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四匹高頭大馬自遠處疾馳而來,馬蹄賤得積雪飛楊,如行在霧中。
馬上,騎坐著四名彪膀大漢,這些漢子們粗聲吆喝著,縱馬而至,轉眼到了車前,卻沒有從她的車旁越過去,反倒將她的馬車包圍起來。
“停下,車裏的小騷娘們,給老子滾出來。”
一個絡腮胡子的大漢勒住馬,粗聲吼著,手裏尺餘長的大刀明晃晃的指著車子。
車夫哪見過這種場麵,登時給嚇懵了,帶著哭腔哆哆嗦嗦的對車裏說:“小姐,姑奶奶,您這是得罪哪路神仙了?求您了,快點兒離了小的車子吧,小的家中上有老、下有小,還都指著小的養活呢!”
采薇聽了,不慌不忙的從車上下來,拋給車夫一貫錢,淡聲道:“你走吧!”
車夫已經被唬的魂飛魄散,正巴不得一聲,接了錢,立刻抽著馬一道煙的跑了。
“嘿,小騷娘們膽子不小,竟不怕咱們兄弟?”幾個漢子下了馬,向采薇圍攏過來。
“你們是律俊臣的人?”
采薇冷笑,悠然的立在落日的餘暉中,清澈的眸光中生出幾分清寒。
“差不多吧!”
一個禿頭漢子倒不避諱:“反正你也是要死的人了,老子不妨實話告訴了你,咱們是律夫人特地派來取你性命的,今兒這條道兒,小娘子怕是過不去了。”
“小娘子,你若是想要活命也成,不遠處有一座破廟,你隨咱們兄弟去廟裏親香親香,要是伺候的咱兄弟舒坦了,說不定……嘿嘿!”一個黃臉的漢子猥瑣的打量著采薇,笑嘻嘻的摩挲著下巴,等著看她驚慌失措淚眼婆娑的嬌態。
可惜,沒能如願。
隻見得,人從中的少女,臉上沒有絲毫的恐慌,倒是帶著幾分難以捉摸的笑意,四下望了望。
絡腮胡子不明就裏,狂肆的大笑:“小妞,別看了,這荒郊野外的,根本不會有人往來,就算有人來了,有咱們兄弟在,他也不敢來救你。”
“對,識相的,快躺好,等咱兄弟們舒服了,也讓你死的痛快些!”
幾個漢子汙言穢語,紛紛上前,大有迫不及待之勢。
采薇在漢子們**邪的目光中靜默著,巋然不動,目露輕嘲,隻是,在那幾個漢子靠近後,她的那張清冷的小臉兒上忽然綻開一抹陰暗的笑意,笑容過後,她驀地拔地而起,袖腕一甩,粉末狀的物體自袖中飛射出去,“噗咚”兩聲,兩條漢子爛泥般癱倒在地。
剩下的兩個看呆了,呆滯間,采薇已經徒然回身,霧狀的粉末倏的向他們撒來,兩人大驚,下意識的抬起胳膊就擋,正是這一擋的功夫,一隻紅嘴翠綠的鸚鵡不知從何處飛來,‘嘎’的一聲,伸爪向那個口出穢語的漢子抓去。
“哎呀,我的臉兒……”
黃臉兒漢子淒厲的嚎叫著,捂住臉滾倒在地,驚起道邊林子裏的飛鳥一片。
那鸚鵡雖小,力道卻極為驚人,一爪下去,竟將那漢子由頜至額,抓得皮肉皆翻,血肉模糊,露出白森森的骨頭來,一顆眼球也被抓破,早已不知去了哪裏。
“你早就沒臉了,何來‘你的臉’之說。”采薇穩穩的站在那裏,笑得諷刺。
最後一個漢子呆滯了許久,方才如夢初醒,大吼一聲,向采薇撲來。采薇身子一閃,避過他的襲擊,趁他出拳的空擋,一把粉末撒過去,正中漢子的麵門,那漢子頓時像被抽去了魂魄一般,翻著眼皮倒在地上,一睡不起。
“嗬,不中用的東西,也敢出來殺人?”
采薇冷嘲,緩步走到絡腮胡子身旁,拾起他落在地上的大長砍刀,麵不改色的將他的手筋腳筋各挑斷一根,又走到另外兩個漢子的身邊,做了同樣的事兒。
被鸚哥抓傷的黃臉兒看到采薇殘忍的行事,嚇得褲襠都濕了,臉上又痛得死去活來,卻又不敢叫嚷,隻哆哆嗦嗦的捂著傷臉,驚恐萬分的看著緩緩而至的少女。
采薇最後走到他麵前,把玩著手中滴血的尖刀,眸中寒意正盛:“這隻是對你們枉殺無辜的小懲大誡,今日姑且留下你們的狗命,回去轉告於氏,今天的事兒不算完,讓她等著,我定會去和她好好的算算這筆賬!”
漢子捂著臉,看鬼似的看著采薇,連連點頭,鮮血淋淋,白骨森森的臉因為疼痛而憋得青紫,似乎要爆炸了一般。
采薇說完,不再多看他們一眼,拉過一匹棗紅馬,翻身上去,策馬離開……
黃臉兒見她走遠,方才放開嘴巴,放心的嚎叫起來:“哎呦——疼死老子了——”
嚎得錐心刺骨,響徹曠野……
通往縣城的官道上,少女英姿颯爽,縱馬馳騁,一隻翠綠的鳥兒盤旋在她的上空,興奮得‘嘎嘎’叫個不停。
采薇抬起頭,吩咐說:“鸚哥,去查查我娘她們到哪了?再查查我爹現在在哪?”
“是,主人!”
鸚哥撲棱著翅膀,刷的飛走了,它剛剛打了一架,興奮勁兒還沒過,隻覺得渾身都是力量,不找點兒事兒來做,都覺得憋得慌!
眼見得天快黑了,城門這會子一定已經關了。采薇心裏擔憂的很,不知娘進城了沒有,萬一還沒進城,城門關了,他們豈不是要在車裏凍上一夜,由於走得匆忙,車上沒有備炭盆,湯婆子也沒有,如今天寒地凍,夜裏更是冷到零下三十幾度,若是在外麵凍上一宿,這還得了?
正想著,鸚哥傳話過來:“主人,夫人已經進城了,現下落腳在一家客棧裏,您不用擔心了。”
采薇舒了一口氣,又問:“我爹呢?你找到他了嗎?”
