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寂的村莊
“可是??在嘴上反對的時候??心裏
我是說內心深處??就是大家常說的潛意識??會不會也渴望刺激來得更強烈呢??”範德路眼睛裏閃出幽藍的光??仿佛他有魔佛附身??能夠看穿人的心思??“當生活讓我們感官麻木的時候??我們總是會渴望刺激??渴望強刺激來喚醒??讓那因為日複一日機械運作而滯流的血液奔湧起來??勃發出狂野的生命力量??所以那些充滿血腥和暴力的影視才會有超高票房的收入??”
“你說得有道理??”葛溪源不知是真心讚同還是為了鼓勵範德路暢所欲言
“就拿我來說吧??我反對大吳??是??我覺得自己是真心反對??堅決反對??可是當漫山的猴子慘烈的哀鳴??人與獸的衝突一觸即發的時候??我竟然生出了一種渴求??一種強烈的渴求
渴望親眼見到一場真正的戰鬥??一場殊死的搏鬥??渴望看到屍橫遍野??血流滿地??”範德路嘴裏“噝噝”作響??好像毒蛇準備發動攻擊
常霓霓有些害怕的往後縮縮身子
“是??人都有獸性??人原本就是獸??如果沒有文明的教化??人的本性是非常可怕的??”葛溪源附和
“可是??上天並沒有讓我如願??”範德路說??“那個老青猴顯然看穿了大吳他們的預謀??雖然它的同類在數量上占據了絕對優勢??可是它應該知道??在和人這種世界上最殘忍的高智商動物對壘的時候??它的種類隻能夠處於劣勢??必然的劣勢??”
這次葛溪源和常霓霓都沒有說話
“那個老青猴忽然停止了慘叫??它的叫聲一停??所有山頭上的猴叫聲都停住了??不知你們有沒有這樣的生**驗??原本很熱鬧的場景突然靜止??你心理上會產生很大的落差??仿佛時間突然被卡住??生命的一切運作都戛然而止??”範德路說??“那種感覺很奇特??好像你突然被關進了真空??和外界的信息通道完全切斷了一樣??”
葛溪源搖搖頭??他沒有過那樣的體驗
“唉
”範德路沒有找到知音??有些失落??“我也說不太明白??反正當時我的思維一下就停頓了??也許當時在場所有人的思維都和我一樣??那一刻真是靜得出奇??”
葛溪源點點頭??表示理解??範德路又繼續往下敘說：“不知過了多久
在那種情形下你是無法準確判斷時間的
老青猴突然發出一聲長嘯??這聲長嘯又高又急??刺耳穿心??即使我不懂猴語??我還是明白了??它是在警告??要它的同類們遠離??大概是它看到埋伏的村人還沒有回撤的跡象??”
“它這一叫??先是前方山頭有一隻老猴在應和??那老猴叫的韻律和這隻被困的老青猴一樣??聲音充滿了驚恐和威懾??尾韻拖得很長??足以讓聽到的任何生物毛發聳立??”範德路已經深入了記憶??不再管葛溪源和常霓霓的反應??顧自往下敘述??“那一刻我感受到我靠著的那棵大樹也在戰栗??接下來我身後的山頭也有猴聲應和??應該也是猴王吧??然後是左邊的山頭??最後是右手的山頭??總之就這樣一聲一聲傳遞下去??直到那種信息傳遞到了整座山脈的任何一個角落??”
“像古人的烽火報信??”葛溪源低聲評價
“大吳突然煩躁起來??我相信是那些猴頭的叫聲使他不安??我看到他從隱蔽的樹後走出來??徑自走向老青猴??因為他麵向篝火??所以還能隱約看清他脖子上掛的專業相機??還有他握在手裏的一根短短的鋼管??”
“老青猴一定是感受到了大吳的凶心??它想要逃跑??可是圈住它的鐵架子很牢固??極大的限製了它動作的幅度??特別是它的脖子??被卡在幾根鐵條之間??根本沒有回旋的餘地??”
