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別,我手糙
天宗十五年,寒冬。
大蔚皇朝帝京朱雀街,譚府之內。
簌簌積雪不斷地從枝椏上跌落,有些是跌入旁邊的湖中,而更多的是往顧竹寒的頭頂上砸來。
顧竹寒此時正在庭院裏打掃。她拿著掃帚在頭頂這些“暗器”之間來回靈活穿梭,漫不經心地遠遠一瞥譚府的內院,但見那裏張燈結彩,公子小姐的歡聲笑語清晰地傳入耳中,一牆之隔,居然就隔開了這麽熱鬧和蕭瑟的兩個世界。
似乎今天好像是為某某皇子凱旋歸來所設的宴席?而譚府的家主這回是和他一起出的征,所以特地將宴席擺在譚府好讓譚府的榮譽更上一層樓?
顧竹寒所在的譚府是她在這副身體七歲之時穿越過來的,她還有一個母親和弟弟,按時間來算,母親現在應該在廚房幫別人做飯,而一向被母親溺愛的弟弟呢,也應該在房間裏看書習字,等他們歸來。
她的神思有些漂移,看著樹上隱隱開放卻被冰封住的紅梅暗影,忽而想起前世曾經吃過的冰菓,那種極致的美味至今令人回味……
“咕——”
她想著想著便發現肚子咕咕亂叫,臉紅了一下,從中午開始便沒有吃飯,晚上又被院子的管事徐大娘安排在這個鳥不拉屎的鬼地方掃雪,無非是不想讓她靠近廚房,拿些別人吃剩的珍饈海味而已……
“哎喲,這不是咱們的顧大小姐嗎?天氣這麽寒冷的,在這裏作甚呀?”身後不知何時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帶著濃重的胭脂之氣往自己的方向走來,顧竹寒沒有回頭,直接往側退了一步,避開了下落的一堆積雪,她麵無表情,聲音卻透出三分笑意:“徐大娘安排我在這裏掃雪。”
“這……大晚上的,徐大娘派你來這裏做下人才要做的活計?”
來人正是譚府新近再度得寵的八姨娘,平日裏尖酸刻薄,私底下不知和別的漂亮男子藏了多少齷齪之事,這個時點突然出現,怕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顧竹寒轉身,隻見八姨娘提著一個燈籠,身穿大蔚時下最流行的“袒胸露背”裝,她微微往那裏一瞥,波濤洶湧啊,不知這次又是哪個倒黴蛋要被她荼毒呢!
八姨娘看著顧竹寒臉色微變、呼吸稍微變得急促,更加自傲地挺了挺胸,顧竹寒隻覺得這麽大片的肌膚露在外麵會十分之寒冷,不由打了個寒顫,“舅母,您今個兒是約了什麽人了嗎?穿得這麽……”露骨。
顧竹寒討好一笑,似是隨口一問。
“哎喲,你舅舅見我久不出門,這回當朝七皇子徹王殿下凱旋歸來,也隻是讓我在前頭接應,見見世麵而已。”
一聲“舅母”叫得八姨娘心花怒放,她嬌笑一聲,語氣裏不忘炫耀。
七皇子徹王殿下……顧竹寒臉上笑意不變,心思卻微轉,敢情今晚是這個超級倒黴蛋約了八姨娘,這麽種貨色都看得上眼,難道帝京就沒有別的驚豔美人?
“哎呦,我不和你說了,都快誤了我的時辰了,”八姨娘嫌棄地看了麵前衣著寒酸的顧竹寒一眼,“你就好好接受徐大娘的安排把這片院子打掃好吧,免得我回來的時候被這麽多積雪滑倒。”
“舅母,要不我來侍候您?”顧竹寒這才發現八姨娘這回是一個人來這裏,也是,和別人幽會喔,又豈會留下證據?
她說著便想伸手去扶她,然而八姨娘卻十分之不領情,她一甩手臂,怒喝道:“別,你的手糙,摸得我不舒服。”
顧竹寒挑了挑眉,她停在原地,依然是毫無芥蒂微微笑地看著她。
八姨娘被眼前這女子毫無所謂的笑嚇得一個激靈,燈籠並不明亮的光照在她的臉上,依稀還能看見她右眼之上被燙傷的紅色疤痕,一大坨的,粘連在臉上,再加上蠟黃蠟黃營養不良的臉,八姨娘疑似自己今晚見到了鬼!
顧竹寒繼續陰測測地對著她笑,她當然知道自己這張醜臉的作用,她就憑借這張臉嚇退了不少在譚府之內對她有不軌之心的人。說起來,她臉上的這坨疤痕都是全憑八姨娘一手“賞賜”呢……
八姨娘看見顧竹寒的手往她自己的疤痕處不住地摩挲,瞬間覺得周身血液冷了一層,顧竹寒之所以毀容全因為她在她十二歲那年往她臉上生生潑了一壺熱水,以至於造成她終身性的殘疾。可是她並沒有後悔,顧竹寒當年十二歲便出落得比帝京鳶鳳樓中的花魁還要令人驚豔,如此禍患留著終是大忌,更何況,顧氏一家根本不受譚府重視,她又何必忌諱眼前的這個女子?
“小寒,若我沒有記錯的話你今年也有十五快十六了吧?”八姨娘覺得眼前的人礙眼,“總是呆在譚府裏不是好事,府裏譚管家的兒子阿誠和你年紀相當,人又老實,改日我向老爺討個情,你也不用再在譚府做這些辛苦活計了。”
……那個譚誠和我相差七年,雖然我當年是二十又四穿越過來的,好歹我今年隻有十五,而且誰不知道譚誠好男風,整整一個斷袖,真真虧得你八姨娘想得出來。
顧竹寒心中冷笑,嘴上卻不回答,隻是微微越過八姨娘的頭頂看著她身後跌了一層又一層的積雪,八姨娘忽而察覺顧竹寒似乎並沒有聽她說話,甚至她連看都懶得看她一眼,如此身份卑賤的人,居然敢直接無視她?
“喂……”八姨娘正想發飆,卻不料顧竹寒突然指了指她的頭頂上方,八姨娘心中一緊,抬頭一看,隻見一大堆在樹枝上跌落的雪直直地往自己頭上砸來,一驚之下往側讓了一步,然而她讓步的幅度過大,貪美穿的繡鞋底子薄一下子便往湖中滑去,八姨娘大驚,看向顧竹寒的方向伸手想讓她拉自己一把,然而顧竹寒卻無動於衷,冷冷地說了一句,“別,我手糙,摸得您不舒服。”
“你……”
“噗通——”
然而,一個“你”字還未說完,八姨娘整個人便已跌落湖中,大蔚皇朝位於中原腹地,大多數人都不曉水性,八姨娘是土生土長的帝京人,自是也不曉水性,是以一進水之後就開始往下沉。顧竹寒透著她落在雪地上的燈籠清晰看見她臉上驚恐的表情,也許人到了死的那一刻都會有超乎尋常的爆發力,八姨娘在掙紮幾番之後像是掌握了一些水性,她拚死往岸上靠,而且越靠越近,顧竹寒臉上一寒,拿著掃帚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