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崔鶯鶯身心健康的好轉是有目共睹的,崔夫人不得不感歎紅鸞真是個有能力的丫頭,現下一家人都是崔家的部曲,又有自己看著,調/教好了,以後必定和雪梅一樣能做起崔鶯鶯的左膀右臂,怕就怕是女兒太過心慈手軟,變得奴大欺主……
崔夫人已經開始往長遠打算。
紅鸞並不知道這些,但是小姐崔鶯鶯對自己的好感度已然是要爆表了。
許是那晚的開解真的打通了崔鶯鶯的任督二脈,她逐漸改變了以往和大唐貴女不太相符的柔弱脾性,一麵開始和自己母親學著管家,一麵又與手帕交多多外出走動——大唐風氣較為開放,對女子的束縛並不很多。
紅鸞記得自己曾經在哪兒看到過的一個總結,是說某個朝代越是強盛,則男女的社會地位越是不懸殊。雖不知是否客觀全麵,但是紅鸞覺得是很有道理的。
崔鶯鶯的十六歲,貞觀十九年,本該就這麽平靜地過去了。
誰料中秋之後的某一天,崔相和崔夫人說道,要把偏院的一個丫鬟收了,崔夫人很是驚奇,自家老爺已經有一兩年沒往偏院添人了,怎麽這又……
其實無論現在偏院子進一個或是十個的美人,崔夫人的心都已經古井無波了,自己年歲已大,根本不可能再有生養,以後若是偏院有人產子,去母留子,記在自己名下,從小養熟了,也是女兒以後的靠山——這總比去崔家的家族裏過繼一個遠房子嗣來的強,過繼的總不如老爺的親血骨養的親。
因而,崔相國收了一個丫鬟,在崔夫人眼裏是沒什麽大不了的。
等打聽清楚來龍去脈之後,更是心裏一陣舒爽:打雁的叫雁琢了眼,可不令人解氣!
你道崔夫人為何解氣?
崔相要收的丫鬟不是別人,正是原名小藍,重了蘭夫人名字,改名草兒的小藍!
草兒被蘭夫人磋磨了大半年,貶成了伺弄花木的赤腳。
但是草兒一向沉穩,也是個有城府的,比青鳥可沉得住氣多了,每日恭敬打掃。
時間一久,蘭夫人都記不得院子裏還有這麽一號人了。
草兒比紅鸞還大一歲,今年虛歲十四了,身子已經長開,每日梳妝照鏡深覺自己的姿色比之蘭夫人,並不遜色,何況自己還年輕!
憋著對蘭夫人折磨自己的一口氣,草兒在中秋節後的某夜,站在打探清楚的、老爺總會路過的小徑。
崔相路過的時候,隻見月光皎潔,一青衣弱女子站在桂花樹下輕嗅丹桂,輕蹙的眉頭、飽滿的菱唇,倒是有幾分姿色。
崔相年過不惑,什麽樣的把戲沒見過,不過想著這偏院裏的女人都是自己的,是好久沒嚐鮮了。於是揮退了隨從,改變了本要去蘭兒那裏的注意。
這夜正是:
十四新娘四十郎,蒼蒼白發對紅妝。鴛鴦被裏成雙夜,一樹梨花壓海棠。(1)
蘭夫人左等右等不見老爺過來,卻被下人告知是草兒那賤/人把老爺勾搭走了,恨得撕了好幾麵綢扇。
…………
當年,崔夫人生下崔鶯鶯,坐月子的時候想著與其讓不明底細的人得了老爺的寵,還不如用自己的身邊人。
斟酌之下之用了平日裏老實木訥的陪嫁大丫鬟,墨蘭。
誰知那小蹄子一朝得誌便猖狂,不僅向老爺抖落自己給偏院的人下避子湯的事,害得自己被冷落一年多,還用樓子裏娼/妓那不入流的下作手段籠絡老爺一個月裏有半個月去她的院子。
那一陣子,“蘭夫人”的風頭盛得自己也要避其鋒芒。
也就這幾年,小賤人的姿色也不如往昔了,老爺才慢慢淡了她。
哈哈,結果被自己院子裏的赤腳扇了一個巴掌,打了臉。
對於崔夫人來說,這個消息是大快人心的。
崔夫人把草兒的廂房安排在了蘭夫人的對麵,讓她們天天低頭不見抬頭見,又給讓下人改了口,說草兒不就是綠色的嗎,改叫緑夫人——生生是抬舉她和蘭夫人打擂台。
又置辦了一桌席麵,算是把緑夫人在府裏過了明路,撥了兩個小丫鬟伺候著。
…………
這下偏院可是好戲連台,你方唱罷我登場。
今天這個頭疼,明天那個腦熱,後天誰煮了甜湯,再一日又某某燉了補品,崔相是夜夜笙歌,夜夜**快活。
可誰知某天崔相剛結束了在蘭兒身上的辛勤耕耘,想歇一會提槍再戰,卻在抽出的時候突然驚了風,口歪眼斜、涎水直流、半邊身子抽搐不已。
驚得蘭夫人衣裳也來不及穿,就胡亂裹著被子去喊丫鬟。
大半夜的整個崔府都亂作一團,等大夫來診脈之後,望著一屋子眼神殷切的女眷隻是歎了口氣。
走到外間提筆開方子。
崔夫人緊跟過來問道自家老爺如何。
大夫說這是中風了,情況不妙,盡人事聽天命。
聽得大夫的診斷,鶯鶯燕燕哭作一團。崔夫人深恨這群小妖精榨幹了老爺,才造成這後果,恨不得一個個扒了皮去喂狗,咬緊牙關嗬斥眾女,另命冬青給大夫封了診金,要大夫務必盡心救治。
奈何中風在古代基本是不治之症,聖人也派了禦醫,可是崔相的情況並沒有好轉,沒熬到過年就兩腿一蹬,不瞑目地去了,留下一府的女眷沒了主心骨。
幾個月的時間卻給了崔夫人一個緩衝,對於崔相的去世倒不是那麽傷悲了,就是這死鬼連死都給自己添堵,女兒還沒有嫁人,這一守孝,就得耽擱了!