“找到了,老爺住在縣郊的一個雞毛店兒裏,如今已經歇下了,啊,不對,老爺不是歇著,好像病了,哎呦,身子都哆嗦了……”
病了?
采薇的心一抽,本能的疼了起來。
她本尊雖然沒見過這位爹爹,但是在原主殘存的記憶中,爹爹是一位和藹可親的人,曾手把手的教她寫字,教她讀書,還給她紮過小辮子,領她和弟弟妹妹們到山上挖過野菜,撿過柴火……
家裏的日子雖然貧窮,但在爹爹的關愛、庇護下,他們都過很幸福!
這個爹,比起她前世那個無情無義的爹,不知要好上多少倍,又怎能不令她動容。
“鸚哥,你留在那裏好好看著我爹,我馬上就到。”
采薇心中著急,策馬疾馳著,現在天還沒有黑透,她不敢貿然把白毛虎放出來,隻能靠著座下的馬匹前進!
到了榆樹縣城的城門下時,天終於黑透了,城門早就落了鎖,采薇把馬收進空間,四處張望了一下,喚出白毛虎。
“白毛虎,你能駝我翻過這座城牆嗎?”
“……”白毛虎沒有回答,卻昂著頭看著她,用百獸之王睨視天下的眼神告訴她——那還用問嗎?
事實證明,對於白毛虎這種神獸來說,翻越城牆的確是小事兒,簡直就是舉爪之勞,幾仗高的城牆,它隻一縱身,便輕鬆的躍過去了!
一落地,采薇從它的背上跳下來,讓它回到空間,又把馬放了出來。
城裏人多眼雜,而且天剛透黑不久,她不得不小心行事。
采薇騎在馬上,按照鸚哥的指引,七拐八拐,終於在偏僻的縣城西郊,找到了爹爹投宿的那家雞毛店。
雞毛店,是窮人出門在外時常住的一種廉價客棧,住一宿隻需兩文錢,店裏沒有床鋪,沒有被褥,更別提什麽茶水炭盆之類的,有的,隻是一屋子的雞毛,客人住進去後,鑽進雞毛堆裏睡覺,雖然不至於凍死,但硬邦邦的地麵,腥臭的雞毛味兒,對住宿者來說絕對是一種折磨!
看到爹竟然住在這種地方,采薇心疼得直抽,對穆白氏的無情,更加痛恨起來。
此時,穆仲卿正蜷縮在一堆雜亂的雞毛中,身子微微顫抖,似乎正在發燒。
“爹——”
采薇忍著雞毛的腥臭味兒,提步走到穆仲卿的身邊,蹲下身子,輕聲呼喚著。
慘淡的月光穿過破爛的窗紙,滲進屋裏,斑駁的月光下,穆仲卿緊閉著雙眼,毫無知覺的躺在那堆醃臢的雞毛中,沒有應聲。
采薇慌了,伸出手,摸在了穆仲卿的額頭,頓時被嚇了一跳,爹正在發燒,燒得火炭兒般的滾燙,已經不知燒了多久,人已被燒昏過去了!
“龜大仙,龜大仙,您快出來看看,看看我爹他怎麽了?”情急之下,采薇不管不顧的把龜大仙從空間裏喊了出來。
這是她自擁有空間以來,第一次把龜大仙叫到外麵,龜大仙出來後,很不適應的縮了縮脖子,很怕冷的樣子。
它不像鸚哥、長眉和白毛虎那樣,有一身可以禦寒的皮毛,對於曾經在冬天裏隻會冬眠的它來說,麵對這種極寒的氣溫,無疑是殘酷的!
龜大仙縮著脖子挪到穆仲卿身邊,搭著他的脈搏診了一會兒,語氣沉重的說:“哎,主人,老爺這段時日一定吃了不少苦,少說也有幾個月沒吃飽飯了,又勞累過度,如今又急火攻心,七拚八揍的幾股火兒累積到了一起,就形成的這場病,這病,來勢洶洶啊!”
聞言,采薇又是心疼,又是心酸,聲音發澀的說:“龜大仙,您老人家別光顧著嚇唬我了,倒是說說看,我爹這病,該怎麽治?”
老烏龜不慌不忙的說:“急什麽,俗話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老爺的病情來勢洶洶,哪能一下就好了,我這就回去,給老爺配藥,您先在這裏照應著,我保證,三天之內,還您一個健健康康的爹!”
老烏龜的醫術,采薇是親眼目睹的,當初那妖孽已經是進了閻王殿的人了,硬是生生的被它給拉了回來,所以,爹的病交給它,一定沒問題的。
老烏龜回空間後,采薇從袖裏抖出一點兒迷藥,灑在爹的臉上。
“喂,爹,爹——”
她又推又喊,可穆仲卿就是一動不動,采薇見狀,放下心來,拉住爹,閃身進了空間,將他安置在了慈海真人從前的臥房中。
空間裏,氣候濕潤,溫暖如春,又有仙靈之氣滋養,爹在這裏養病,好過那間臭烘烘的雞毛店何止千倍萬倍!
“長眉,去給我打盆水來……”
“鸚哥,找一條幹淨的細棉布過來…。”
這會兒的穆仲卿,無知無覺的躺在**,用狼狽不堪來形容他,最恰當不過了。他渾身上下都沾滿了雞毛,連頭發上都是,采薇細心的幫他把身上的雞毛擇淨,又用長眉送來的靈溪水,沾著柔軟的濕棉布,幫他擦手擦臉。
爹在外這大半年,吃了太多太多的苦,連容貌都和從前大不相同了,現在的他,眼窩深陷,臉頰消瘦灰黑,下頜上胡子拉碴的,哪裏還有記憶中那個麵容白皙,幹幹淨淨、斯斯文文的秀才模樣?
