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醉花樓老鴇（四）
“水仙，我知道你一時接受不了這麽殘酷的現實，但我發誓，我說的都是真的！”陶小倩伸出三根手指頭信誓旦旦地說，話音未落，外麵突然傳來“轟隆”一聲雷響，嚇得她一縮脖子——老天爺要不要這麽較真兒啊？
每天有那麽多人指天發誓，也沒見老天爺真把誰給劈了，合著所有不科學的事都隻針對她一個人發生是吧？！
這聲雷響驚醒了困惑的水仙，茫然的神色盡褪，又換上那副淒厲的表情：“哼，你以為我還會相信你？如果張郎真想做駙馬，他拿了你那封信應該高興，又何必跳河自盡。”
你不是智商欠費麽，咋突然又上線了？
訕訕地笑了兩聲，陶小倩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應答，她剛才說的那些都是今天在大街上聽到的，後期加工一下就把癡情人變成薄情漢，還以為古時候的鬼都很好騙呢，看來電視劇神馬的都是騙人的。
“說不上來了吧？”水仙冷冷地哼了一聲，房間又刮過一陣陰風，把她的長發吹得漫天都是。飛舞的發絲像是有生命般開始延伸，很快就到了陶小倩附近，好像下一刻它們就會變成繩索，把這個滿嘴謊言的女人勒斃。
“你沒去過張公子墜河的地方吧？”危機近在眼前，陶小倩突然靈光一閃，直覺告訴她，張公子隱瞞皇帝企圖招他做駙馬這事有古怪。
先不說張公子是否真的可以為水仙放棄高官厚祿榮華富貴，單就是皇命不能違這一點就能壓得他揮劍斬情絲。
這可是皇權高於一切的古代，張公子違背皇帝的心意那就是抗旨不尊，不但他要掉腦袋，連他的家人甚至九族都可能受牽連。小命都保不住了還堅持所謂的愛情，這張公子不是腦子有問題就是原本就活膩了，順便拉一票墊背來報社。
“哼，我去沒去過，你心裏最清楚。”水仙慘白的眼珠子瞪得足有半張臉那麽大，自打老鴇把那封偽造的絕情信交給張公子，她就被禁足了，張公子自盡之後她更是連他最後一麵都沒見到，更別說去他墜河的地方祭拜了。
“就因為你沒去過，才會以為他是墜河死的，”陶小倩的底氣又足了，既然水仙沒去過現場，那瞎話還不是隨便她怎麽編，“我跟你說，我把那封信交給張公子的時候，他臉上那個笑容啊，嘖嘖，我現在想起來還覺得惡心呢。”
像是印證自己所言非虛，陶小倩做作地抱著肩膀抖了抖，雖然這段和她記憶裏的場麵截然不同，但為了盡早超度水仙，她隻好把謊言進行到底。
“哼，張郎若真是如此，你當時會不告訴我？”冷睨了陶小倩一眼，水仙臉上滿是鄙夷。她可記得真真兒的，得知老鴇偽造書信斷了她和張公子的情之後，她是日日以淚洗麵，老鴇除了“趁年輕多賺錢”，“找個有錢有勢的靠山”之類的話，就沒說過別的。
假如他當真巴不得甩開她，老鴇可能守口如瓶？
“唉，媽媽瞞著你還不是為你好，要是讓你知道實情，還不得傷心死，誰知道你這丫頭傻透心兒了，竟然懸梁，死後還認為是我拆散你們的姻緣，一天到晚地找我索命，我的命怎麽就這麽苦喲！”陶小倩順手拿出帕子捂著臉就開哭，可惜演技不過硬，隻能幹打雷不下雨。
被陶小倩浮誇的演技蒙蔽，水仙再次遲疑，雖然她不相信海棠會有那麽好心，為了令她好受些委屈自己，但張公子隱瞞她當駙馬的事就如一根刺紮在她心裏，讓她莫名地難受。
“你剛才說張郎不是跳河自盡？那他是怎麽死的？”
“八成是他看了那封信高興過頭，又喝了點酒，自己失足掉進去的吧！”陶小倩一看有門兒，立刻重新煽風點火，想想張公子落水處兩岸的嶙峋怪石，她越發相信自己說的就是事實。
“不可能，張郎不會騙我的，他說過此番高中之後就回鄉把我們的事稟告父母，他說過會明媒正娶我過門的，他不會騙我的！”水仙狀若瘋癲地甩頭，嚇得陶小倩又開始往旁邊縮，乖乖，這妹子要是突然發飆，誤傷她就慘了。
