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俞。”兩人來到安全的大樹下,俞純拿出手機給孟夫人報平安,而孟闕喉結滾了兩圈,定定地望著恬靜地發消息的女人,鼓起勇氣一般地道,“你真的想了解完整又糟糕的孟闕嗎?”

俞純要回的消息還挺多,既有學校老師發的,又有俞家夫婦和孟母的,甚至還有牙牙的,所以她隻能忙裏偷閑地掀了下眼皮,看了一眼眼前躊躇猶豫的男人。

“要說快說,我都到了,你還想瞞什麽,婚前不誠實,婚後容易不老實。你現在坦白還能爭取點求婚的勝算,你自己選吧。”

她像極了審問犯人的警察,就差給他套個手銬拍桌子說“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孟闕:“……”

忽然就感受到對方老師這個職業的神聖威嚴氣勢了。

不過……結婚?

這詞從她嘴裏說出來,居然叫他心裏感受到了絲絲縷縷的甜意。

原來,在她心中,是真的考慮結婚,且不是因為合適,是有愛情基礎的。他一開始表麵豁達從容內心卻悲觀喪氣地隻想找個父母滿意,又和他合適能夠相敬如賓的結婚對象,從未想過,還能更好。

他一直都是帶著悲觀底色,用最壞的打算來看待生命裏的任何事物的。

父親自律又忙碌,母親溫柔卻單純,他們都不是會直白表達愛意和關心的人,本以為知道他的溫柔體貼風度幽默隻不過是他裝出來的表

象後,她會遠離他,沒想到她會過來找他,還告訴他,她愛他。

就在俞純手伸到身後背包拉鏈那隨時準備拉開包找個工具時,好感度終於舍得動了。

——叮,主播所攻略的目標老板孟闕,對主播好感度+5,當前好感度80,恭喜主播,勝利就在前方!

嗯?他是不是知道她要動手了?居然知道漲好感度保狗命了?

俞純將手放下來,孟闕還不知道他“逃過一劫”,隻是拿了紙巾,擦了擦樹下有些髒兮兮的長木椅,擦幹淨後,才對俞純道,“坐下說吧。”

俞純不客氣地坐下了,看來終於要聽到完整版的故事了。

她的氣定神閑,叫孟闕總有些自己這遭之後,好像在女朋友麵前格外氣短了些?

不過,他發現,他比想象中還要喜歡她,多那麽一點點。

沒關係,隻要他不表現太明顯,愛得不那麽執迷,可以耐心等待她多愛他一點點的。

俞純要是能讀他心理活動,一定會同情地望著他:你在我這,好感度是公開的,甚至全直播間人名都看得到,你知道嗎?

故事沒有那麽多曲折離奇的部分,沒有死者家人想的陰謀論,也沒有孟家夫婦擔心的過多隱情。

隻是一個看似溫和卻懦弱總被欺負的少年,和另一個高傲帶刺卻被孤立的少年,因為殊途同歸的處境,加上同桌的緣分,抱團取暖了一段日子。

們是同桌,也是僅校園內的朋友。

孟闕很高傲,他雖然缺愛,但卻又冷漠地拒絕別人靠近,他討厭被窺視內心。但他那個同桌卻是個怯懦但溫柔的性子,他主動和孟闕交朋友,也好像從不介意孟闕的冷漠。

就這樣,孟闕注意到了他,願意和他交個朋友。

那男孩因為家境困難,性子又軟弱,所以是被欺負的弱勢群體,但孟闕就是他的另一個極端——他家境優渥,外形優越,成績又一騎絕塵,是眾人眼中含著金湯勺出生的天之驕子,哪怕被孤立,但都會給人一種是他不願融入凡人的既視感。

兩個極端,卻成了能說上話的朋友。

孟闕不愛管閑事,他唯一管過的,就是一次路過,看到縮在垃圾桶旁邊被拳打腳踢的同桌。

因為從上初中開始就有人惡搞,孟闕便學了點散打,順手從半大少年手裏救個人還是很容易的。

但也因此,同桌愈發黏著他,就像是甩不掉的尾巴和無處不在的影子。

孟闕很不喜歡這種被當做救命稻草一般窒息的關係,尤其是同桌總用那種抓住了就不想放開的眼神望著他,加上那會正是年輕氣盛的時候,聽到周圍人說他們倆關係微妙,是不是那種關係……

孟闕感到煩,便冷漠地要求換座位,並且希望對方不要再纏著他。

他至今還記得對方憂鬱又病態的眼神,還有那句自言自語

似的話——

“可我沒有朋友,我沒有朋友……”

他知道對方隻是將自己當做朋友,但閨蜜都會有個人空間,更別說兩個大男生了,孟闕沒有當回事,加上要高考了,他便索性在家複習,不去學校了。

等他再見到同桌,對方愈發沉默和孱弱,看著像是紙片人。

看到孟闕時,又露出那種濕漉漉的眼神,孟闕隻是厭煩地看了對方一眼,便走了。

他沒有義務,一直被依賴,他習慣獨立。

但他沒想到的卻是,對方比他想象中還要脆弱敏感,以至於再接到對方的電話時,已經是臨終遺言了。

“孟闕,你這個人,真的很自私很冷漠,我明明向你發出悲鳴和求救了,為什麽,為什麽不救救我呢?這個世界對我太冷酷殘忍了,我恨你們,恨你們每一個人——你回頭,再看我一眼,你會永遠在愧疚中記住我吧,還有她,他們,我的家人,都會永遠記住我了吧……”

孟闕回頭就看到站在對麵樓樓頂,穿著洗得發白的校服少年,第一次,沒有憂鬱怯懦,而是得意又明朗地朝他笑了下。

再然後……

便跳了下來。

周圍路過的人尖叫聲此起彼伏,叫站在校門口的孟闕短時間耳朵嗡鳴。

他內心一片轟然,但卻隻是抿緊了唇,顫抖著手指撥打了120,然後關機,進了考場。

他還有高考,他有他的人生,等他考

完……再去醫院看看吧。

從考場出來,回家後,醫院說,搶救無效,當場死亡。孟闕不太記得當時是什麽樣的心情了,隻沉默著,迷茫地回家,再被帶去做筆錄。

但少年近似於詛咒的遺言,卻叫他數十年噩夢纏身。

對方的父母明明從警察那得知了最後的電話,但卻依舊堅持,是他逼死了他們的孩子。

多可笑,他們的孩子在學校被排擠、校外被欺負的時候,他們屁都不放一個,反倒他還出手幫過,他們的孩子有嚴重的抑鬱症,他們卻毫不知情。

隻說是家裏窮,還有兩個孩子,沒有辦法兼顧,是學校的責任,是他孟闕的言語暴力害死了他。

但孟闕沒有辯解,某種程度上來說,他的確,算是個幫凶。給了希望,卻又讓人絕望。

可他有什麽錯呢,這些年,孟闕反複問自己,他是自私冷漠,可他到底錯在哪了。

他也沒有父母的關心,同學的幫助,但他也這樣活過來了,他沒有鄙夷對方的懦弱,他隻是,不想被窒息的關係束縛住。

可這一切最後還是成了他的罪孽。

他也沒法做到完全不自責,至少,他意識到,他的冷漠表情和犀利言語是會傷人的,麵對父母的欲言又止,對方父母的歇斯底裏,他想,是該做個不會給人添麻煩,懂事又無害的“好人”、“大人”了。

然後,他就變成了現在的孟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