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9章 鳳翎篇
毒王穀。
常年毒瘴彌漫,毒蟲毒蟻四處爬行,多年更是不見一個活人,可在這些年裏,經常能夠見到女子的身影出現在迷障後,然而但凡是見到的人,無一能活著出來。
久而久之,這裏也就沒有人再去靠近。
成了一片凶地。
穀內,唯有一間茅草屋。
鳳翎坐在茅屋前,手邊是四處亂竄的聖魔蟲,就跟失去了方向的蒼蠅一樣,到處亂撞,發出咿咿吖吖的尖叫聲,鳳翎卻是已經習慣了,當年從封印的瓷瓶放出來的月姣。
竟是被廢了的。
她本想仗著月姣能在仙界的戰場給自己爭一口氣,可誰也沒想到,剛放出來的月姣竟會先傷向她,不得已下她帶著月姣隻能躲起來,等待時機,而這一躲,就躲了這麽多年。
在仙界,她親眼看著唐夢巧被萬魂撕碎,看著林希獻身太極圖,看到翟天承失魂落魄的走進輪回門,看到銀寶跟銅寶在痛哭敲打輪回門喊著他們的名字。
而她被困仙界,四處找不到她想找的人。
打不開的壁壘,她茫然無措。
不願就此度過餘生,為了再次看到他,在冒險中,鳳翎隻能趁著銀寶跟銅寶不注意時,跑進了輪回門,可這一進入,卻險些散盡了她的修為,隻餘下一二成保住了性命也保住了記憶。
可卻到了人間。
她覺得很好笑,可笑不出來。
追尋了數萬年,她要的是什麽,鳳翎茫然了。
她很清楚自己想要的,可無論她怎麽追求,都永遠達不到。
那就像一座山,怎麽也達不到頂點。也像那些年,她撕心裂肺的求救聲,可這一次不一樣,這一次,她沒能等來他。
三萬多年前。
從無極山離開後的少女,不過九歲,跟在失去鳳兒的赤炎身邊,雖有了遮風擋雨的地方,可吃住仍是有一頓沒一頓,赤炎不會給她跟年幼的鳳芷尋找安定,鳳翎知道那時的赤炎,是想死的。而被赤炎順路撿回來的她們,自然也是任由著自生自滅。鳳翎擔負兩個人的生計,每天都往城裏跑,乞討要回一點吃的。
可那一天,是她被人堵在路上的日子,也是她遇見他的日子。
幼年時在山間雖有人教過她蠱術如何易容,可在人高馬大的數名流氓麵前,這點能力根本沒用,還比不上有力的拳頭,下著的大雨,擋住了巷口外行色匆匆的行人視線。
鳳翎抿直著唇,卻也不喊,她不屑向人求救,就像每一次乞討不願低下頭一樣,感覺一雙手抓著自己的頭發,鳳翎隻是尋找機會反抗,隻是每一次打在她身上的拳頭會更狠。
她被踢打著在在泥坑裏,卻一聲不吭。
“啞巴嗎?真沒趣。”
“每天看到她蹲在那乞討,就沒出聲過,看來真的是啞巴。”
鳳翎抿著唇,想要爬起來,可下巴被人捏住,小臉不得不抬起,“呀,姿色不錯,賣去花樓能換點錢呀兄弟。”
“還真的是。”
“撿到寶了。可惜太小,不然能先玩玩。”
“去你的,樓裏的姑娘還沒玩夠啊。”三人說笑間抓著她的頭發往外走,走了半路,他們終於想起來傷得重的她會跌身價,才改著抬。
鳳翎麻木地望著四周的一切,有人見到可也沒有人上前吭聲。
她張了張唇,很想喊一聲,隻是怎麽也難以開口。叫了又有什麽用,會有人理嗎?她自嘲地想,低著頭,目光落在走過的青石板路,濺起的水珠打到她的眼裏,她抬手隨意擦了擦,隻是做著這個動作也是困難的。
“真固執啊,隻是叫一聲求救有那麽難嗎?”
感慨聲從邊上傳來,鳳翎沒有動。
“就說你呢,小丫頭。”
“隻要你喊一聲,不就有人來救你了嗎?”