幫爹拾掇完,老烏龜的藥也煎好了,采薇扶起他,用小湯匙,一匙兒一匙兒的將藥喂了下去,怕在口中留下苦味兒引他起疑,采薇又喂他喝了許多靈溪的水,直到覺得差不多可以衝淡嘴裏的苦味兒了,才停下來,將爹平放在**,蓋上被子,守著他,等他退燒。
等待的滋味最是無聊,無聊之餘,采薇隨意的漫步在臥房中,無意間,在那座古色古香的書櫥上,看了一本講內功修煉的書,本來,她對修煉內功是不感興趣的,認為那些都是武俠小說中編出來騙人的,但是,自從有一個內功了得的人,在一招之內製服了她,她才知道了內力的博大精心。
而且,那個製服她的人曾經對她說過:“姑娘的招式雖然淩厲,速度也夠快,可惜姑娘沒有內功,過招時,全憑一身蠻力,這種打法,在武林中,隻能占下乘……”
那時起,她就動了修煉內功的心思,隻是後來一直為開店兒的事兒忙碌,便把要煉內功的事兒給擱到一邊兒了。
今兒恰好看到這本書,她便想起自己曾經動過的念頭,趁著現在無事可做,照著書上教的,盤膝坐在蒲團上,吐納修煉起來。
內功是通過氣的練習而形成,練氣講究呼吸吐納,多用腹式呼吸法,精力集中,循序漸進,從而達到鍛煉身體內部器官的目的,在武術中可以提高耐力、戰鬥力和極強的自我保護力等。
采薇照著書上的法子,練了兩個時辰之久,練完後,隻覺得渾身血脈暢通,人也仿佛輕巧了許多。
看來,這內功果然厲害,才練了一會兒就能感覺出效果,若是長久的練下去,那還了得?
起身後,她先去看了爹,發現他的燒已經退了,采薇放下心來,又去了小院中,摘了一些漿果,搗成汁兒後,給他喂了下去,這次喂他,比之前喂藥時好喂多了,不知是因他病情轉好了,還是果汁兒味兒香甜可口的緣故!
忙完,采薇也有些餓了,她吃了幾個果子,仍覺得餓,便下到靈溪裏,捕捉了一條半尺長的鮭魚,宰殺收拾好後,用油鹽等調料醃製起來,蒸到鍋裏。
前世的她,雖然身價不菲,但對口腹之欲並不上心,隻要吃飽就行,但如今的這具身子,對美味卻是極其喜愛的,許是這具身子還年幼的緣故,許是多年貧窮虧嘴的緣故,總之,每次隻要一想到好吃的東西,她必定會想法吃到嘴中,若是吃不到,她便會覺得人生都黯然失色了!
鮭魚蒸好了,淋上醬油,切了細細的蔥絲兒、薑絲兒、香菜末,紅樹椒圈兒等灑了上去,端到小院兒的石桌上。
白嫩的魚肉,配著翠綠的蔥絲、香菜,鮮紅的樹椒段,浸在滋味濃稠的湯汁中,色香味兒俱全,看得人垂涎欲滴。
她用筷子夾了一小塊兒魚肉,夾開的地方,一股白騰騰的熱氣冒出來,飄著鮮美的香味兒,再沾了點兒湯汁兒,把那塊肉送進嘴裏,美美的吃起來。
嗯,果然美味!
她享受的閉了眼,細細的品嚐空間出產的鮮美鮭魚!
然而,就在這享用美食的美好時刻,鸚哥和長眉卻不請自來了,兩個沒節操的家夥圍著采薇,各種的溜須拍馬,諂媚討好,采薇無奈,隻好把這條清蒸鮭魚和這兩個家夥分食了,自己最後也沒吃飽。
“唔,真好吃,可惜就是太少了!”
“主人的廚藝真好,這條清蒸鮭魚,簡直可以和主人的烤肉串兒相媲美!”
兩個家夥也沒有吃飽,黑黝黝的眼珠子盯著采薇,不停的說著好話。
采薇懶懶的說:“去給我準備一個直徑兩米,高一米的大竹笸籮,在裏麵裝滿沙子,什麽時候準備好了,我就什麽時候再給你們做清蒸鮭魚……”
打發走了聒噪的兩個家夥,采薇去溫泉洗了個花瓣兒澡,洗過後就在旁邊的小**睡了下來,她還趕了半天的路,早就倦了,頭一挨到枕頭上,立刻進入了甜美的夢想…。
空間裏的時間比外麵的要長許多,采薇美美的睡了大約八九個時辰方才醒來,而此時的外麵,卻還是一片漆黑。
醒來後,她先去看了看爹,見爹的臉色已經好了許多,有了幾絲的血色,就放心的拿起那本修煉內功的書,打算繼續打坐修煉。
“主人,我們已經把你要的東西準備好了!”沒等她坐下,鸚哥已經飛了進來,急切的向她邀功!
采薇覺得很不可思議,直徑兩米,高一米的大竹笸籮,它們是怎麽在一夜之間弄到的。
然而,吃貨的心思你永遠不懂,對於兩個為了吃可以連節操都不要的神獸來說,用一夜的時間,準備好這些東西,並不難。
采薇驗看了它們的勞動成果,結果很滿意,高高大大的大竹笸籮編製得密密實實,裏麵的沙子滿滿的,都是黃色的細沙,和采薇吩咐的一模一樣。
沒想到這兩個家夥平日裏看著有些不靠譜,做起事來卻毫不含糊,采薇沒有失信於它們,給它們各自蒸了一條大個兒的鮭魚,讓它們一飽口福,而自己,則躍到大竹笸籮上,沿著笸籮邊兒走起來。
笸籮邊兒又窄又細,並不好走,她走得搖搖欲墜,幾次跌落。
書上說,隻要走習慣了,就可以健步如飛,時間久了,還可以在笸籮沿兒上奔跑,隻是每天練功時,要舀出一碗沙土,等到笸籮裏的沙土沒了,她高深的內功就算成了!
當然,這些還得配合上打坐、吐納等……
走了許久,她身上累得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來,但沒有白挨累,她終於可以走穩了,雖然離健步如飛還早,但至少已經不再一遍一遍的往下掉了。
外麵的天色漸漸泛白,采薇從笸籮跳下來,到溫泉泡了個澡,把身上的汗液衝洗幹淨,洗澡時,她發現自己的皮膚上,竟然滲出了一層黑色的雜質,想必是身體內的垃圾,被她吐納時逼出來了,看來,修煉內功果然有益處,以後得勤加修煉才行。
穿戴好後,她帶著穆仲卿出了空間,又回到了那間破爛的雞毛店裏。
穆仲卿從溫暖的空間,乍一回到外麵,身子很不適應的哆嗦了一下,口中喃喃囈語,顯然是要醒了。
采薇怕被他看見,自己無法解釋,忍痛將他獨自留在雞毛店中,吩咐鸚哥看著他,自己悄悄的走了。
……
這會兒,城裏‘悅來客棧’裏,杜氏已經起床半天了,她昨晚輾轉一夜,徹夜未眠,一想到今日便可以見到日思夜想的相公,她的心裏就有說不出的激動和澎湃。
不多時,孩子們也陸續起來了,杜氏問小二討來熱水,幫他們穿戴梳洗後,又點了兩屜素餡包子,四碗小米粥,兩碟佐粥的小菜,在房間裏吃起來,又命小二給張伯送去了一份兒。
正吃著,采薇忽然找來了,見到女兒,杜氏又驚又喜:“薇兒,你怎麽來這麽早?”
