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丘之上風雨驟疾,變化出無數道無形的劍,呼嘯席卷而去,瞬間來到數裏外的山巔。

沒有劍光亮起,也沒有劍風,四周卻出現了無數道淒厲的聲音。“擦擦擦擦”那是劍鋒割破空間的聲音,是劍鋒割破空氣的聲音,那是劍鋒割妖怪強悍身軀的聲音,那是劍鋒撕裂肌膚的聲音。

花娘子和龜易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麵對強敵,他們隻要跑得比別人快就行了,難道還指望伸手相救!

山峰上,出現了無數道細密的白色劍痕,寒風驟碎,鮮血乍現,空中傳過來兩聲悶哼。

龜易身後驟然出現一塊巨大的龜殼,一道劍光落在身後的龜殼上,上麵立刻顯露出密密麻麻的窪陷,即便是他這等層次以防禦著稱的強者,也受了不輕的傷,衣衫破爛,看著有些狼狽,卻毫無一絲狼狽之意,借著那一劍的力道,竟然逃的更快了。

一道紅色的布片緩緩飄落在山巔上,同時,還有一道殷紅色的鮮血。

老道望向十餘裏外的山丘,望向緩緩轉身的蜈蚣妖怪。

火蜈轉過身來,青筋暴起的雙手緊握著火紅色的巨斧,仿佛要將眼前的所有盡數劈碎。

眾人靜靜看著他。

相隔十餘裏。

火蜈握著斧柄,手指微微用力。

周身若隱若現火焰的光芒,蜈蚣狀的下身顯露出烈焰般的盔甲,微微泛著青色的雙手各持一把巨斧,護在了自己的胸前,與那件燃燒這的盔甲一道,將所有一切都遮掩了起來,一道灼熱至極的氣息,迎向那些無形的劍氣。

火蜈望向溪流上那團自爆後的青霧,望向麵前那道蘊含著無盡威壓與恐怖意誌的劍意,臉上的神情變得越來越凝重,眼神卻變得越來越狂熱,喝道:“來戰。”

伴著這聲瀕臨絕境的斷喝,一聲聲劍鳴響徹天際。

劍聲嗚咽,與之前的龍吟之音迥異。

劍身龜裂,看起來仿佛下一刻就要碎裂。

劍再也飛不起來了,卻一直被老道嗬護在手中。

“嗤嗤嗤嗤”無數聲割裂聲,在山丘之上響起,火蜈身周的空間裏,出現無數道清厲的劍光。

下一刻,劍光漸斂,劍鳴漸靜,風雨漸緩。

下一刻,火蜈烈焰般的盔甲寸寸裂開,無數道細密的裂紋蔓延開來,瞬間變成了無數碎屑。

下一刻,他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一道道劍破開防禦斬在身體上,每根骨頭都仿佛在吱呀作響,隨時可能斷裂。

再下一刻,恐怖的破裂聲繼續響起,他的腳再也無法支撐身體的重量,盡管他有蜈蚣般的百足,下身一軟就這樣跪了下去,膝重重地砸在山岩上,砸出無數石礫與煙塵。

火蜈的臉色越來越蒼白,神情越來越痛苦,他意態三重天的身體可以說堅若鋼鐵,然而在這道純粹的、恐怖的劍下,他的身軀即便是真的鋼鐵,仿佛也都要給絞成鐵粉。

又一道劍光而過,挑起一顆火紅色的妖丹,落在老道手中。

火蜈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吼叫,生機斷絕。

武當閉山三十載,繼承呂祖劍仙之名的柳乘風便坐關三十載。時隔三十年,乘龍劍,終於再現世間。

第一劍,便斬斷了天劫化成的滅世大蛇。

第二劍,斬落了神態大妖的分身。

第三劍,斬殺了意態三重天的大妖。

這樣的回歸,何其霸道,何其囂張。

劍名乘龍,無論天空如何廣闊,大海多麽深淵,隻要手持這把劍,便可以乘龍而上,大可縱橫天下。

靠近通天河的天空驟然出現了一片陰影,陰影擴散,直指此地。

魚靈感來了。最先降臨的是他神袛般浩瀚的意誌。

老道握著乘龍劍,看著天空裏的那道陰影,自有一道嗬天斥地的氣勢。

看著老道的背影,林昱動容無語。

他知道自己剛才看到的,已經算是紅塵天數百年來極高層次的一場戰鬥。這種層次的戰鬥早已經超脫了林昱現在的修為,即使

蘇眉有數態三重天的修為,也根本插不上手。

而這場戰鬥才剛剛開始。神終於從自囚的牢籠中出來了,為這場仙凡之間的戰鬥拉開了序幕。

林昱在這場戰鬥中如同螻蟻,但林昱並不覺得失望,反而覺得有些熱。

這道熱意來自心裏,來自血液,來自於對力量的渴望。

人生總有熱血之時。

我要這天,再遮不住我眼!要這地,再埋不了我心!要這眾生,都明白我意!要那諸天神佛,都煙消雲散!