“又不說話?”
被倒抬著的她艱難地抬起頭,順著出聲的地方看到跟在後方的男子,年紀不大,十七歲的英氣少年,即便在大雨中也難掩他的光彩,他舉著傘,時不時看著四周,又含笑看著她,似乎跟了有一會了。
鳳翎抿了抿唇,眼見那三人又要拐進暗巷,望著他的眼,鳳翎鬼使神差地喊出兩字,“救我……”喊出口的聲音,小得連她自己都聽不見,但鳳翎自己怔了怔,有點不恥現在的行為,因而說完這一聲,她緊緊地抿著唇,不再開口。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幫助,誰都不需要,即便她身在地獄。
隻是那人卻動了,鳳翎感覺到身下的人的腳步忽然停了,猛地一下停頓,她身子又往下沉了一分,似乎就要頭朝下栽去,她著急地手往半空抓,隻是沒有任何的著陸點。
“臭小子,別多管閑事!滾開!”
鳳翎聽著那三人在罵,而地麵離她的腦袋也越來越近,她眼一閉,已經預見自己砸開花的腦袋,隻是剛觸及地麵就被人猛地拽起,拉進了一個幹淨的懷裏。
鳳翎平靜地望著他,他很高,目光觸及隻有他的下巴,餓得發暈的腦子迷迷糊糊一片,隻聽得幾聲慘叫,等回過神,地上三人躺了一片,跌爬地站起,邊罵邊跑。
鳳翎看著他們離開,眼神平靜無波,似乎剛才死裏逃生的人不是自己。
“你這小丫頭怎麽一點表情都沒有,就不怕?”
他戲謔的聲音傳入耳中,鳳翎沒有神色變化,隻是應了聲哦,單薄的衣裳在雨夜更顯得冷,她抱著雙臂,冒著雨往來時路跑,連一聲謝謝都沒有說。
那一刻她想的隻是回家,鳳芷還在等著。
堯光摸著下巴,沉思著,他有那麽可怕嗎?他一直自認自己長得不錯的說。
“唉,看來我還是長得太善良了,連個幾歲的孩子都不把自己放在眼裏。”堯光撿起地上的傘,向城內的幾大家族走去,在那一夜,單人挑戰五大家族二十多名高手,無一敗率,震動神界,在之後又接連挑戰了當今排行榜上十大高手,隨著他的屢戰屢勝的戰績,少年堯光之名逐漸在神界打響。
各大家族也開始注意到了這個人,甚至執行了拉攏,可惜堯光依舊獨來獨往,不將眾人放在眼中,傲慢之名也隨之傳開,有人不忿,組人追殺。
隻是從未成功,堯光依舊逍遙自在,循著一個個高手的名頭一一挑戰過去,令人氣得牙癢,而惹怒的仇家也越來越多,外間對他褒貶參半,有人誇他藝高膽大,有人罵他狂妄無眼,各有說法。
神界鬧得沸沸揚揚,隻是這一切都跟鳳翎無關。她照舊練功,找飯,養鳳芷,若不是再見到向赤炎挑戰的他,鳳翎會以為自己忘記了這麽個人。
不知道堯光是怎麽找上的赤炎,這兩人竟在無極山下打得激烈,驚動了不少強者圍觀,有膽大的人想要靠近了看,然感覺到餘波的威力,皆嚇得不敢上前。
“這是什麽人,竟然接住了堯光的斬龍一劍。”
“厲害,不靠兵器僅憑對靈力的操控,跟堯光的對戰打成平手,你們都感覺到了嗎?天地間的靈力他隨手便能招來凝術啊,一擊接著一擊就沒停過。”有人看著赤炎驚歎道。
“這誰不會啊,達到神級大家誰不懂瞬發的攻擊啊。”
“我會,可我做不到這麽快,你行?”
看戲的人不少帶著酸酸的口氣點評赤炎,可總被事實堵得啞口無言,赤炎跟堯光一戰,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堯光輸了,實力差距在那兒擺著。隻是奇怪的是,赤炎並沒有快速結束戰鬥,而是將這一場一開始就注定結局的戰鬥,持續到了第四天,甚至還沒有停歇。
這對眾人來說,是震驚的!