采薇笑道:“人家可是昨晚半夜就從家出發了,趕到縣城時,剛好開城門,我就進了啦!”
聽到女兒隻身一人從百裏之外趕來,又是半夜出發,杜氏不由得有些後怕,這要是遇到了歹人可怎麽好?又或者,趕車的車夫起了壞心思,豈不是羊入虎口、插翅難逃?
想到這兒,她的臉沉下來,低斥道:“不是娘說你,你一個女兒家,也忒不知深淺了,隻身一人半夜三更的跑出來,也不知找個熟識的人相送,若是遇到了壞人,看你怎麽處?”
壞人?采薇失笑,壞人現在大概正躺在醫館裏半死不活的發抖呢!於氏也一定已經知道了,不知她會對此作出什麽反應?害怕?求饒?或者是再派一批更厲害的人來殺她?
隻是,不管她作何反應,采薇都不打算饒過她,這種陰毒的女人,就因為吃一點不著邊際的幹醋,便對別人痛下殺手,這樣的人,不值得她原諒。
“笑,你還敢笑?這要是真出了點兒什麽事兒,你可怎麽做人?”杜氏帶氣的說。
采薇知道娘是因為關心她才會如此,便伏在娘的肩上,笑道:“娘,人家一大早頂著寒風進城,又找了十幾家客棧,才找著了您老人家,沒成想一見麵,就被您訓得灰頭土臉,既這麽著,我回去就是了,省得您看了我生氣!”
杜氏聞言,眉頭皺了起來,疑惑的問道:“你是說,你找了十幾家客棧?”
“可不是嘛!”采薇笑得極其自然,仿佛她真的找了十幾家客棧似的。
這下,杜氏沉不住氣了,絞著手指,呐呐的問:“難道,你找了十幾家客棧,都沒有看到你爹嗎?”
采薇翻了翻眼皮,無奈的看著娘說:“娘,我看您是心急則亂了,您想想看,爹現在身上的盤纏不多了,一定會尋那僻靜便宜的小客棧住宿,哪會在這些個價格昂貴的客棧裏住?”
杜氏一聽笑了:“說的也是,瞧我,這一著急,就什麽都忘了,來來來,咱先吃飯,吃完飯一起去尋你爹。”
采薇乖巧的走過去,坐到桌邊,和大家一起吃飯。吃飽後,張伯套了馬車,拉著一家大小到縣衙的門口堵人了。
杜氏認為,相公既然是為穆連奎等人來縣城的,就一定會到縣衙來申訴,所以,隻要他們守在縣衙門口,就一定可以等到相公。
采薇可不想把寶貴的時間浪費在毫無希望的等待上,她早就知道了爹的所在,卻苦於不能明說,因此便在路上尋了幾個乞丐,每人賞了二十個銅錢,打發他們出去找人,還特意指明,要到縣城周邊的小客棧去找,雞毛店也不要放過,誰找到了,就賞誰一兩銀子。
乞丐們得了賞錢,又聽說有足足一兩銀子的懸賞,都喜得心花怒放,撒呀尥蹶子的跑去找人了,唯恐自己跑得慢了,被別人先訓到,自己得不到那一兩銀子的巨額賞錢!
杜氏也讚同采女兒的辦法,多一個找人的法子,就多一些找到相公的幾率。
張伯將馬車停在離縣衙不遠的地方,奉大小姐之命去采買了炭盆、湯婆子等物,安置在車裏,如此一來,車裏頓時暖和了不少!
時間一點點過去了,太陽漸漸的升到了正南,娘幾個還守在車裏苦苦等著,杜氏趴在車窗上,一直伸著脖子向外看著,長久的保持著一個姿勢,眼睛都累酸了。
采薇幾次勸她:“娘,把頭縮回來吧,看凍著了。”
可杜氏連動都不動一下,固執的像塊石頭。
采薇無奈,隻得將炭盆像她的方向又挪了挪,陪她一起等著……
又過了許久,外麵忽然傳來一陣嘈雜聲,采薇耳朵靈敏,聽出異動,忙湊到窗前,和娘一起向外張望。
遠遠的,她們看見了一群乞丐,正攙扶著一個高瘦的男人,朝著這邊走來。
人群漸漸走近了,杜氏才發現,被眾乞丐攙扶的男人不是別個,正是她日思夜想的相公——穆仲卿!
相公瘦了、黑了,形容枯槁,身上襤褸不堪,可見,這些時日,他在外麵受了多少的苦楚!
凝望間,穆仲卿已經被人扶到了馬車前,有人嚷道:“夫人、小姐,人已經找到了…。”
穆仲卿看到了車窗裏的那張哭得一塌糊塗的臉,頓時激動的眼眶濕潤了。
“相公…。”杜氏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爹,爹爹……”
文兒和武兒見到了穆仲卿,爭著跳下馬車,如乳燕投懷一般,搶著撲到爹爹的懷裏…。
“哎,唉——”
菲兒稍比他們內斂些,安靜的咬唇立在一旁,淚汪汪的看著形容枯槁的爹爹,眼中泛著滿滿的疼惜。
采薇昨天已經見過爹了,所以沒有像他們那樣激動,她鎮定的下了車,掏出荷包,給幾個乞丐每人打賞了一兩銀子。
得了賞的乞丐們喜出望外,本來幾個人還在為怎麽分這一兩銀子而苦惱,沒成想這位小姐竟然如此大方,給了他們這麽大的意外之喜,狂喜之餘,幾個人都感激涕零的跪下來,對著采薇磕頭稱謝。
而一些聞風而來的乞丐也聚攏過來,嘴裏不停的說著吉利話,向采薇道喜,恭喜她得償心願,一家團聚!
