來了。黨光輝冷眼看著這位個頭、年紀和自己差不多的男子,一頭齊衣領的卷曲長發,未係扣的西裝製服裏白襯衫的領口敞開著,黑繩吊著的銀頸鏈與手腕上的銀鏈遙相呼應。黨光輝邊聽小楊問話邊打量著,心裏琢磨著這到底是個什麽角色?
“陳為,請你把12月24日下午的行蹤說一下。”小楊開口道。
“昨不是問過了嗎?你們沒做記錄啊?什麽事這麽嚴重?”
“請你配合我們工作,請你再把12月24日下午的行蹤說一下。”小楊重複道。
“下午一點半到運行指揮部開周例會,開完了就直接去找朱副總匯報會議精神,隨後就回科裏呆到下班。運行指揮部的何林、我們公司的朱德明副總、我們科裏的金瑾、吳俊、張晨陽都可以證明。”陳為一臉的無奈和不屑。
“再沒有到過其他地方嗎?好好想想。”
“你是想要問有沒有到過國際廳吧?”
小楊和黨光輝心裏都一怔,小楊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黨光輝。黨光輝麵無表情地問:“你怎麽知道我們要問什麽?”
“咳,昨天已問過了。我沒有去過。沒事去國際廳幹嗎?”臭!誰昨天這樣問的!黨光輝心裏嘀咕著。
“肯定沒去過?”小楊追問。
“你的門禁密碼有沒有告訴過其他人?”小楊問。
“你的通行證有沒有借給別人或曾經遺失過?”小楊繼續著。
“沒有。”陳為皺了一下眉,意識到可能真有什麽說不清道不明的事牽連上自己了。
“門禁記錄顯示12月24日下午你曾經使用過門禁。你怎麽解釋?”黨光輝冷冷地插話道,兩眼死死地盯著陳為,仿佛要把他看穿。
這無疑是當頭一棒!有這種事!陳為呆住了:“這太搞笑了吧?!怎麽可能?!”
“要問你啦!既然你自己也說,門禁密碼沒有告訴過別人,通行證也沒有借給別人或遺失過,而你又稱沒有使用過門禁,那怎麽會有記錄呢?”小楊說,“好好想想,想好了再回答。”
“見鬼!我怎麽知道?!”陳為氣呼呼地說,“24日是幾天前,又不是幾個月前,我去了哪裏我自己不清楚嗎?我沒去過就是沒去過嘛!記錄門禁的電腦程序有沒有問題啊?對了,安檢在門禁門那裏都有攝像頭的,你們可以調錄象啊,看我有沒有去過。”
陳為的話一下子點到對麵兩個人的痛處。小楊說:“你要對你的話負責!我們該做什麽我們清楚。我們會證明一切的。黨主任,”小楊側身對黨光輝耳語了幾句。黨光輝點點頭。小楊接著對陳為說,“陳為,你可以走了。但請你保持通訊工具暢通,正常上班,不要離開本市,隨叫隨到。”
聽到一聲“黨主任”,陳為想起羅靜的話,莫非這就是羅靜講的安全局新來的主任?陳為這才注意地看了他一下,一款比板刷頭長不了多少的發型、一身黑色的簡單夾克無不忖托著一臉的嚴肅精幹,特別是那雙死盯著人的眼睛,似乎被它看的人都是罪犯。這叫陳為很不舒服,很不喜歡。羅靜居然會說他象自己?!陳為真有點想不通。
看著陳為離開,黨光輝陷入了沉思:這個陳為堅決地否認到過國際廳。是真是假?現在應當有三種可能。第一種可能是的確沒去過。那麽,門禁記錄怎麽解釋?第二種可能是他在說謊,他就是罪犯。那為什麽他要一口否認進入國際廳呢?承認自己去過,豈不更合理,不易讓人懷疑麽?對於陳為這樣長期在候機樓內工作的管理人員,找個理由還難麽?作為一個計算機係畢業的大學生,即使不告訴他的話,他也應該清楚使用門禁電腦是有記錄的。他為什麽在已知有記錄的情況下還堅持否認呢?第三種可能是他去過,但並不是罪犯。就象那些送飯的、買化妝品的人。不過同樣為什麽他要否認呢?不是罪犯,那更不用掩蓋了啊!理論上講,還存在第四種可能,即去過而忘記了。但正如他自己所講,24日是兩天前,不是幾個月前,怎麽會幾經提醒,幾番詢問,都記不起來呢?這不可能。在他另類的外表下,究竟是怎樣一副真實的嘴臉呢?對了,陳為剛才脫口而出:“記錄門禁的電腦程序有沒有問題啊?”如果他是罪犯,有可能是故意把我們朝歪路上引;如果他不是罪犯,作為一名學計算機專業又從事與計算機密切相關工作的人,這不得不說是一種專業敏感性。無論如何,門禁係統的可靠性要得到確認。
黨光輝打了個電話,得知李家龍在崗,他囑咐小楊去調陳為的檔案,自己就直接去安檢監控室找李家龍。黨光輝要求證三個問題。一、門禁係統的程序有否可能出現差錯?二、該門禁係統曆史上有否出現過記錄差錯?三、門禁係統的記錄程序能否人工增減?一個小時後,黨光輝從李家龍那裏出來,得到了明確的答案:電腦程序從理論上講都有可能會出現差錯,但鶴雲國際機場門禁係統至今未出現過記錄差錯。該門禁係統的記錄過了保留期可以進行人工整段刪除,但無法進行個別記錄的人工增減。黨光輝不僅聽了李家龍的口頭介紹,還看了他在監控室電腦上的操作演示。他還注意到記錄中隻反映時間、區域、門禁編號、通行證信息,並不顯示個人的門禁密碼號。這一點也得到了李家龍的證實。門禁密碼隻有機場公安分局禁區通行證管理處掌握,並隨通行證一起密封在信封裏交給本人的。如果信封有破損,本人應當及時告知管理處重新修改密碼。這是任何一個有門禁通行權的工作人員都知道的常識。
黨光輝回到專案組,小楊已將陳為的檔案調來,黨光輝認真地翻看起來。他希望從中獲得一些有用的信息,但沒想到他所看到的令自己大吃一驚:陳為學生時代的照片與自己有驚人的相似!更驚人的是他所有的檔案裏家庭主要成員中沒有父母!黨光輝怔怔地望著陳為的照片,如墜迷霧。一個是檔案裏沒有父母記錄的溫州人,一個是唐山大地震的孤兒,兩個長得非常相似的同齡人,究竟有著什麽樣的關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