一劍在手,天下盡可去得!何等的快意!

“還不趕緊過來,不然我可自己先逃了!”老道看著天空裏的那片陰影,神情堅毅,氣勢非凡。

林昱愣住了,不知道這究竟是怎麽回事,說道:“柳前輩……”

“什麽前輩後輩,快抓住劍柄,再不走就來不及了!”他的聲音有些急促,顯得非常焦慮。

林昱沒有任何選擇,這位前輩都要逃跑,難道他還要留下來和那片漸漸蔓延而來的陰影戰鬥?

他隻是坐照境一重天而已,修煉之途才剛剛開始。對於神態的魚靈感而言,他隻是螻蟻般的存在,可能在魚靈感眼中,他連螻蟻都做不成。

林昱的視線,落在那把紫色木劍之上,木劍真的快要碎裂了,有些擔憂,有些茫然,神思有些恍惚,伸手過去握住。

老道看著天空裏的陰影,神情漠然:“你給我抓緊了,不然半道掉了,我可不會停下來揀你。”

林昱很聽話地緊緊握著木劍的劍柄,還加了一隻手,很用力。

“走……”

蘇眉看著崩塌的山嶺,雷劫的痕跡依舊清晰可見,這一去也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回來,三十年生活的小山村早已經妖去村空,父親也生死不知,神色黯然。

三十年,對於擁有一半妖族血脈的她而言,還太短了。三十年,對於妖族而言,還隻在幼年期。

蘇眉緊緊捏住雙手,祈求父親能安然無恙,期望自己和眾人能逃出生天。

老道和蘇眉腳踩木劍,乘劍而去。劍名乘龍,道名乘風,自然具有禦風乘龍的本領。

仙人踏劍禦風而行,美人相伴,一幅美麗的畫麵。隻是劍後掛著林昱,林昱的身體已經飄了起來,狼狽不堪,多少有失仙意。

呼嘯聲中,三人變成了黑點,漸行漸遠。

隻是身後的陰影卻快速覆蓋了半個天空,禦劍的速度已經很快了,陰影的蔓延卻更加迅速。

林昱這時候已經隱約猜到,身後的那片陰影是誰,為何老道逃的如此迅速。

魚靈感終於還是來了。

來的是真身,神態的大妖。

最先到來的還是無盡的寒氣,林昱已經被凍成了狗,再熱的熱血也快被凍成冰塊。

天空中飄起了鵝毛大雪。

老道陡然止步,把後背露給強敵,那是找死的行為,隻有挺著胸膛而上,用前胸接住敵人的刀劍,才能戰而不敗。

林昱摔在地上,蘇眉也是狼狽不堪。

現在,老道的劍已經完全收起,神態大妖的攻擊不能再讓乘龍劍來抵擋了,木劍已經傷痕累累,經不起神態大妖的攻擊。

這一劫,他一人來渡。

以身為劍,老道整個人也已經完全出鞘,向著風雪與天空裏的那道陰影,盡情地釋放著自己的鋒芒。

以身為劍會有怎樣的威力?可否會斬破天空,把那道陰影直接斬於劍下?

神態,人類的知命境界;通幽境九重天,妖族的意態九重天。中間隻隔著一層紗,捅破了就是神,破不了就霧裏看花做一輩子的凡人。

隻是瞬間,林昱便想了很多事情,覺得自己的精神世界,被那道鋒芒畢露的劍意,無微不至地清洗了一番,自己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勇氣與戰意,如果能夠活下來,相信這一天的獲得,一定會讓他變得更加強大。