崔鶯鶯倒是沒有考慮到自己婚姻大事,隻因為爹爹去世而悲痛不已。
等崔夫人要著手操辦崔老爺的喪事時,崔家族長並族老都趕來了長安城。
清和崔氏乃是當朝五姓七家中的門第,崔相這一支沒有了香火,族長和族老必是不同意的,帶了幾個心思各異的族人,要辦過繼。
崔夫人以死相逼,在崔老爺靈前大哭,老爺屍骨未寒,就有那起子居心叵測的人,帶來的承香火的子嗣都是歪瓜裂棗!
崔家人到底是要臉麵的,退了一步,隻道可以讓崔夫人參與挑子嗣,但是不過繼的話,崔府的出息該收歸公中了。
崔氏族人一口咬定若是不過繼子嗣,崔老爺九泉之下難以瞑目,連摔盆的人都沒有。
崔夫人被逼的急了,給娘家人送去了信。
鄭氏好歹也是幾大世家之一,外嫁女被逼迫成這樣,處於利益考慮和名聲考慮,鄭氏也插手了這事兒。
可憐崔老爺身前堂堂相國,死後不得安寧。
…………
兩家交涉,最後嗣子的挑選暫緩,待到熱孝之後再決斷。
因是寒冬臘月,屍身能保存較久,按著規矩停靈二十一天(逢七的天數,最長可達到四十九天)。
日夜哭喪,又要主持家事,崔夫人饒是鐵打的也撐不住,終是病倒了。
崔夫人這一病,崔鶯鶯更是六神無主,內宅的事兒且還好說,外頭接待的事兒,自己身為未嫁女兒家不方便打理。
索幸因著崔府一府的女眷,道惱的賓客都會早早散去。
這日,崔鶯鶯端著母親的湯藥近前服侍。
崔夫人伸出幹枯的手拍了拍女兒的手背:“這些日子苦了鶯娘了。”
“娘,我不苦,隻要娘快點好起來,鶯鶯怎麽都不苦的。”崔鶯鶯看著似乎一夜之間皺橫生、華發滿鬢的娘親,忍不住紅了眼眶。
“這些日子,偏院的人都還安分吧?”崔夫人問身旁的冬青。
“回夫人的話,都很安分。”冬青也熬得眼眶都是青的。
“且不用管她們,秋後的螞蚱了。”崔夫人說起那群鶯鶯燕燕就沒好臉色,“倒是崔家實在欺人太甚,是不把我鄭家放在眼裏了嗎?”
冬青看著崔夫人的臉色,猶豫著開口:“老太爺和老婦人說……”
“爹和娘說什麽?”崔夫人舉起帕子捂著嘴咳嗽幾聲,見冬青神色拘謹,“我懂,鄭家也不能插手太多。這嗣子,是必定要過繼的,我隻是不想這麽快就如了那些小人的願。”
…………
崔夫人果然是心裏有成算的,病了一場雖是蒼老了許多,可是精神頭又回來了,在和崔氏族長族老交涉後,從清河一支落魄已久的旁支裏過繼了子嗣,是個不滿周歲的奶娃娃,用崔夫人的話說“這樣才能養得熟”。
別的沒得到好處的崔氏族人雖有不平,無奈崔相國人走了,茶還沒有涼,就算隻剩寡婦孤女,也不是那麽好拿捏的。最後應下了崔夫人的強硬要求,貞觀二十年開春,派遣人去清河把奶娃娃帶來了長安。
隻待到崔鶯鶯出嫁前一並改了族譜。
…………
崔夫人解決了子嗣問題之後,閉門守孝。
偏院的如花美眷一個個早就換下綾羅綢緞為崔老爺服孝,崔夫人派人收走了華服軟榻,給她們粗葛布衣,墊床榻的也是稻草破布而已。以守孝為由,平日不見一絲葷腥,精米也換成了糙米。還遣走了多餘的丫鬟婆子,道守孝期間不可奢靡。
偏院的人雖是叫苦連天,可是誰也不敢去和崔夫人叨叨——現在自己的生殺大權就在崔夫人的手裏了。
從前背主的蘭夫人更是惶惶不可終日,再不見一點趾高氣昂的樣子。
作者有話要說:注1:這首詩的作者是蘇東坡,原詩:
十八新娘八十郎,蒼蒼白發對紅妝。鴛鴦被裏成雙夜,一樹梨花壓海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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