不是震驚赤炎,而是堯光。
每次在眾人以為他要堅持不住時,他總是能化險為夷,將殺機躲過,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的戰鬥方式越來越捉摸不透,可又充斥著獨屬於他的銳氣,還是他,可又不是他了。
“他進步了。”
有人感歎,不僅是進步,而是飛一般的突破啊。
這四天,有人來有人走,留守在這觀戰的人看得麻木了也便偷了懶,沒有全身貫注的注意場況,自然沒有注意到堯光不斷精進的劍術以及他的控靈,這是一個天才。
一個進步神速的天才。
鳳翎的眼睛隨著空中不斷變幻位置的兩人而動,赤炎從一開始的聲音還回響在耳邊,“看著。”師父說看著,鳳翎也緊緊地盯著,隻是心跳總不時加快、撲騰。
特別是落在堯光身上時。
她記得他。
這個救過她的人,事隔三年,經過無數戰鬥磨練的少年已經蛻變,青澀的五官經過洗禮,變得更有魅力,特別是他專注在戰鬥中的模樣,一靜一動間,都是那樣令人致命。
心跳,變得不受控製。
鳳翎抓著身邊鳳芷的小手,既緊張他會死在師父劍下,也緊張他會傷害赤炎……
直到戰鬥結束,鳳翎才發現自己快要虛脫,這幾天,她跟鳳芷隻是摘了些果子充饑,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七天不歇的決鬥,讓赤炎跟堯光兩人精疲力盡,等戰鬥結束,兩人躺在林子裏沒有再爬起來。
鳳芷隻能自己去尋吃的,無極山被毀了大半,幸而赤炎有意識的照顧小茅屋這邊,不然位於戰場中心的鳳翎跟鳳芷,早就死得屍骨不剩。
要來的飯菜份量有點多,鳳翎猶豫著還是給赤炎送了去,見堯光離赤炎的位置不算太遠,她大著膽子上前,將東西放下便要離開,隻是手卻被人抓住。
陽光帥氣的男子,咧嘴一笑,“我記得你。”
四個字敲打在胸腔,讓空氣變得稀薄,手溫傳遞到手腕上,少女的臉頰都染上了兩抹燙紅,他也記得她,從不被重視的少女,因為他這一句話,莫名地有了些觸動。
隻是任由她心如擂鼓,表情仍是冷靜的,點頭,應了聲,“嗯。”
堯光鬆開了手,看著放在邊上的吃食,笑著道:“謝謝。”
鳳翎轉身離開,可隻有她知道她的步伐有多僵硬,她在緊張。
堯光死皮賴臉地住了下來,就在鳳翎他們居住的茅屋邊搭了另一個茅屋,跟赤炎做了鄰居,不時過來挑釁幾句赤炎,逼他跟自己動手,可大多時間,赤炎是懶得理他的。
堯光也不氣餒,有了目標,他也不再去外麵找高手挑戰,每天蹲守在茅屋,飯點會出去打獵,將獵物丟給鳳翎處理。有他在的第一年,鳳翎跟鳳芷沒有再餓過肚子。
因營養不良的個子也有了拔高,特別是鳳翎,她五官本就好看,長高了個子五官也就長開了,不是常見的鵝蛋臉或瓜子臉,而是帶著點嬰兒肥的圓臉,瞧著很可親,如果不是表情太冷的話,鳳翎就像是那鄰居家的妹妹。
可愛得讓人想捏一捏。
堯光見到總會打趣說,“以前就覺得你這小丫頭挺好看的,現在長大了,更不得了呀。”鳳翎多半時候是麵無表情的,偶爾興起才會多說幾個字。
她怕,怕自己說多了,泄露了她的情緒,隻是抿著的薄唇還是彎起了些許,沒有女人會討厭誇自己的人,而且那人還是堯光。赤炎的狀態還是渾渾噩噩的,偶爾清醒時會想起收的兩個徒弟,教鳳翎修煉。
隻是更多的時候,是堯光在教她。
她想拒絕,可他說,“教會了你,你就當我幫手,咱們一起闖**江湖,成為天下第一。”
“為什麽想當第一?”