“你把那封信給他的前一天，他還說十五帶我河上泛舟……”水仙說著突然停住，臉上的表情變了三變，整隻鬼瞬間狂化了：“不會的，張郎不會背叛我的，不是這樣的！”
陶小倩是真好奇，這姑娘到底想到什麽了，方才還一臉不相信呢，這會兒怎麽就跟張公子真背叛她似的。
可她還沒蠢到去找水仙要答案，又不是好奇寶寶，哪兒來那麽旺盛的好奇心啊，先保住自己的小命要緊。
“我一定會查清事情真相，要是讓我知道你騙我，我絕對會讓你死無葬身之地！”把房間裏能砸的東西都砸得差不多了，水仙飄到陶小倩跟前惡狠狠地說。她想到了些事情，必須去求證，若真是那樣……
臉上的表情愈加陰森，就在陶小倩以為她要反悔，現在就把自己正法的時候，恐怖的紅色身影突然不見了。
“哎媽呀！”腿一軟，陶小倩不管不顧地坐到地上，邊拍著胸口順氣，邊四處張望，以防水仙再從哪個角落裏鑽出來。
等了足有半個時辰也沒出現任何異常，陶小倩估摸著水仙今晚是不會出來了，看了眼滿屋子的狼藉，果斷決定出去住客棧。
一腳踏出醉花樓，陶小倩還沒等分清東南西北呢就被一個高大的身影擋住了去路。飽受驚嚇的神經不堪重負，陶小倩“媽呀”一聲蹦的老高，這一嗓子把對麵的人也嚇得不輕，向後退了好幾步。
“哎呀姑娘，我終於找到你了。”沒等順過這口氣，陶小倩就聽到個有些熟悉的聲音，抬頭一眼，嗬，這不是被她放了鴿子的神算子嗎！
乍見神算子，陶小倩轉身就想回醉花樓，可惜腿沒人家長，動作也沒人家快，才轉過身，那男人又擋到她眼前了。
“讓開。”眼見擺脫不了這家夥，陶小倩索性雙手抱胸，一副“我就是反悔了你能把我怎麽樣”的樣子。
“看到你就好了，”神算子絲毫沒把她的冷硬放在心上，大臉笑得跟花似的，“我去招過魂了，那位張公子果然沒有投胎，現在正困在那條河裏呢！”
“你說招到就招到了？哼！”陶小倩翻了個白眼，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想賺兩千兩，算盤打得挺響啊！
休想騙她錢！
吐槽歸吐槽，神算子的話還是讓陶小倩心裏有些忐忑，若張公子真沒去投胎，那有朝一日他和水仙連上線，印證她剛才說的都是謊話……娘哎，她要不要現在就去找歪脖子樹，給自己準備後事啊！
“你若不信，我可以再去招一次，不過這回你可不能害怕得不敢去啊！”神算子挑起嘴角，笑得那叫個如沐春風，陶小倩禁不住打了個寒顫——這種有點可愛的寵溺表情是腫麽回事啊？大叔，您太成熟了，不適合賣萌好嗎！
就在陶小倩快被對方看得炸毛時，神算子突然轉移了視線，兩眼定定地盯著身後的醉花樓。
長出口氣，陶小倩鄙夷地哼了一聲，男人麽，路過這種地方還能忍得住？隻看剛才那笑容，就知道他長了顆猥瑣的心。
“姑娘，請問醉花樓從何處請了高人啊？”就在陶小倩尋思著要不要找兩個姑娘擺平這貨的時候，神算子把視線放回到她的身上，那嚴肅的樣子，和笑的時候判若兩人。
“高人？”陶小倩不明所以地眨眨眼，“咱京城還有敢來醉花樓的高人？”
“難道是從外地請來的？”神算子鍥而不舍，那副認真的樣子愣是讓陶小倩把已經邁出去的那條腿又收了回來。
“除了剛鬧鬼的時候請了兩個道士來看過之外，就沒請過別人了。”既然對方沒提兩千兩銀子的事，陶小倩的態度也和緩許多，依照老鴇的記憶，老老實實回答。
“這就奇怪了，”神算子聞言眉頭皺了起來，幹淨修長的手指反複摸著下巴，那認真思考的模樣還真有點獨特的韻味，“那水仙是自盡於醉花樓，怨氣再大也不可能離開這裏，可又沒有高人來收服她，她去哪兒了呢？”
