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嫻跟孟文靜說了陳瑾然要給她補習數學的事情。
孟文靜坐在座位上,嘴角的笑容一如既往。
她溫柔地注視著安嫻,應了一聲,“好的,我知道了。”
一隻手搭在桌麵上,一隻手放在膝蓋上,孟文靜柔著嗓子,又問,“所以,現在你打算怎麽分配你的時間呢?”
“誒?”安嫻看著孟文靜包容而耐心的臉,有些遲疑。
她這話是什麽意思。
孟文靜輕輕笑了一聲,她低下頭,一隻手摶成拳頭抵在嘴角,別在耳朵後頭的碎發落了下來,又被她不經意地撫到後頭。
笑了兩聲,她又重新抬起頭直視著安嫻,手指在桌麵上敲擊著,發出有節奏的聲響,仿佛下雨的天氣雨滴從瓦片滑落滴到地麵上發出的淅淅瀝瀝的聲音。
“你應該知道的。”孟文靜含笑的眼睛裏閃著粼粼的光波,“我的哥哥與夏夜陽的姐姐夏晝錦有牽扯,陳瑾然與夏夜陽又是青梅竹馬,不可能對夏晝錦的事情一無所知。”
“我跟陳瑾然最好不要近距離地在同一個空間待得過久。”
安嫻不由得雙手交叉環在胸前,她急急地說:“陳瑾然說過,沒關係······”
“可是我有關係。”
安嫻話還沒說完,被孟文靜更加輕柔的聲音打斷了。
她坐在位置上,仰頭看著安嫻,神情專注。
安嫻愣了一下。
孟文靜伸出手來,抓住了安嫻環著的雙手,仔細地握在手裏。
但是也隻是好好地握在手裏,再也沒有別的動作。
安嫻原是想掙脫的,但發現孟文靜沒再做些什麽後也就懶得動了,任由孟文靜握著。
“我之前很好奇。”孟文靜靜靜地說著,不急不緩,“為什麽突然夏夜陽會與你那麽要好,要好到要讓陳瑾然來接近你。”
“可是,在你那天遇見我哥的時候,我突然就明白了。既然我哥會將你誤認為夏晝錦,身為夏晝錦的妹妹,夏夜陽肯定也會有同樣的感覺。”
孟文靜拍拍安嫻的手背,側過頭去笑了笑,“也許我也是受到了夏晝錦的影響吧。”
“以前我從來都沒有將你與夏晝錦聯係起來過,可是真的想到了,才發現你們兩個是那麽的相像。”
孟文靜說完,又笑笑,搖搖頭,“不。”
她說:“現在的你與夏晝錦是不同的,與以前的馮安嫻也有些不同,我已經不能將你們幾個形象完全聯係起來了。”
她認真地看著安嫻,“你變了,你變得好多,是潛移默化的改變,如果不是深入接觸你的人,根本就察覺不出這樣的變化。”
安嫻將手從孟文靜掌心抽了出來,皺眉,“你說這些話是什麽意思,我聽不懂。”
孟文靜勾起嘴角,“不懂也沒關係,本來就不需要你懂。”
“這與不能跟陳瑾然一起有什麽聯係嗎?”安嫻問。
孟文靜側過頭去,看了眼教室前方黑板上方掛著的鍾表,還有時間。
她又轉過頭來,看安嫻的目光並未從她身上挪走分毫,認真地看著她,在無聲地討要一個答案。
“陳瑾然對以前的你毫不知情,他在意的是現在的你,吸引他的也是現在的你。”
孟文靜低低地歎息了一聲,“可我不是。”
“就算是,我也不願意與另一個對你懷著特殊想法的人待在同一個密閉的空間裏。”
安嫻臉上的神情越發有些迷糊了,她隻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便問孟文靜,“你是在打啞謎嗎?”
“好啦~~~”孟文靜以哄小孩子的口吻對著安嫻說,“今天晚上一定要跟陳瑾然在一起吧,分清楚點吧,什麽時候學英語,什麽時候學數學。”
不等安嫻開口,她便自言自語地替安嫻安排了起來,“數學掌握起來要比英語要難上一些,畢竟英語可以利用零碎的時間進行記背,語法也都是固定的,也不需要我一天到晚陪在身邊。”
“數學確實是需要花整段整段的時間去練習解題才行呐。”
“那麽——”孟文靜的眼睛亮閃閃的,“這樣怎麽樣,五天晚自修,前麵周一周二是數學,周三是英語調劑一下,周四繼續數學,周五英語?”