魚靈感尾隨而來,無盡風雨相伴,風雨遇到寒意便化作滿天飛雪。在更遙遠通天河上堅冰已經凍結了

整個河麵,三十裏之內銀裝素裹。

神態終究不是普通的修道強者,他們是紅塵天的最強者,擁有難以想象數量的真元,擁有難以企及的戰鬥經驗和神通,擁有最奪目的光彩。神態的魚靈感一出手便令天地換了顏色。

木劍在嗚咽,本是龍吟之聲,此時卻毫無一絲氣勢,它在高呼著出鞘,戰意勃發。柳乘風終究沒有拿起劍來,但他的整個人成為了一把劍,無法抑製的發出奪目的劍芒。就像空中的陰陰影無法遮住那豔陽,陰影的邊緣被鍍上了一道金黃色的金邊一般,他在陰影的黑暗裏發出奪目的光亮。

大地之上晦暗如夜,天空更是幽黑的令人心悸。隻一些亮光來自於老道,照亮了一小方天地,這亮光擋在蘇眉林昱麵前,像一麵盾,更像黑夜中的一盞燈,像父親寬厚的臂膀。

空中壘起了一座冰山,寒冰結成密密麻麻的冰劍,如雨般落下。

相隔百裏,魚靈感抬手之間就是鋪天蓋地的冰道神通。

片片大雪落下,把把冰劍刺來。此時老道整個人化作一把利劍,斬向冰劍,冰劍源源不斷,好似無窮無盡,劍意綿綿不絕,好像沒有盡頭。

那些雪花緩緩飄落,老道堪稱完美的劍意卻起不到任何阻攔的作用。雪花落下,隻聽得嗤嗤聲響,老道衣衫驟碎,身體表麵出現數道清晰至極的傷痕,鮮血便從那些傷痕裏緩緩地溢了出來。

雪花不停地越過他的劍意,落在他的身上,看似輕描淡寫,實際上銘心刻骨。

每一片雪花,便會在他的身上切開一道傷口,帶出一道鮮血。

“柳叔叔,您還是走吧!那魚靈感要的是我……”蘇眉麵色蒼白,無力道。

老道的臉變得更加蒼白,沒有半點血色,在昏暗的風雪裏顯得格外驚心動魄。他的神情依然平靜堅定,那道劍眉揚起,劍光勃發,直衝雲霄。

魚靈感的冰道神通切割著他的身體,近乎淩遲,如何不痛苦?這份痛苦還在精神世界裏,在心裏,依然隻能如此淒苦地苦苦支撐煎熬,天賦意誌再強大又如何,終究無法改變實力與境界的差距,就像很多年前梅子嫁給了別人,就像那日得知梅子身死,是那般的令人絕望。

如何不苦?

怎能不苦?

除非他這時候收起劍意,離開此地,選擇避讓,才能逃離這些苦處。

然而生命裏有很多苦處,是無法避讓的。

柳乘風錯過了一次,不能再錯過一次。這一次,他擋在眉子的身前,就像兒時擋在梅子的身前擋住那些小混混的拳打腳踢。所以他根本沒有避讓的意思。他堅挺著脊梁,神情平靜而堅定,高昂著頭顱,站在風雪中,任憑那些越過自己劍意的雪花在自己的身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血水,任憑那些血水被越來越大的雪覆蓋。

老道站得很直,隻是他還能站多久?劍意還能支撐多久?

玄武三子,劍子最善攻,呂祖劍仙之名並非浪得虛名,借人一劍便可斬雷劫,那一劍在手又是何等的威力。柳乘風縱觀天地,盡然找不到一絲反擊的機會。

一重境界之差,盡然是仙凡之別,中間隔著的且隻是萬重溝壑。

暴雪苦寒,狂風漸驟。

風在空中嗚咽,劍在懷裏嗚咽。蘇眉鼓動所有真元,驅風抵擋雪花,風卻在空中嗚咽一聲便被雪覆蓋。林昱手中雪中刀斬出不平刀意,斬出燕返,卻奈何不了一把冰劍。

寒意凍結了初春的嫩芽,冰凍了大地上蘇醒的小蟲,凍結了一切生命。

冰劍碎裂後一聲聲的脆響,仿佛在打節奏。風在嗚咽,劍在嗚咽,林昱的雪中刀在冰劍上鏗鏘作響。

好一首急促混亂的曲子。

風雪何時止?曲聲何時終?那壓抑的陰影何時消散?魚靈感又何時擊出驚天動地的一擊?

沒有人知道。

柳乘風也不知道,他在等,等天地間那一聲震耳欲聾的雷聲。

隻是,這天劫的雷聲來的有些慢,或者說,在這風雪裏度秒如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