道喜的目的,采薇心知肚明,卻也每人都賞了一些,人逢喜事精神爽,能夠順利找到爹,一家人團聚了,幾兩打賞的銀子又算得了什麽?
況且,她賞的,也不是自己辛苦賺來的錢,而是從律種馬那裏順來的。她清點過律種馬的荷包了,裏麵足足有六七百兩的銀票,還有散碎銀子若幹,便是都拿來賞了人,她也不會心疼的,畢竟是白白得來的,又不是她辛苦賺來的。況且,還有那麽多的古董字畫,那些東西的價值,可遠在六七百兩銀子之上!
開始時,穆仲卿光顧著和妻子卻執手相看淚眼,無語凝噎。可是等到大批的乞丐蜂擁而至時,他的視線自然被吸引了過來。
他看到自家的閨女拿著大把的大把的銅錢、碎銀隨意打賞時,被深深的震驚到了!他在外麵替人寫信、抄書,省吃儉用的攢了幾個月,所攢下的那些銅板還不及女兒這會兒隨意給人打賞的多。他已經聽老娘說了女兒開店兒的事,也知道女兒的酒樓生意紅火,卻不曾想她會這般的有錢,大把的銀子流水般的賞出去,眼睛都不眨一下!
采薇沒有注意到爹那驚詫的眼神,她的心裏正在尋思著,娘和爹許久不見,一定有許多體己話要對彼此傾訴,特別是娘,自家出首大房的事兒,她得向爹解釋清楚才行,以免生出嫌隙來。
所以,打發走了乞丐們,她特意喚過幾個孩子,打算帶他們到街去逛一會兒,給爹娘留下獨處的空間。
杜氏明白女兒的心思,叮囑了一番,雇了兩乘轎子,帶穆仲卿回客棧去了……
爹娘走後,采薇帶著幾個小的,坐在馬車裏,在縣城的大街小巷轉悠起來。
榆樹縣城和青雲鎮比較起來,顯然要繁華許多,街道兩旁的商鋪鱗次櫛比,人煙阜盛,自非小鎮可比。
而采薇姐弟幾人無心流戀縣城的繁華,都沉浸在見到爹爹的巨大喜悅中,各個神采奕奕,大眼睛裏閃爍著愉悅的光芒。
“長姐,我看爹的臉色有些不好,人也瘦了許多,不會是病了吧?”采菲心細,一下就看出了爹爹身體有恙。
“嗯,爹這幾個月沒少吃苦,身子差些也是有的,待會兒咱們去醫館,給爹抓幾副補藥補補就好了。”
采薇嘴裏淡淡的說著,心裏可不是這麽想的,醫館的補藥那裏比得上老烏龜的仙藥,待會兒買了補藥,等熬藥時,就用老烏龜的藥替下來,絕對藥到病除。
“再給爹買一身衣裳,爹的衣裳太爛了,還掛著雞毛!”文兒坐在一邊,小大人兒似的補充。
他剛才看到爹時,差點兒把爹當成是乞丐,因為爹爹身上的衣服,還不如乞丐穿的好呢!
采薇點點頭,抬起胳膊敲了敲車廂壁,張伯的聲音立隨即傳了進來:“小姐、少爺,有什麽吩咐?”
采薇說:“張伯,車子要是路過成衣鋪子時,停一下,我們要去成衣鋪給爹買衣服。”
“是,大小姐。”張伯恭敬的答應了一聲,眼睛開始在各家店鋪的牌匾之間穿梭起來。
縣城的成衣鋪子很多,幾乎每隔幾步就有一家,采薇吩咐完不久,張伯就把車停了下來,“大小姐,到了。”
采薇掀開車簾,果然看到前麵不遠處,有一家門臉像樣的成衣鋪子,上麵懸著“徐記成衣”的匾額。
下了車,采薇先把武兒抱了下來,武兒經過這段時間喝靈溪水,吃空間菜的調養,已經長了不少肉肉,抱起來沉甸甸的,麵色也變得白白嫩嫩的,很可愛,她情不自禁的對著那張圓圓的小臉兒親了一下,放在地上,又想去抱文兒時,被文兒給躲過去了,隻見他自己有模有樣的爬下車,小臉兒傷嚴肅不可侵犯,挺著脊背,學著爹平日的樣子,背著小手兒老氣橫秋的走在前麵。
噗,這小東西一定是又裝老成了!
采薇憋著笑,抱著武兒,跟在後麵,菲兒低笑不已,也跟著進去了。
徐記成衣鋪很大,裏麵各色的衣服齊全,毛的、皮的、棉的、紗的、緞子的,凡所應有,無所不有。
其中的一麵牆壁上,還掛著一些皮子,有兔皮、墨狐皮、雪狼皮、水貂皮,都染好了顏色,掛在那裏待價而沽的。
采薇領著大家,找到了賣男袍的區域,開始幫爹挑選衣物了。她的眼界極高,選的東西也好,挑了一件低調的湖藍色繭綢長棉袍,領口袖口和衣邊兒都鑲著水貂的毛邊兒,一雙四縫烏皮皂靴,徐記老匠人的手藝,一雙白色棉襪,另有中衣,中褲,褻衣褻褲等物,都是撿著又低調,又奢華的一並買下的,結賬時,那些東西被包了大大的一大包袱。
采薇把包袱交給張伯,吩咐他現在就送回去。以她對娘的了解,爹娘回到客棧後,娘一定會先張羅服侍爹洗澡,然後一邊洗,一邊溫溫柔柔的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出來。
夫妻相處之道就是這樣,營造一個溫馨美好的氛圍,在這樣的氣氛中,就算談論再沉重的話題,都可以變得輕鬆自如了!
客棧裏
穆仲卿安靜的坐倚在霧氣飄渺的浴桶中,被妻子溫柔的服侍著,看著美麗的妻子為自己忙前忙後,他的心不由得軟的一塌糊塗。
這段時間所受的委屈、氣悶等負麵情緒,在妻子溫柔的照顧中,都已煙消雲散了。
毫無疑問,他的娘子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女人,溫柔,善良,美麗,隱忍,為了愛他,一個安國公府的千金,居然能忍受這樣的貧寒,忍受他父母的百般挑剔和刁難,無怨無悔的和他一起支撐著這個家!
父親、兄長和侄兒被妻子女兒出首,他的心中雖然不痛快,但卻絕不會怪罪她們,妻子女兒的秉性他知道,若不是他們把人給逼急了,她們斷不會做出這樣的事兒來。
“美娘,這段時間讓你受委屈了!”