堯光總在挑戰高手這件事鳳翎在進城多次後已經知道,他似乎很急迫,想要當第一,或者說,想要出名。鳳翎見他笑著,很認真地說:“我想找一個人。”
找人?找人需要這麽大費周章,讓自己出名嗎?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她家住哪兒,既然看不見她,我就站在高處等她來找我。”堯光說得很簡單,又或者是毫無邏輯,這世間上的人千千萬萬,就算你站在最高處,也總有人會看不到你。
但對於堯光抱著這樣的念頭,鳳翎並沒有說什麽。她潛意識裏,抗拒著堯光找到那個人,因為她覺得……隻要他找到了,他就會消失在自己的世界裏。
隻是老天從來不是站在她這一邊的。
鳳翎修煉很用功,也許是變得強大不用再餓肚子給了她動力,她修為突飛猛進,連堯光都驚歎她的天賦,兩人偶爾外出曆練,僅一年,在神界也闖下了威名。
這時六界壁壘不穩,魔族過界來犯,神界各地隱成戰場,鳳翎跟堯光也將目標轉移到魔族高手身上,創下眾人難以企及的戰績,而那年的鳳翎,隻有十四歲。
那一年,她已可獨當一麵。
隻是魔族並不死心,領著大軍前來,神界以神族為首組織強者分成幾方對抗,隻可惜那一次遭遇魔君領軍征戰,借著魔界多於神族數倍的大軍,以十打一。神族因此損失慘重,鳳翎跟堯光在戰場中失散,滿地戰火,是數不清的屍體。
鳳翎到處尋找,怎麽也找不到堯光。
她似發了狂,大殺敵軍,黏在頭發上身上的是破碎的血沫,宛若血人,但鳳翎不在意,她隻是想找到他,戰後十多天,屍體散發著惡臭,蚊蠅漫天,在人間高高在上的神級強者,在這裏也隻是一具沒有人埋葬的殘骨。
而在這裏,鳳翎還在找。
可魔族大軍再次來犯,神界岌岌可危,虛弱的她,隨時都會被任何一名魔兵斬殺。鳳芷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她拖走,隻是躺在**的她,卻是怎麽也不肯說話。
“師姐……”年幼的鳳芷哭著喊她。
“餓了嗎?”她問,起身覓食,就像回到沒有堯光的日子。隻是心底總有一句話在喊,不一樣了,一切都不一樣了,什麽時候開始,這裏住進了一個人。
從他喊著她小丫頭開始。
從他說“我記得你”開始。
從他教自己修煉開始……
從他在戰場上無數次護著自己開始……
她喜歡上了堯光。
鳳翎沒有放棄尋找的機會,在猶如大海撈針般的神界想要找一個人談何容易,可她想到了堯光說的一句話,既然她看不見我,那我就站在高處等她來找我。
當沒有了任何希望的時候,鳳翎把這句話當成唯一的寄托。她殺人,她建功,她組織勢力,將上古神族都給壓在了腳下,以赤炎的徒弟的名字站在了頂端。
在神魔對抗裏,她起到了莫大的作用。而終於在一年後,等來了他的消息,從戰場趕到家裏,見到了站在廳裏跟師父說話的男子,鳳翎心跳越來越快,那一聲堯光就要脫口而出,又忍住了。
她聲音小,這麽遠他聽不見怎麽辦。
她輕笑著,腳步輕快地走上前。
“小丫頭!我找到她了。”男子說這話時,向來黑亮奕奕的眼鋪上了一層溫柔,連談到她的名字時,聲音都是輕的,鳳翎頓了很久,才聽到自己的聲音,“哪個她?”
“哈哈,送我饅頭的那個。”
“哦……”
鳳翎又應了句,無話再說,堯光清楚她的性子,隻是笑著道:“比以前高了。”
“嗯……”
還能說什麽,還能再說什麽?