安嫻將孟文靜的話都聽進了耳朵裏,她就感受著這些話一個字一個字地飄進她的耳朵裏,可是她卻著實是有些沒有反應過來。
左腳悄悄向後邁出半步,安嫻的身子離孟文靜遠了些,她歪頭,臉上顯出不解的神色,“哈?”
孟文靜眯起眼睛,不動聲色地瞟了眼安嫻向後打算繼續動的腳後跟,微微笑著。
“至於周末的話,就隨你好啦,反正我們都住在一起,你想去哪去哪。”
安嫻扭扭脖子,神色複雜。
“嗯???”她動動嘴巴,想要說些什麽,卻發現她不知道要說些什麽。
是該說孟文靜這個關於數學英語補習的時間安排看起來那麽不合理又詭異地有她自己的道理,還是該說孟文靜的語氣就像喝完一口涼白開再對著旁邊剛好路過的同學順便打了個招呼那樣平常且不經意。
又或者是······
安嫻的手指頭摩挲了兩下自己的袖子。
孟文靜就這麽利索了當地將她的時間全都安排地明明白白了嗎?
都不需要過問一下她本人的意見嗎?
“這很符合你現在的情況啊。”
“誒?”
突如其來的孟文靜的插話讓安嫻的心緒就此中斷,她受驚般地看向孟文靜。
孟文靜為什麽會?
“你剛剛把自己的想法說出口了。”思思無奈提醒。
安嫻伸手撫上自己的嘴唇。
“就這麽決定了,挺好的,回去上課吧。”孟文靜見安嫻愣在那裏,站起身來拍了拍安嫻的肩膀,又輕輕推了她一把。
安嫻順著孟文靜的力道走了兩步,仍然有些一言難盡的感覺。
總覺得,有什麽東西脫離掌控了呢。
安嫻就懷著這樣不可名狀的心情一直等到了晚自習的時候。
夜晚,教室內燈光熠熠,趁著第一節晚自習上課之前的空隙,安嫻緊急收拾了文具書本抱在手裏,就要出去。
“安嫻!”
安嫻轉過身來看向身後坐著的張佳珍,“嗯?”
張佳珍從上到下將安嫻看了一圈,最後定格在她手裏的本子上。
不知道是不是安嫻的錯覺,燈光下的張佳珍看起來有些脆弱,麵色也有些蒼白。
安嫻的眼珠子向上轉了轉,這教室裏的白熾燈確實太亮了些。
張佳珍小心翼翼地笑了笑,“你,你真的要去競賽樓嗎?”
“這不是很明顯嗎?”安嫻反問張佳珍,“有什麽事情嗎?”
張佳珍搖搖頭,“沒,沒什麽,你去吧。”
她說著,慌慌張張地翻開手頭的作業本,期間還把桌子上的其他筆橡皮之類的碰到了地麵上。
張佳珍愣在了那裏。
她看著地上的筆和橡皮,手的動作還停留在翻書的時候,也沒有什麽反應。
安嫻奇怪地看了張佳珍一眼,走出位子,彎下腰去,伸出手來將地上散落的東西攏在手裏,慢慢地放到了張佳珍的桌子上。
張佳珍呆滯的目光便隨著那文具挪動到安嫻的手上,又挪動到安嫻的臉上。
安嫻好笑地敲了敲張佳珍的桌子,“看什麽呢,回神了。”
張佳珍身子抖動了一下。
“哦!”她雙手掩飾性地捂住了自己的半張臉,一邊看向另外一邊,“哦!”
