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千帆站在大院裏,冷漠地看著來來往往的人。

他不明白他們為什麽笑出聲,不明白他們對自己說出來的那些羞辱性語言,究竟怎麽帶給他們快樂了。

不過是一些文字,根本沒辦法傷害到任何人,他們到底在高興什麽?

不像那個姓段的男人,皮鞭和煙頭是真的能讓他感覺到軀體的疼痛,這些傷害才是真實的。

可是當範團從旁邊衝出來,和他們扭打在一起的時候,他突然一下子頭疼起來。

和時間表無法遵守的頭疼不一樣,和自己的東西被別人碰了的頭疼不一樣,和聽到吵鬧聲音時的頭疼不一樣。

這一次的頭疼劇烈到他想死。

他喘不上氣,渾身抽搐,跪在地上蜷縮著,死死拽著頭發,頭皮麻得感受不到疼痛。

他努力睜著眼睛,隻能看見範團和那群孩子糾纏在一起,誰也沒占上風,他想開口喊,可是喉嚨腫得厲害,一聲也發不出。

不行,被打很疼的,他知道,很疼的。

團團不能疼,沒有為什麽,團團不能。

他拉著團團的手,把她死死拽在自己身前,一遍又一遍說:“我也保護你,我永遠都會保護你。”

突然畫麵一轉,風雪交加,他站在大院門口,看著好幾天不曾露麵的團團上了車。

“團團你去哪?”他喊。

媽媽讓他回去,讓他不要吵到團團,可是他怎麽會吵到團團?團團一直都最喜歡跟他玩了,團團一直都最喜歡他了。

可是如果團團最喜歡他了,那為什麽要離開?

為什麽好幾天不在家?

為什麽停電了也不來找他,不來抱抱他?

媽媽拉著他不讓他去打擾團團,可是團團哭了,他們看不見嗎?

車子啟動,他發了狂,咬了媽媽的手,深一腳淺一腳踩進雪地裏,一邊嘶吼一邊追。

他頭疼,他想讓團團摸摸他的頭。

他心口疼,他想讓團團抱抱他。

但其實沒有這些也可以,團團回來就行,他來抱團團,來摸團團的頭。

他頭一次惱恨自己的特殊,他第一次為自己有病而感到痛苦,他突然明白了為什麽媽媽提到自己這個病,就會掩麵而泣。

因為他不正常,他連運動能力都沒有,他隻能把自己摔在雪堆裏,隻能爬不起來,看著汽車遠去,看著團團從他的人生裏遠去。

團團是不是也嫌棄他有病了?

“我治好了,我治好了,我治好了……”過千帆醒不過來,靠在範團懷裏,一遍一遍重複。

範團抱著他站在別墅門口,心慌得眼前發昏。

他以前沒有強迫行為的,他以前不會這樣不停重複同一句話!

他到底怎麽了?!

“過千帆,你醒醒。”範團咬著牙,拍著他的後背,“別睡了!你看看我!”

團團的聲音?過千帆缺氧,喘不上氣。

又幻聽了嗎?還是他的團團真的來找他了?

“我們回去睡好不好?”範團真的沒辦法了,這麽多年,她完全不知道過千帆現在的狀態究竟是怎麽樣的,她甚至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能讓他放鬆。

這十年,他到底怎麽過的?!

“團團……”過千帆強撐著睜開眼,迷迷糊糊看見範團,連忙說,“團團別走!”

“我沒走,你看我這不是在這兒嗎?”範團鬆了一口氣。

她抱著過千帆,直到他意識清醒,逐漸平和下來,才鬆開了他。

過千帆眼睛紅腫,手指蜷了蜷,想去抓範團的手,最終卻沒有動彈,隻跟在她身後進了門。

他搞砸了。

他好不容易才和團團相認,好不容易才讓團團把他帶在身邊。

卻搞砸了。

現在團團肯定不要他了,他就是最礙事的,他要被送走了。

怎麽辦……他調整著呼吸,腦袋暈暈的感覺逐漸褪去,眼神又恢複了古井無波的深邃,好像能把一切都吸進去一樣。

他有用。他必須有用。

隻有他還有用,團團才不會把他送走。

他望向打著電話走進書房的範團,摸向了自己的手機。

“雖然過千帆自己沒有告訴校方他的身體狀況,但是你不要忘了,是那個男人在課堂上羞辱學生,才造成了這一切!”範團連老師兩個字都不說了,她氣得發抖,一拳砸在了桌子上。

三合板的桌子不禁砸,直接被她打出了一個坑,木屑劃破了她的手,還有一些紮在她皮膚裏。

“他辭職,或者我上報給教育局,你選。”她的聲音冷得像冰,“他平時說話是什麽樣子,校方不可能不清楚,現在是信息時代,我要是把他平時那些話錄下來發在網上……”