胸口的鈍痛一點點地蔓延開,充斥了整個胸腔,讓她想要大喊,發泄。
但表現在臉上隻是麻木。
堯光辦事向來利落幹脆,找到了人,那就成親,準備婚事,找親友,讓赤炎幫忙。鳳翎借口有事一直在外,沒再回府,騎在馬上,手摸向身側常掛著的腰包,停留了很久。
“你為什麽總帶著這麽個破包。”堯光好像又一次再問,隻是沒有一次得到答案。鳳翎伸手打開,取出一個用油紙小心包著的饅頭,“在我要餓死的時候,她給了我一個饅頭。”這句話堯光隻說過一次,但鳳翎記住了,這些年,她身邊總帶著一個饅頭,就算有錢了,有身份了,她始終沒有改掉這個習慣。
在他餓的時候,遞給他。
相比玉蟬的那一個饅頭,鳳翎給他送過數以百個。
可是又怎麽樣。
淚水一滴滴砸落,濕了饅頭,化了麵粉揉成的皮,從低低壓抑的哭到嚎啕大哭,她第一次喜歡一個人,她第一次這麽喜歡一個人。可她又能怎樣。
玉蟬很溫柔,跟莽撞粗神經的堯光在一起,正是互補。就連原先很粘她的小鳳芷也喜歡這個嫂子,喜歡得不得了,鳳翎越來越不喜歡往家裏跑,她覺得自己格格不入。
她發現自己的心態扭曲了,看著玉蟬跟堯光在一起,她會忍不住想,如果她死了該多好,如果她沒有出現該多好。她驚駭於自己這種想法,所以更不常待在家,時常往神魔戰場跑。
隻是這顆種下的種子,沒有被扼殺,隻是隱藏在深處,隻待一個時機出來,將鳳翎徹底吞噬。
神族大逃亡,所有上古神族拋棄了神界,往妖界逃。
鳳翎也隨身在大軍裏,隻是她跟堯光是斷後的人。戰況很慘烈,鳳翎這一戰並不輕鬆,甚至損失了很多好手,在她艱難地跟上隊伍時,赤炎忽然出現在眼前,說:“去殺了玉蟬。”
鳳翎驚愕,“師父,你怎麽了?”
“殺了玉蟬。”
鳳翎皺著眉頭,戒備地往後退,她自己就是易容的高手,這些年能暗殺不少魔族高手讓對方恨得牙癢蠱術就曾幫過自己不少,鳳翎自然會先想要對方是要借這一招對付自己。“你到底是誰?”
那人笑了,“你不是喜歡堯光嗎?殺了她,你就可以跟他在一起。”
“你不是師父!”鳳翎攥緊了手裏的兵器。
那人笑著搖頭,“我好心成全自己的徒弟一番,你卻懷疑我,鳳翎,你可真讓我失望。”忽轉的話語帶著淩厲,鳳翎察覺不對,轉身要跑,隻是精神已經被人控製,眼瞳一片茫然。
尹陽宏譏笑,“你的蠱術都是我教的,還想在我麵前逃?”等了這麽多年,尹陽宏怎麽會放過這棋子,將一段命令灌輸進鳳翎腦海,“殺了玉蟬!”
“師父的命令,殺了玉蟬……”她麻木地重複,待恢複清醒,耳邊也是充斥著這句話。師父讓我殺了玉蟬,讓我殺了玉蟬。“不殺了她,不要回來見我!”
鳳翎咬牙,追著大軍過去,鳳翎是幸運的,沒追多久,就看到了落單受傷的那名女子,抬手就衝著要害一刺,玉蟬沒想到她忽然會動手,但見她眼底不對勁的神色,連喊了幾聲,“鳳翎,醒醒。”
“師父讓我殺了你。”鳳翎說。
玉蟬心頭一緊,“鳳翎,你被控製了……”她以精神力試圖喚醒鳳翎,可鳳翎頓了一下,又殺來。
如果她死了該多好,如果她沒有出現該多好。
鳳翎腦海裏充斥著這一句。
殺了她!