“謝謝謝謝太謝謝了。”她將頭扭向一邊,卻還是沒有忘記向安嫻道謝。
隻是還是有些慌亂。
安嫻搖搖頭,“奇奇怪怪。”
她轉過身去走向教室外。
踏出教室的那一刻,安嫻朝向走廊的另一邊。
沒走幾步,就看到走廊的盡頭忽然閃出一個人來。
那人原是在暗處的,隻能隱隱約約看到一個大致的人影和身形的輪廓,但安嫻隻覺得有些熟悉。
再走幾步,那人就從暗處走到了燈光下,他似乎是看到了安嫻,走動的速度也加快了些。
安嫻定睛一看,是陳瑾然。
陳瑾然踏著步子,經過稀鬆的幾個人,走到了安嫻的麵前。
他低頭看著安嫻,一隻手插著褲兜。
今天的陳瑾然穿得並沒有很休閑,相反有些正式的樣子,褲腿筆直,身上的衣服熨帖,頗有些西裝的味道。
不過到底不是西裝,但這也讓他整個人看起來都成熟了很多。
陳瑾然的目光落在安嫻的身上,燈光下,她整個人仿佛成了一個光源,發著奪目的光輝。
為什麽呢?
他插在褲兜裏的那隻手不由得握緊了。
為什麽她在發光呢?
跟別人都,不一樣。
就算是夏夜陽,也從來沒有給過他這樣的感覺。
那光在安嫻的身上靜靜流淌,為安嫻與黑暗隔出了最為明顯的一道界線。
而她抬起頭看著他,神色無悲無喜,卻讓人覺得憐愛得緊。
籠罩在光圈之下的眼睛,看起來濕漉漉的。
陳瑾然從褲兜裏伸出手來,想要去摸一摸安嫻的頭。
安嫻站在原地,就這麽看著陳瑾然朝她伸過手來。
她腳後跟向後退一步,已經打算要向一邊避一避了。
不妨陳瑾然的手在半空中就停了下來。
安嫻的目光聚焦於他的動作。
陳瑾然默然地看著她,掌心向上。
安嫻撤回腳後跟,往前傾了傾身子,問,“什麽意思?”
陳瑾然說:“把書給我。”
安嫻下意識握了握懷裏的書,搖頭,“不用,我自己拿著就好。”
然而陳瑾然並沒有聽她的回應,他見安嫻並不配合,便徑直跨前幾步,輕輕巧巧地便將安嫻懷裏的本子抓住了,微一用力,就要扯出來。
安嫻怕東西散落,隻好鬆開手,任由陳瑾然將本子連帶文具都攬到他自己那邊。
算了,他願意拿就拿著吧。
安嫻這麽想著,便跟陳瑾然朝前走去。
晚自習的鈴聲響起,學生們都已經回了教室,除了偶爾經過巡邏的學生會學生和老師外,外麵沒有一個人影。
靜悄悄的。
安嫻和陳瑾然並排而行,她看了陳瑾然一眼。
陳瑾然隻是拿著本子,專注前行,沒有將注意力分給她一絲一毫。
從他的側臉這麽看來,稍微顯得有些冷漠了。
其實他還可以更冷漠些。
安嫻想。
“你可以不用特意過來找我,我知道競賽樓在哪裏,門口等我就行。”她對身邊的人說。
陳瑾然沒有接安嫻的話,他問,“孟文靜不一起嗎?”