穆仲卿沉聲說著,粗糙的大手從妻子的頭上拂過,那塊包著頭發的帕子無聲的落下來,露出了被剪的很短的發根,穆仲卿一窒,心中頓時疼惜不已!
杜氏拿了幾顆澡豆,一邊給丈夫搓著身子,一邊溫婉的笑著:“都過去了,薇兒開了酒樓,家裏的一切都好起來了。”
家中的際遇,娘子剛剛已經給他說過了,雖然和老娘的版本大不不同,但是他毫不猶豫的選擇了相信自己的妻子。
“想不到,薇兒以往看著膽小怯懦,竟然悄默聲的,做出這麽大的事業來!”
穆仲卿有些感慨,在剛才看到女兒拿著大把的銀子隨意打賞乞丐時,他都有些認不出女兒來了,不僅是因為她容貌的驚人改變,更多的,是她身上那股渾然天成的氣韻,淡然,幽寧,讓人看了沒由來的感到安心。
“哎,她原本不是這樣的,自從那次被餓暈,醒來後性子就變了!”
提起女兒,杜氏既欣慰,又心酸,女兒之所以會變,還不是被生活給逼的,別人家這個年紀的女孩兒,正是在父母的庇護下藏在深閨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她的女兒卻要扛著養家的責任,和男兒一般在外麵打拚廝殺,如今家裏的日子雖然好過了,可是每次看到女兒出去拋頭露麵,她的心裏就很難受!
穆仲卿沉默了,浸在水中的拳頭握了起來。
他的女兒會竟然被生生的餓昏過,差點兒餓死,雖然已是時過境遷,但他聽了,依然心如刀戳,疼疼不已,那時他的孩子啊!
更讓他痛心的,是他的父母兄長,竟然對此視而不見,任由他的女兒被活活餓死……
他自幼熟讀聖賢書,一直堅信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道理,也一直以為,隻要他們一家堅持孝敬父母雙親,尊敬兄長,愛護子侄,終有一日,父母和大哥會被他們的誠意打動,放下偏見,接納他們一家,然後一大家子和和美美的生活在一起…。
可是殘酷的事實,讓他堅持多年的信念開始動搖了……
母親不顧他的風塵仆仆,不顧他是病勢沉重,哭嚎打鬧的逼他去救人,害他差點客死異鄉;父親和大哥為了達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指使張屠子到集市上羞辱他的妻女,害她們差點兒身敗名裂,這樣的父母兄長,真的值得他去孝敬,去尊重,去挽回嗎?
幫丈夫洗完澡,杜氏拿了一塊幹淨柔軟的棉布來,給他擦拭身上的水珠兒,指尖觸及他條條清晰的肋骨,杜氏不禁心疼的鼻子直酸:“相公,你瘦了,瞧,肋骨都出來了…。”
穆仲卿不忍見愛妻傷感,輕描淡寫的笑道:“這幾天病了一場,清減些也是有的。”
杜氏驚道:“怪不得,我就瞧著你的麵色不好,精神頭也不濟,你等著,我去給你請大夫來。”說罷,提步就往外走。
穆仲卿一把拉住她,說:“我是昨兒病的,本來病勢很重,誰知睡了一夜,今兒竟然好了,再養幾日,就無大礙了!”
昨天,他的確病勢沉重,昏睡前,還傷感的以為,自己怕是不好了,再也見不到妻子兒女了呢,誰知,睡了一夜,病竟然無藥自愈,人也清爽了許多,雖然身上還是有些不大得勁兒,但已經感覺好多了!
兩口子正說著,張伯回來了,帶回了一個大大的包袱,說是二位小姐為老爺選的新衣。
杜氏解開包袱,把衣服一件一件的拿出來,幫丈夫穿在身上,又把那身沾著雞毛的舊衣卷起來,吩咐張伯丟出去。
穆仲卿穿上那件湖藍色繭綢貂毛的長袍時,不覺心潮翻滾,感慨萬千,他這輩子,穿過最好的一件衣服,就是中了秀才那年,族裏獎賞的一件棉布長袍,他足足穿了四五年之久,直到穿爛了,還舍不得丟棄。
想不到,有生之年,他還能有機會穿上這樣華貴的衣服,而且,居然是借了女兒的光!
女兒還不到十四歲,一直是個內斂羞怯的小姑娘,像一棵小草一樣默默無聞的存在,卻不料,竟在不知不覺間長成了參天大樹,全家都要靠她的蔭庇,而他,才三十出頭的年紀,就已經開始享起了兒女的福,真不知是該高興,還是該惆悵!
……
成衣鋪裏
采菲駐足在一架雙麵繡的孔雀牡丹屏風前,著迷的看著那精致繁瑣,複雜多變的針法,用心的揣磨著,比劃著……
文兒和武兒乖乖的站在一邊,文兒的眼睛盯著兩個姐姐,而武兒的眼睛,則敬畏的盯著牆上那張碩大的雪狼皮,神情多少帶著點兒懼怕。
采薇因見菲兒看繡品看的著迷,不忍心打斷她,便獨自徘徊在鋪子裏,一邊看,一邊等著。
眼前的一件件成衣麵料考究,做工精細,比起青雲鎮成衣鋪裏的衣裳不知要好過多少倍,特別是衣裳的型號齊全,一種款式的衣服,按照顧客身材高矮的不同,做出了大中小三種型號,無論多大個兒的人,都能在這兒買到衣服。要是青雲鎮的成衣鋪也這樣完善的話,她昨天就可以給那隻妖孽買到合身的衣服,不至於和他鬧僵了!
不過,話說回來,那妖孽雖然為人惡略,舉止輕浮,但不可否認的是,他的身材和品相真真是好極的,若是穿上那件靛藍色繡著青竹的拷綢長衫,一定風流俊雅,美若謫仙兒……
啊……呸呸呸,采薇打了個冷戰,怎麽好端端的,竟然想到他了,真是晦氣!
青雲鎮,興隆客棧
明閣麗毯,闊榻華帳內,緋色裏衣的男子斜臥在榻間,執一本泛黃的古卷,悠然看著。
莫名其妙的,卻打了個噴嚏!
侍立一旁的追風上前,恭謹的說:“主子,您可否身子不適,用不用屬下去把落雪招來,給您瞧瞧?”