“老青猴四腳亂蹬??可是毫無抓拿??眼看就要斃命??突然它竭盡全力??又發出一聲長鳴??”
葛溪源和常霓霓屏住呼吸??生怕影響到範德路回憶的完整性
“那一聲長鳴太震撼了??那一口氣拖得好長好長??中間有好多個起伏跌宕??淒清繁複??歌哭泣訴??催人淚下??那是用了生命的全部力量在作最後的陳說??那聲音你根本無法把它歸結到動物語言??它那豐富的表現力勝過人類的一切交流手段??那裏邊蘊含的感情綿厚深重??真切悠長??動人心魄??我確信它是在告別??在向它的種族??向它的同伴??向它的親人??向養育它的大自然??向它自己勇敢而艱難的一生??作最後的訣別??”
“那聲音那麽纏綿難舍??又那麽義無反顧??充滿了對血緣親情的牽掛眷念??充滿了對山川草木的熱愛感激??充滿了對自然偉力的敬畏尊重??充滿了赴湯蹈火英勇獻身的凜然正氣??”
“我覺得??即使是易水悲歌也不能和它相提並論??它的蘊涵太豐富了??它的訴求??絕不是僅限於一時一地一物一類??它是所有生命的涵蓋??甚至包括地外生命??”
範德路說得來眼睛閃閃發亮??就像老青猴的靈魂附體??使他能夠把那生命的絕唱體悟到極致
“正因為這樣??所以它的叫聲才能上達天庭??”
葛溪源和常霓霓對視了一下??葛溪源明白了為什麽警察會不相信範德路的述說??這種述說??主觀色彩太濃??讓人很難剝離出它的客觀性
範德路說到這裏就停住了??他的表情充滿了對神力的敬畏??那種敬畏的虔誠程度讓葛溪源和常霓霓都難以理解
靜默了足足一刻鍾??範德路才重拾話題
“可是就連這種大敬仰大悲慟也沒能打動大吳和那村子裏的任何人??蠅頭小利左右了他們的得失悲歡??他們全都沉浸於即將到來的視覺與味覺的盛宴當中??那種快感是那樣強烈??足以壓倒他們對其他任何事物的關注??大吳已經走到了老青猴身邊??他回過頭向著那些潛伏的村人招手??那些人立刻從草叢和大樹後走出來??簇擁在他左右??”
“他們撥亮快要熄滅的篝火??加了好多柴??那火就熊熊燃燒起來??紅色的火苗一跳一跳地上躥??把山窪上的天空照得透亮??那些人臉上的表情也照得清清楚楚??”
“他們快樂而且陶醉??先前的不安已經隨著猴群的遠遁而消失??他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的盛宴上：按照大吳的安排??他們先生吃猴腦??然後再吃烤猴肉??”
“有人喊了我一聲??可是我不願意過去??這個時候??我心裏充滿了罪惡感??我想起我這二十年吃了好多動物??從雞鴨鵝豬牛羊貓狗兔一直吃到魚蝦蟹鱔蛙蛇??”
“以前我從來不在意??可是現在我感覺它們都和眼前這個老青猴一樣??有著強烈的生存**??有著自己的愛恨情仇??可是我卻粗暴的剝奪了它們的生命??就連貓和狗這樣依戀人類的朋友也沒有被我們放過??”
“那堆人群狂熱的歡呼再次吸引了我的注意??我感覺他們是真的要動手了??我站了起來??想過去阻止他們??可是腳下像生了根似的動彈不得??連嘴也無法張開??”
“我和他們的距離並不太遠??他們的人數不多??有一些是坐在地上的??所以我還能從空隙中看到大吳他們三兩個主要角色的舉動??”
“我看到大吳把手中的鋼管交給一個壯年的村民??然後圍著老青猴轉來轉去的選擇拍攝角度??確定之後??他對著那個村民點點頭??那人就高舉鋼管??在自己頭上打了一個漂亮的旋兒??緊接著猛然向下一劈??”
範德路閉上了眼睛??好像要阻止那個恐怖場景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