電話那頭啞火,徹底服了軟。

一**長,麵對一個職高轉來的不良學生,沒有一點兒辦法。

掛了電話,範團沒有出去,而是坐在桌子前閉上了眼睛。

十年前她父親作為緝毒警去世,原本就空****的家裏更添了悲涼。為了保護她的安全,上麵把她緊急轉移到安全屋。

她抱著父親的骨灰走出大院,尹女士從始至終沒有露麵,叔叔阿姨說她已經先去安全屋所在的城市等她了。

那天下大雪,她感覺不到冷,感覺不到疼,看不見別的東西,聽不見什麽聲音,麻木地回去,花了十分鍾不到就又走了出來。

她沒有東西可拿。

這個家,為了保密,沒有父親生活的痕跡。

尹女士的東西也少得可憐。

走出大院,她耳朵裏全是轟鳴聲,嗡嗡的,好像腦子裏塞進了電視機的雪花,整個人沒了感受。

隻有一聲“團團”,從這些嘈雜又混亂的嗡嗡聲中擠了進來,鑽進了她耳中,在她腦子裏炸開。

她不是不想停,也不是不想回頭,隻是叔叔阿姨們明確說過,她不能告別。

她不能透露一個字,任何一句話都有可能給她和尹女士帶來危險。

不,有可能更糟,她會給過阿姨和段暉帶來危險。

她什麽都不能說。

“師傅……”她張嘴,幾乎聽不到自己的聲音,“放首歌吧。”

咚咚咚。

禮貌又穩重的敲門聲把她從回憶裏喚醒。

她站起身,隨手拍掉手上的木屑,匆匆在身上抹了一下血跡,這才去開門。

過千帆站在門口,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又低下頭,跟之前在學校裏一樣:“你想喝什麽?我給你調。”

範團把受了傷的手藏在背後,隨口回道:“你喜歡什麽就調什麽,櫥櫃裏該有的都有。”

過千帆眼神頓在她背在身後的手上,微微抬眼看了一下裏麵的桌麵。

他聽到了,剛剛裏麵有咚的一聲。

是團團生他的氣了嗎……他眸色暗下來,強忍著頭疼說:“今晚酒吧缺人,我不可以翹班了。”

範團猛地抬眼,皺著眉頭:“不行,你現在這個狀況怎麽去上班?我說過,那裏很危險。你辭職吧,學校那邊我也給你請假,你最近哪都別去……”

“團團。”他打斷範團的話,認真地說,“你不止比一場,對不對?”

範團沉默了。

他說的是事實。

拳賽不止一場,每一次都要喝槍。而且隨著拳賽的進行,她會一步步接觸到更深的東西,更可怕的人。

但凡她有絲毫的行差踏錯,那就不隻是前功盡棄的問題了。

不可否認,有過千帆這個調酒師,能讓她的計劃更周密一些。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過千帆一直安靜地看著她,等著她的答複。

他現在的表現和正常人沒有任何區別,如果不是剛剛經曆學校那一場驚心動魄,範團會以為他隻是一個普通人。

“一旦有任何,任何不適,你都必須回來,不能再去。”範團死死盯著他,一字一頓。

過千帆唇角彎了彎,認真點了頭。

不會的,他不會犯病,不會拖後腿。

他不會再給範團任何拋棄他的理由。

入夜,範團躺在**查看支線任務。

【尋親記5】:任意一份作業親自做完。獎勵三朵小紅花。

“恭喜宿主,過千帆的黑化值已經下降到80了。”係統今天被嚇得夠嗆,在學校的時候,過千帆的黑化值瘋狂波動,距離100隻有一步之遙。

幸好幸好,最後安撫下來還降低了,不然係統真的要嚇死了。

範團沒有回話,自從知道過千帆就是當年的段暉,她的話越來越少。

過去就像一塊壓在她心口的巨石,她不得不背負著這塊石頭繼續前行,因為她還有事情要做,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叮!”

手機響起了特殊的提示音,範團猛地坐直身子,點進那個地下網站。

“索倫現身X城拳館!”

範團顫著手點進去,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封麵上那個毀容的男人。

那男人**著上半身,手上沒有戴拳套,而是纏了幾圈布。他的肌肉被汗水浸潤得光亮亮的,被閃光燈一照,更是棱角分明。

他站在拳台上,動作是他拿手的拳法,隻看一張照片,就已經能感覺到他的拳風和力量。

那是壓製性的力量,讓人望而生畏的力量,地下拳場多年未曾擊敗過的力量!

除了……寒鴉。

那是唯一擊垮過索倫的人,也是在那一場比賽後,就消失了兩年之久,堪稱地下拳場最神秘的存在!

“寒鴉,我來了。”視頻裏,索倫那張被毀容的臉動了動,似乎是在笑,卻可怕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