落雪,乃是大晉國皇後身邊最得力的侍女,會武功,善醫術,亦是解毒高手,昨晚隨皇後的人到了青雲鎮,一起來接應秦王殿下。
“不必了……”
榻裏聲音懶懶,男人興味索然的放下書卷,闔目仰臥榻間,墨發如雲瀉於枕畔,意懶之態,如仙高眠。
可惡的小妮子,竟敢真個把他丟在家裏,不聞不問,徑自離開了,那般的無情無義,真是可惱…。
“主子,洗澡水備好了,可否現在就沐浴?”逐月進來,低聲請示。
“嗯……”榻間淡淡應了一聲,任誰都聽不出他煩悶的情緒。
沐浴的大桶被四個侍衛抬了進來,這些侍衛都是皇後的人,訓練有素,表情統一,抬進木桶後,就自動的退出,侍立門口,準備隨時聽後主子的差遣。
南宮逸起了身,從榻間踱步而出,他胸膛玉潤,楚腰長腿,明肌如華,那遍身的新傷舊痕,非但沒有抹殺了他的俊美,反倒為他平添出幾分男兒強悍的霸氣來。
縱然同為男子,縱然整日相對,追風、逐月,還是被主子卓爾不凡的風姿所震撼,眼底都流動出驚豔的神色來。
然而
主子轉身的刹那,兩個人都如遭了雷劈一樣,差點跳起來,連死士該有的淡定都無法保持!
這是咋回事?
為啥主子玉色的背上,生生多出了幾道黃色,多出來也就罷了,可為啥那黃色,還組成了一個字——
“主子……”
追風欲言又止,表情豐富多彩。
南宮逸穩坐在浴桶中,抬眸,看著兩個麵容怪異的侍衛,覺察出不對來。
“怎麽了?”
“您的後背…。”
追風不知該怎麽把事情描述出來,一時語塞。
後背?
南宮逸下意識的伸手,觸到了背上那道最長的傷疤上,傷疤很深、很長,是被一刀斜著劈下來導致的,傷口恐怖猙獰,但已經被某人給縫合了,那人每天堅持為他上藥,已經快好了!
“有字!”
追風終於把話說全了,便垂下頭,凝視腳尖兒,不敢再看主子的神色。
南宮逸頓住了!
他的後背會有字?
誰會膽敢在他的背上寫字?
然而……。
……似乎
是有那麽一個人敢!
男人咬牙,怪不得,她肯乖乖的給他上藥,還道是她被自己脅迫住了,不得不屈服,每次看到她隱忍的小臉兒,他心中還多少生出幾分愧疚,原來,卻鬼丫頭是在這兒等著他呢!
“拿鏡子來!”
那道聲音已經無法淡定了,他可以確定,背上的字,絕對不是好字。
追風退出去,很快回來了,雙手各執一鏡,分給了追月一塊。
兩侍衛上前,舉著鏡子,一前一後站在浴桶邊兒,臉上極力保持著鎮定。
男人在水霧中抬起雙眸,看向前麵的鏡子。
頓時,俊美的臉上的表情皴裂了,看著鏡子裏個張揚肆虐的大字,嘴角抽阿抽……
——賤!
歪歪斜斜的大字,橫穿他的傷疤,肆意的占據半個後背,那近於膚色的黃,在他玉色的肌膚相映襯下,分外刺眼!
南宮逸抽著嘴角,生出了一種親自掐死她的衝動,他仿佛看到了她得逞後狡黠的詭笑,像她第一次逃離他身邊那樣,吐著舌頭,雙手放在耳邊,扇啊扇的……
“去,派人查查她在哪?”
男人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他撇開眼,遙望窗外,已經無法直視鏡子裏那個刺眼的大字了。
“主子,用把她帶回來嗎?”
“不必了。”男人陰測測的說:“找到她,我會親自去拜訪她的!”
而那個即將被人拜訪的人,這會兒渾然不覺的守在徐記成衣鋪裏,耐心的等著妹妹揣摩繡工針法,無聊的間歇,便用觀賞店裏的錦衣華服來打發。
正百無聊賴的看著,忽然聽到鋪子裏小二殷勤諂媚的聲音:“呦!三小姐,您來了!”
隻見‘徐記成衣鋪’的門口,進來了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女,那女子容長臉麵,顴骨高聳,嘴唇單薄,一副刻薄寡恩的模樣,卻將那張本來就醜的臉塗抹得花裏胡哨的,像妓院的老鴇子一般。
她披了一件大紅的猩猩氈鬥篷,頸上圍著大貂鼠風領,拿著耦合色繡花攢玉珠兒的手爐,扯氣高揚,前呼後擁的走了進來。
采薇頓了一下,這位少女她在安老夫人是壽宴上見過,據說是縣太爺的千金,雖然是庶出的女兒,但那盛氣淩人的架勢,似乎比嫡出千金還要牛掰。
那位小姐也看到采薇了,她勾起單薄的唇角,不屑的哼了一聲!
采薇轉過頭,無所謂的聳了聳肩膀,繼續看她的古代織錦藝術。
“三小姐……”
掌櫃的從樓上跑了下來,陪著笑臉兒說:“您定的衣裳小店兒剛剛做好,正準備給您送到府上去呢,您怎麽就親自來了呢?”
李金枝斜眼看著掌櫃的,冷傲的問:“怎麽?我不能來嗎?”
“不是不是,三小姐多心了。”掌櫃的連連擺手:“小人的意思是,您貴腳踏賤地,乃是小店的福氣呢,咱們原本是可以給您送貨到府上去的,何勞您三小姐親自跑一趟呢?”
幾句溜須拍馬的話,讓李金枝舒坦多了,她睇了一眼正在看衣裳的采薇,勾唇冷笑,若有所指的說:“何掌櫃,不是我說你,你這店裏的顧客可是越來越不入流了,連鄉下種田撿牛糞的,也能溜達進來,你也不嫌掉價兒……”
掌櫃的順著金枝小姐的視線,看到了采薇,這位姑娘剛剛可是在他這裏消費了十幾兩銀子,怎麽能說是鄉下種田撿牛糞的呢?
