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西漢·漢武帝陳皇後(七)

自陳阿嬌退居長門的那一日已經過了近半年時間。陳阿嬌倚靠在亭閣那朱紅的廊柱上,眼眸清亮,但是若近距離觀察,便能夠發現,那雙美麗的眼眸朦朧沒有任何焦點。沉浸在的自己的思緒中,看不到眼前的風景。

在這隻見新人笑不見舊人哭的皇宮之內,半年的時間足夠這後宮中遺忘一個人。原本那驕傲、任性,幾乎把持著整個後宮的陳阿嬌還有幾人能夠記得。沒有了陳阿嬌的後宮,還真是分外平和,當真是一副百花齊放的場麵。

陳阿嬌起身,抬頭便看到不遠處向她走來的男人。這半年內,劉徹倒是成為了長門宮的常客。就算是身為皇後的陳阿嬌都無法影響劉徹是走是留,更何況現在無名無分隻有一個長門住客的陳阿嬌呢。皇帝想要在這長門遊覽,她便依了他便是,就當做是居住在長門宮的代價。

劉徹幾乎是在視線接觸到陳阿嬌的身影時,唇角邊便多了幾分笑意,突然柔和下來的眼眸散了幾分威嚴的氣息,多了些親和的味道。這般變化,讓身邊跟著的郭舍人都忍不住歎息。這半年來,皇上有什麽變化他看在眼裏,雖說是晚了一些,但是皇後娘娘也終於是得到了她想要的。

“皇上今日來的比往日早了些。”陳阿嬌走到劉徹的身前行禮,還未跪下時,便被劉徹拉住手臂扶起。那放在她手臂上的手絲毫沒有放開的意思,陳阿嬌似乎也習慣了劉徹的親近。

“今日朝中的事情較少。”劉徹的情緒中也有幾分愉悅,竇陳二氏越發的安穩,在外的手腳幾乎可以忽略。而且現在還有衛家人製衡,當真是讓他放心了一些。視線看向他身旁的女子,那愉悅便收斂了幾分。

他自然知曉劉嫖對府中人的約束,原因他也不可能不知曉。時時刻刻的告訴他,當時‘廢後’決定的正確,同樣也在時時刻刻的提醒他,曾經怎樣對待阿嬌姐。

隨著時間的流逝,他越發想要將眼前的女人重新的擁在自己的懷中,但是每次想到她廢後之時那淒楚的神情,便沒了下一步動作。最親近的也不過是如同此時這樣仿佛不經意間的觸碰。

“朝堂事少,自是天下安穩,這是喜事。”陳阿嬌·點了點頭,眼中有著真切的喜意。對視之間將劉徹眼眸中那綿綿的情誼看在眼裏。

曾經輕而易舉得到的東西,現在卻連碰觸都是奢侈。正因為越是得不到,就越想要得到。半年的時間,足以讓一絲不明顯的心動,變成一個人對一個人的執念。劉徹對陳阿嬌的感情,終於帶上了幾分發自內心的愛戀。但是···還不夠。,比不過這社稷江山。劉徹···是一位難得的英主,難為私情所擾。

盡職盡責當著背景板的郭舍人,遠遠便看到了一直跟在衛夫人身邊的月蘭向他使眼色。少女臉龐因為劇烈運動而變得鮮紅,看起來是真的有急事。皇上也吩咐過,若是沒有急事任何人都不可來長門宮打擾。想來以衛夫人的聰慧,不會讓手下的人犯禁。

看了身邊‘眉目傳情’的皇上與皇後,郭舍人輕手輕腳的走下了亭子,詢問了幾句,這才帶著月蘭返回亭中。就算他已經極力避免,還是不得已的打斷了兩人的相處,“皇上,衛夫人身邊的月蘭有事稟告。”

“參見皇上。”月蘭向著皇上施了一禮,臉上帶著明顯的喜意,連劉徹那不善的表情都沒有發覺。

“何事?”劉徹微微皺了皺眉,或許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這樣的情緒代表著什麽。隻是見陳阿嬌眉宇之間的笑意在看到月蘭時收斂了幾分,他下意識的有幾分不舒服。

“皇上,衛夫人她有喜了。”

有喜了?陳阿嬌垂下了眼簾,衛子夫再次懷上了劉徹的孩子。縱然身邊的這帝王的對她表現的是多麽的溫柔,他依舊是喜愛美色的帝王。對一個人動了心,卻依舊可以懷抱其他人,這便是帝王的愛情。還真是慶幸,慶幸她選擇了退離,而不是癡守。

“當真?”劉徹猛然間起身,臉上明顯的也有了喜意。他現在已近而立之年,卻仍未有一個皇子。聽到後妃有孕的消息他怎會不開心?

“奴婢不敢欺騙皇上,是太醫親口所說。”月蘭也是純粹的為衛子夫開心,若是這次夫人能夠為皇上誕下第一位皇子,被封為皇後也不是沒有可能。

“好好,擺駕昭陽殿。”劉徹言罷便向宮門外走去,甚至沒有來得及看陳阿嬌一眼。

郭舍人猶豫了一下,不經意間看到了陳阿嬌眼眸中的那一絲了然以及慶幸。不知道為何,有種不好的預感。沒有太多的時間讓他考慮,看著已經走出亭閣的帝王,他快步跟了上去。

跟著皇上離開的還有隨行的太監、侍衛,眾人散去之後,這亭子裏顯得有幾分沉寂,甚至整個長門宮都有幾分沉寂。

“娘娘。”閔穀有幾分擔憂的輕喚靜默不語的陳阿嬌,皇上為何總是這樣,在她認為對娘娘足夠好的時候,做出讓娘娘傷心的舉動。別說娘娘越發的小心翼翼,就連她這個旁觀者都不忍心讓娘娘再踏出那重要的一步。希望之後再絕望,要比從來沒有希望更加殘忍。