“額······”
安嫻想到白天孟文靜的反應,語塞了一會兒後才回答,“她——她覺得——”
腦海裏滿是孟文靜的話,可是嘴巴裏卻吐不出更多的字句,安嫻有些想敲自己的腦袋了。
依她對陳瑾然的理解,照她這樣吞吞吐吐的說法,陳瑾然該是有些不適應了。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陳瑾然竟然沒什麽反應。
安靜的樓梯間,隻有兩人下樓時的腳步聲,而陳瑾然的目光隻是停留在自己前麵要走的路上。
安嫻支支吾吾了半天,才終於將話說完整,“她覺得數學跟英語兩門一起補不大合適,所以我們商量以後決定周一周二補數學,周三補英語調劑一下,周四繼續補數學,周五則是英語。周末的話,就隨意。”
隻聽沉重的一聲,陳瑾然一腳踏空,連續邁下了兩級階梯。
安嫻便看著陳瑾然以劈腿的形式跨著階梯,褲子緊得仿佛要崩開。
陳瑾然也仿佛是嚇了一跳,又或者是剛反應過來,他有些茫然地看了看自己現在的姿勢,感覺有些羞恥,便腳下用力想要挪下一隻腳來,不過,終究是要耗費些力氣。
安嫻在兩級階梯的高度上,看著底下的陳瑾然。
他今天是怎麽了,看起來有些心不在焉的。
“那個~~~”安嫻看陳瑾然一臉大夢初醒的樣子,好心地對他說,“如果你今天有些累或者狀態不大合適的話,要不我們改天再約也是可以的。”
她說著,就走下去要將陳瑾然懷中的東西拿走。
陳瑾然連忙把東西舉高了。
“沒什麽大問題。”他慌忙說,“剛剛隻是想事情太出神了。”
安嫻抬頭看被舉得高高的本子,伸到一半的手又垂了下去,“那,辛苦你了。”
陳瑾然勉強地笑了笑,搖搖頭,“是我主動提出來的,談不上辛苦不辛苦。”
安嫻會意地一笑,“那也是沾了晝錦的光啊,是我的榮幸。”
陳瑾然聽了這話,臉上勉強的笑意也淡了許多,他重新向下走去,默然不語。
兩人到了競賽樓。
陳瑾然擁有整棟競賽樓的使用權,而他使用的教室也是整棟競賽樓條件最好的。
他將安嫻帶到了三樓。
“317?”安嫻站在房間門口,挑了挑眉,想到了孟文靜上次帶她去的117。
“三樓一向是給數學競賽的學生使用的。”陳瑾然解釋。
他將保護智能鎖的殼子向上推開,伸出大拇指按到屏幕上。
隻聽輕微的一聲,原本嚴絲合縫的門便開了一道縫。
陳瑾然轉身對著安嫻,“你把門打開吧。”
安嫻奇怪地望了他一眼。
為什麽還要她來開門?
但她想著也沒什麽要緊,便點了點頭,爽快地將門打開。
迎麵一個活潑的聲音便劈頭蓋臉砸來。
“安嫻!”
隨著聲音撲過來的還有一個大大的擁抱。
安嫻忙不迭伸出手去,趔趄了兩步。
夏晝錦抱著安嫻的腰,抬起頭來看著安嫻,晃動了兩下,“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安嫻扶住了自己的腰,咬著牙擠出了一句,“姑奶奶。”
陳瑾然見安嫻似乎有些支撐不住的樣子,便皺了眉,對著夏晝錦道:“你送開吧,她要受不住了。”
經陳瑾然提醒,夏晝錦這才放開安嫻,轉為拉著安嫻的手,將她熱情地拉進了房間。
安嫻撫了撫胸口,等到厘清眼前的狀況,看向眨巴眨巴眼睛看她的夏晝錦,問她,“你,怎麽會在這裏?”
話問出口,卻又覺得有些不妥。
陳瑾然是說要幫她補習數學,卻沒說隻幫她一人補習數學,原本夏晝錦便是重中之重,夏晝錦在這兒也是情理之中的吧。
於是安嫻便又搖搖頭,“是我問了一個傻問題。”
“什麽啊?”夏晝錦把安嫻按到椅子裏,自己也坐在一邊,“我是因為想你才過來找你的呀。”
“平時過來找你,太顯眼了。”夏晝錦囁嚅著說。
“什麽?”安嫻問。
“沒什麽。”夏晝錦搖頭。
陳瑾然將準備好的數學資料攤開放在兩人麵前。
“好了,來做題吧。”他說著也坐到了安嫻另一邊。
“把你現在比較不懂的知識點跟我說一下。”
安嫻沒動。
她看看陳瑾然。
陳瑾然若有所感,抬起頭也看向他,“怎麽了?”
安嫻又轉過頭去看向另一邊的夏晝錦。
夏晝錦正雙手捧著臉頰神采奕奕地看著她,滿臉閑適之情。
安嫻問陳瑾然,“夏晝錦不補習嗎?”
陳瑾然垂下眼瞼,還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話就已經被當事人夏晝錦搶先一步說了。
“我沒必要啊。”夏晝錦笑吟吟地說。
“為什麽?”安嫻迷惑。
“因為我隻要過了會考就行啊。”
“啊?”安嫻懵了。
夏晝錦的笑意忽然淡了些,“等高二會考完以後,我就要出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