但是,他也不敢得罪縣太爺的千金,隻好陪著笑臉兒,打著哈哈說:“三小姐可真會開玩笑啊,嗬嗬…。”
李金枝對他不配合的態度很不滿意,白了他一眼,“哼”一聲,帶著下人朝著采薇走去。
采薇感受到了她的敵意,不由得有些納悶兒,她們之間隻見過一次麵,連話都沒說過一句,她怎麽就對她懷有這麽大的敵意,那副恨恨的模樣,仿佛她挖了她家的祖墳,奸了她的老母似的。
走到采薇麵前,李金枝傲慢的抬起下巴,目露嘲弄的上下打量了采薇一遍,刻薄的說:“鄉下丫頭,本小姐好心勸你一句,‘徐記成衣’不是你這種鄉下人該來的地方,你搖著扇子烤上一天的肉串兒,也未必能買得起這裏的一件東西。”
采薇苦惱了,她真的不想惹事,尤其是她現在還是帶著她親愛的弟弟妹妹們,要是真出了事,唯恐會傷及了他們。
所以,她打算不理會她的無理挑釁,帶著孩子們快點兒離開,不成想,一直盯著她的文兒見姐姐被人欺負了,忽然大聲的來了一句:“長姐,這個醜女人是誰?”
小娃子站在那裏,一張稚氣未脫的臉上,帶著憤懣的情緒,醜女人欺負了他敬愛的姐姐,他絕不會輕易饒了她!
李金枝被一個毛還沒長齊的小娃子擠兌了,不禁勃然大怒!
她平生最恨的,就是別人拿她的相貌說事兒,她雖然長得不像那些狐狸精那樣嫵媚動人,但她可是縣太爺的千金,身上自有與生俱來的高貴,那氣度高華,又豈是那些狐媚子們可以相比的?
再者,她的身份,放眼整個榆樹縣,誰見了她不是畢恭畢敬,又有哪個敢小瞧了她?如今竟被一個討厭的鄉下的娃子恥笑了,她豈能善罷甘休?
“哪來的野種?狗崽子,隻管滿嘴噴糞的渾說什麽?不想要命了嗎?”李金枝指著文兒,唳聲叫罵,眼見得那隻尖利的手就要戳到文兒的鼻尖了。
“我弟弟是說,小姐您長得醜,就該安分的呆在家裏,不要跑出來到處嚇唬人,長得醜不是你的錯,跑出來嚇唬人就是你不對了。”
采薇也怒了,惡毒的反擊了回去,她雖然不想惹事,但李金枝已經觸及了她的底線,她的家人,不許任何人欺辱,否則,必讓她生不如死!
“你……你……。好大的膽……”
李金枝被氣得嘴唇都哆嗦了,一雙倒立的小眼睛裏嗖嗖嗖的射出眼刀來,那睚眥欲裂的神情,似乎恨不得要將采薇姐弟碎屍萬段一般。
“賤人,你不過是個下賤的商戶女子,也不摸摸自己長了幾顆腦袋,袋竟敢辱罵本小姐。”
采薇嗬嗬笑道:“罵你?罵你算什麽,要是你再敢嘴賤,姑奶奶打得你滿地找牙都是輕的!”
不遠處的采菲聽到這邊兒鬧了起來,覺察到了不對勁兒,忙從屏風上收回視線,快速的跑了過來,挺胸站在了采薇的身邊,武兒也邁著小短腿兒跑過來,拉著長姐的手,給姐姐撐腰。
李金枝本來怒火衝天,正要發作,忽然一眼看到了采菲,立刻變臉笑了起來,指著采菲的耳墜兒,對身後的丫鬟婆子們笑道:“你們瞧瞧,到底是鄉下人,眼皮子就是淺,人家賞她一件兒不要的東西,她就當成寶兒似的,忙不迭的帶出來顯擺了,真真好笑。”
身後的下人們聽了,立刻配合著主子,哈哈大笑起來。
采菲畢竟是小孩子,臉皮兒又薄,被人這樣羞辱奚落,一張小臉兒頓時‘刷’的紅到了耳根,不及思忖,飛快的摘下自己的耳墜兒,朝著李金枝的臉上砸去:“還你,姑奶奶還不稀要呢!”
二人相距不遠,耳墜兒準確無誤的砸到了李金枝的臉上,李金枝正笑得開心,猝不及防的被砸了臉,登時氣得火冒三丈,小小的耳墜兒砸一下雖然不疼,但是卻實實的打在了她縣令千金的臉麵,而且是當著這麽多下人的麵打的,這還了得?
氣急之下,她顧不上千金小姐的矜持體麵,像一個市井潑婦一樣,兩步跨到采菲麵前,掄起巴掌就打。
隻是,巴掌未等落下,采薇速度更快的揚起手,精準的鉗住了她的手腕,扯開嘴角,笑得陰森。
“信不信由你,要是你再敢動我的家人一下,我必定讓你後悔一輩子!”
說完,握著李金枝的手腕向後一震,李金枝驀地向後退去,幾步之後,撞到了那群下人的身上,巨大的慣性讓主仆幾人倒在地上,亂作一團兒。
“反了,反了,青天白日的,小賤人竟敢動手打人,這還了得?”
李金枝的奶娘有意在主子麵前賣好,一麵攙扶著李金枝起身,一麵大罵采薇。
隻是話音剛落,就聽“啪”的一聲,那婆子的臉上已經挨了一掌,掌力之大,令婆子的半邊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青腫了起來,唇角也滲出了絲絲血跡。
“你竟敢打我?”
婆子捂著自己高腫的臉頰,難以置信的瞪著采薇。
小賤人好大的膽子,竟敢對她下手,她可是金枝小姐的乳娘,打了她,就是在打了三小姐的臉,難道她不知道三小姐是縣令的千金嗎?難怪表小姐說這野丫頭桀驁猖狂!
采薇打完人,用帕子擦著手,隨後將帕子扔到地上,目光冷厲的看著她們,聲音如寒九之冰。
“打你?算是給你的一點兒小教訓,要是你們主仆再欺負到我家人的頭上,別說打你們,就是殺了你們,我穆采薇也做得。”
“嗬嗬,穆姑娘好大的火氣啊!”
一聲低沉的笑聲,如撥弄的琴弦般悅耳動聽,那聲音似歎似笑,聲音處,披著墨狐大氅的年輕公子緩步走了進來,俊朗的眉眼看著一臉慍怒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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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的問題,居然一個答對的都木有,O(∩_∩)O今天大家接著猜,這進來的男子是誰?第一個猜對了,獎勵50幣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