“皇室對血脈極為看重,別說皇室,就算是普通人家也是一樣。否則···當年也不會為了求子費盡心思了。”陳阿嬌的動作隨著劉徹的離開變得越發的隨意,染上了幾分慵懶的氣息,卻獨獨沒有悲傷的味道,如同一個局外人。

聲音柔和中帶著幾分歎息,感歎般的語氣,讓人不自覺的被帶入到她的情緒中去。“若是這次衛子夫誕下皇兒,說不定還真的能夠坐上皇後之位。”

“娘娘,衛夫人怎麽可能坐上皇後之位,就算是為皇上誕下第一個孩子,她那卑賤的出身,又怎能讓後宮眾人臣服?”閔穀連忙搖頭,娘娘怎麽會這麽想,怎麽能這麽想?這後宮之中,除了娘娘,有誰能夠擔得起那鳳之尊位?

“出身對那些大臣們來說很重要,但是對皇上並不重要。那朝堂上,有幾個人敢真的與皇上對著幹?更何況,衛將軍為皇上征戰四方,他的妹妹被封為後,也能說得過去。衛夫人當得起皇後一位,她賢惠大度是這後宮都有目共睹的。”

陳阿嬌見閔穀還想反駁什麽,止住了她想要說得話,“閔穀,不必為我抱不平。我已經不在意了。從半年前,便開始讓學著不在意皇上心中到底有誰、到底·寵·誰。今日,已經可以做到對他,沒有任何感覺。”

閔穀仿佛被點醒了一般,她就說為何娘娘總是有意無意的拒絕皇上的親近,她就說為何娘娘可以麵無表情的一次次看著皇上走出長門,卻從不留宿。有些事情早已經有了痕跡,隻是她沒有往那個地方想。娘娘她···真的是放下了對皇上的情誼。

“這樣也好,娘娘就不必為了皇上傷心了。”不必因為那時有時無的溫柔變得不像自己,她再也不想看到娘娘歇斯底裏的樣子,再也不想看到娘娘流淚。

“的確如此。現在的我,倒是有些慶幸···”

陳阿嬌起身,走到亭中的石桌旁。石桌上擺放著一個奢華的鳥籠,無論是材質還是雕刻都是極好的,一隻羽毛打理的格外柔順的鸚鵡乖乖的呆在鳥籠裏。她向籠中伸手的時候,鸚鵡還親昵的蹭了蹭她的手指。養了半年的·寵·物,也沒有白養。雖說不能夠如同傳說中那樣學會人言,也已經頗具靈性。

撫摸了一下鸚鵡的小腦袋,手指微微一勾,打開了鳥籠。鸚鵡在籠中轉了兩圈之後,這才飛向了天空。

“娘娘怎麽將鸚鵡放走了?”閔穀有幾分不舍,雖說那是皇上送來的鸚鵡,但是娘娘不是很喜歡它嗎?平日裏娘娘可是經常帶在身邊的。這隻鸚鵡也是格外的乖順,不吵不鬧的格外省心,讓她也養出來了幾分情誼。

“它會回來的。”蔚藍的天空上雲朵漂浮,那是自由的味道。但是卻不是每一隻鳥兒都喜歡無拘無束、卻要自生自滅的藍天。

閔穀看了一眼鸚鵡飛走的地方,連忙拎著空無一物的鳥籠跟在陳阿嬌的身後。眼眸中的留戀也漸漸散去,視線中隻有自家的主子的身影。作為一個早就被洗腦了的奴婢,她幾乎將照顧陳阿嬌當做了存在的意義。

回到了居所,陳阿嬌從箱子裏拿出那上麵鐫刻著紋路的小匣子,翻開裏麵那裝訂好的絲帛。在這個時代竹簡的用處要比貴重的絲帛更加廣泛一些,自然也不可能有裝訂好的筆記薄,她隻能自行製作。提筆開始在上麵寫著屬於這個時代的文字,待墨跡幹涸之後緩緩合上。

手指在鳥籠上麵滑動,沒過多久,一隻羽毛鮮亮的鸚鵡便從窗戶飛了進來。

“它真的回來了!!”閔穀的麵龐上帶上了幾分喜意,雖說隻不過是一隻鳥兒,看來也是念舊情的。“娘娘是怎麽猜到的?”

“因為它很像我。”陳阿嬌笑著回答,同樣身處在華麗的牢籠中,同樣習慣了這宮廷的奢華。若是走出了這皇宮,她反而會不習慣。被很好的飼養的鳥兒,習慣了珍貴的吃食,在覓食的時候便回下意識的回到這囚禁它的牢籠。而陳阿嬌,習慣了宮廷的生活,又怎麽能夠適應做一個普通百姓。

“皇上之於我,正如同我之於這鳥兒一樣。”一個是牢籠的主人,一個是被飼養的·寵·物。多麽形象貼切。

閔穀臉上那一分喜意也已經完全的消失不見。娘娘是如此看待自己,看待皇上的嗎?這樣悲觀的看法,但是她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任何言語來反駁。娘娘比她看得要清楚,也正因為此,才會放棄吧。

陳阿嬌沒有在意閔穀的反應,這些話並不是說給她聽。該聽到的人,已經聽得清楚。該知曉的人,也終將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