玉蟬絕望,肚子越來越沉,羊水已穿,孩子要出生了……玉蟬隻能艱難地避開她的招式,其實她實力不弱,修行的是治愈係,可臨盆在即,加上本就有傷,根本不可能擋得住本就強於她的鳳翎。
被鳳翎一劍刺向胸口,玉蟬隻能怔怔地望著,躺下。
鳳翎一劍抽出,任由鮮血濺了一身,待看清眼前一幕,她拔腿狂奔,沒注意到最後一刻玉蟬施展了治愈禁術,止住了傷口,直到將孩子生下才斷了氣。
她隻是不停地跑,跑了很遠。
她殺了玉蟬,鳳翎的手在發抖,她真的殺了玉蟬。
有人說,當扯出了一個謊,就需要更多的謊來圍,鳳翎就是這樣……
那一刻,她其實是清醒了的,玉蟬是治愈係的強者,她以精神力為代價的喚醒,已經讓她從控製術中醒了過來,可她還是殺了她,因為她恨她。
恨她為什麽出現得比自己早!
恨她為什麽可以跟堯光在一起……
可她隻是說服自己,這是赤炎的命令。
是的,都是師父的錯。
不關自己的事。
不關她的事。
當堯光一點點逼近自己時,她大聲喊著。
“不關我的事!是師父讓我做的!”
隻是劍光閃過,那人沒有聽她的解釋。
“堯光!”鳳翎滿頭大汗地從夢中醒來,看著四周,再見到撞得頭破血流的月姣,她喘著氣,緩緩坐起,環著雙膝,將自己緊緊擁住,最近這個噩夢做得越來越頻繁了。
夢中堯光看著自己的眼神,也越來越冷。
殺她的劍,也越來越幹脆。
她呆坐了很久,月姣在人形跟原形之間不斷轉換,不時囈語,像這樣的聖魔蟲早已經沒了作用,可鳳翎沒有殺她,而是一路帶著她回了人間。
孤單的日子,總需要一個陪伴。
鳳翎摸了摸她的頭發,又是一個呆坐的姿勢,直到又一個天亮。
嗡嗡嗡。
毒王穀的毒蟲忽然從密林飛起,密密麻麻地遮住了天空,鳳翎抬頭望去,視線靜靜地凝視著那個方向,撲騰跳動的心髒就像十二歲那年的初動。
男子從林間緩步走出,毒王穀沒有陽光,可鳳翎仿佛見到陽光灑在他的臉上,露出的燦爛笑容,隻是自玉蟬死後,堯光就已經很久沒有笑了。
她抬手別了別耳後的發,笑得燦爛,“你來了。”
堯光頓了下,蜷縮在秋千椅上的女子,好像維持著這個姿勢很久,潮濕的天,迷霧漫著的穀內,給她蒼白的麵容襯上了幾分虛幻,連人影都顯得不真實。
“嗯。”
“坐。”鳳翎挪了挪位置,讓出了空位給他。
堯光沒有過去。
鳳翎似乎沒注意到,她說,“我等你很久了。”從神魔戰場失蹤的那一天,就一直在等。
“你知道我是來做什麽的。”
堯光說得很平靜,平靜得讓人感覺不到一點情緒波動,“知道。”她笑笑,“比我想象得還要晚。”這幾十年,她一直在等,不是她不想去找,隻是已經沒有了這份能力。
堯光想問為什麽,可看著她的眼,這句話卻說不出口。
她怎麽會變成這樣……
“我討厭她。”鳳翎忽然輕輕地說,“在她出現在你口中的第一天,我就討厭她……”見堯光眼底露出譏誚,鳳翎偏頭問:“很好笑?不,一點都不好笑。”莫名其妙的討厭,連她自己都覺得厭惡自己。
她對很多事都不看重,無論是別人對自己的看法還是她對別人,就連尊敬的師父赤炎跟從小長到大的鳳芷,她都沒有太深的感覺,雲淡風輕的似乎沒有什麽能夠入了她的心,像鳳芷說的,她很無情,甚至沒有感情。
可對玉蟬的嫉妒,讓她厭惡自己。
可她自己,控製不住這份嫉妒,嫉妒從玉蟬的身上蔓延到了也非的身上,因為這對母子搶走了堯光所有的關注,所以她想除去這兩個人。