神算子說話的聲音不大，但陶小倩還是聽了個七七八八，心裏先是一喜，難道水仙已經去投胎了？想想又覺得不對，水仙臨走時那樣子，打死她也不相信會去投胎，再說水仙真去投了胎，她的任務就算圓滿完成，怎麽可能還在這裏。
既然沒去投胎……該不會那丫頭已經掙脫了地域的限製，跑去找張公子對質了吧？
兩腿一軟，陶小倩一把抓住神算子的寬袖，神色也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變，狗腿得恨不能把這位爺供起來：“大仙兒，救命啊！”
神算子被陶小倩突如其來這一手驚得半天沒反應過來，直到陶小倩差點給他跪下，才急忙伸手把她拉起來：“姑娘，你這是幹嘛，有話好好說。”
心慌地吞了下口水，陶小倩也沒心思出去找客棧了，既然水仙不在醉花樓，那全京城除了她這兒就沒有安全的地方了。
讓小六安排個雅間，又讓廚房備了最好的酒菜點心，陶小倩邊給神算子倒酒邊把今晚發生的事原原本本說了一遍，末了還特意強調了水仙臨走時那句狠話。
“大仙兒，我還有救麽？那水仙要是發現我騙了她，還不得把我撕碎了啊！”一想到做鬼都隻能七零八落，陶小倩就想撞牆，她怎麽這麽倒黴啊，備受驚嚇不說，還要隨時遭受女鬼的報複。
身為新時期的三好青年，陶小倩表示她真沒幹過缺德事。
聽完事情始末，神算子並沒有答複陶小倩，而是端起酒杯淺啜，酒杯剛放回桌上，陶小倩立馬又給倒滿，卻絲毫不敢催促，生怕打斷了他的思考。
“姑娘，你好好回憶下，水仙死前一個月是否有反常之處？”沉默許久，神算子終於開口。陶小倩不敢怠慢，馬上搜索記憶，想來想去，好像沒什麽不對勁，就是比平時憂鬱些，飯量也比往常小了。
“這就對了。”神算子一拍大腿，嚇得陶小倩差點把手裏的筷子扔出去：“大仙兒，是不是想到什麽了？”
神算子點了點頭，表情稍稍放鬆些。他剛才還在納悶，就算水仙懷疑張公子真騙了她，也沒辦法離開醉花樓，但現在他明白了，水仙死前就有人在她身上施了法。這法術結合著她突然爆發的怨氣，才使得她脫離了地縛。
“施法？什麽法，有啥作用啊？”陶小倩一頭霧水，難不成醉花樓裏有人要害水仙？水仙會想不開上吊也是法術導致的？若真如此就好了，把這事告訴水仙，讓她找其他人報仇去，隻要平了她心裏的怨氣，投胎還不是分分鍾的事。
“這法可不是一般的法，會要人命！”又飲一杯酒，神算子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嚴肅。
地縛對不肯去投胎的冤魂厲鬼而言是牢不可破的死律，要麽散了心頭怨恨去投胎，要麽被人收走，否則絕對無法離開自盡之地。
可若是這人在自盡之前被施了某些厲害的法術，情況就變了，看水仙的情況，應該是被施加了一種名為奪命的邪術。
“中了奪命邪術的人會越來越沒精神，食不下咽，睡不安寢，人也會變得恍惚，陰鬱，中術七七四十九天之後，就會出現嚴重的幻覺，然後殞命。”神算子拿著杯子的手突然發力，“哢嚓”一聲，上好的白玉杯應聲碎裂。
“那，能查出是什麽人對水仙施了那個奪命咒嗎？”來不及心疼價值連城的杯子和感歎神算子的深藏不露，陶小倩現下最想知道是誰害了水仙，是誰害得她要背黑鍋。
“這倒不難，”神算子微微一笑，“這種邪術，知道的人就沒幾個，更別說施法了。”
眼見陶小倩的眼神變成狐疑加防備，神算子趕緊擺手：“你別誤會，我確實會施法，但水仙姑娘身上的法術不是我施的，用這種邪法害人是會損陰德的，我不會自掘墳墓。”
“給你一個時辰，要是問不出誰對水仙施了什麽狗屁奪命咒，我就把你當成罪魁禍首交給水仙，讓她把你碎屍萬段！”惡狠狠地咬牙，陶小倩氣勢全開，那樣子比水仙還要恐怖。
神算子咧了咧嘴，一陣風似的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