“那天,我去仙界是要殺也非的。”
堯光銳目冷冽如刀,殺意迫人。
“隻是被那個厲羽給發現了,暗殺失敗。”她笑著遺憾地說,絲毫不在意冷下來的空氣,“玉蟬死的那天,還喊著你的名字……她說,對不起,沒能保住你的孩子……”
劍刃抵在喉間,隨著她動一下,就能刺破皮膚,望著近在咫尺的堯光,鳳翎凝視著他的眉眼,輕聲說:“她說……保下我的孩子,我的命給你。”
劍刃側過,臉頰傳來一點點的刺痛,這一劍刺空了,鳳翎看著他冷到極致的眼,看著裏麵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倒影,唇瓣輕動,說出了彼此都聽得清楚的話。
“我掐死了她。”
劍刃貼在胸口,鳳翎甚至感覺到了他手部的輕微顫動,她望著他,忽然抬起了手,堯光見狀眸色一冷,反手退出,再向前,一劍刺向了她的胸口。
穿破衣裳刺中心髒的瞬間,鳳翎似乎籲出口氣,抬起的拳頭,又是放下了,說,“你劍術退步了。”
明明這麽幹脆的一劍,他卻要多此一舉。
堯光的手有些僵。
是對她有過一點心軟嗎,鳳翎平靜無波的心湖,起了絲絲的歡樂,唇角輕抿,多出了抹笑。他,是不是也曾經在意過自己一點點……刺在心上的劍,似乎也沒那麽疼了。
擱在兩人間的長劍,不到半米,可距離永遠在,月姣尖銳的叫聲彼伏高漲,到處不安地亂跑。堯光聽著煩悶,將它打暈,眼前看著自己的女子沒有說話,含笑的眼,似乎仍在看著自己。
可氣息……
已經沒了。
堯光身軀繃緊,維持著同一個動作很久,手放開,鬆了劍,心底沒有半點複仇的快感,有的隻是疲累,恨了赤炎三萬多年,卻是恨錯了人,當找到了真凶,那又怎樣,玉蟬永遠不會回來了。
這就像一場執行的任務,堯光沒有一絲一毫的情緒波動。
他將鳳翎的屍體帶走,回到了神界。
“給你,你的師姐。”
總歸一場交情,堯光給鳳翎裝了冰棺交給了鳳芷,鳳芷垂著淚,癟著嘴似想哭又拚命忍著,隻是不停地道著謝,對她來說,鳳翎再壞,也是她的師姐。
邊上鳳兒緩步走來,給他遞來一杯茶水,就幫著鳳芷一起幫鳳翎整理。
堯光沒有心情多留,告別了兩人就離開,身後傳來鳳芷的問聲,“師姐手裏拿著的是什麽……饅頭?”鳳芷的聲音又帶了哭聲,“師姐是不是沒吃飽……怎麽又帶了一個饅頭。”
堯光背脊一僵,想到女子之前抬手的動作,她似乎隻是……想給自己看。
“給你一個饅頭你就記得那麽牢,那我給你一萬個,你是不是能記住我一輩子。”那是她第一次跟他開的玩笑,隻是堯光從來沒有放在心上。
再邁開的步伐,怎麽就那麽沉。
鳳兒輕輕地掰開鳳翎攥得緊緊的手,撫過女子的麵容,在她的臉上,有著淡淡的一抹笑,似乎是釋懷,又似乎是解脫,鳳兒輕聲問,“值得嗎……”
情愛之事,有值與不值一說嗎。
鳳兒也說不清。她打水給鳳翎淨麵,鳳芷幫忙寬衣,給她穿上一件幹淨的衣裳,下葬,豎碑,一切塵埃落地,兩座墓碑立在一塊,似乎做著個伴。
鳳芷清了周邊的雜草,“師父,師娘來看你了。”
鳳兒望著墓碑上的字,夫,赤炎。
回想著毅然走進輪回門的背影,鳳兒想,她後悔了的……
可又如何,過去的事,永遠回不來。
她不是翟天承,改變不了過去……
日落西山,林子裏傳來了野獸行動的簌簌聲,鳳兒跟鳳芷起身返回,隻是走過密林,回到了家,卻見一人站在茅屋前,回頭問,“有吃的嗎?”他一身狼狽,衣裳破了許多個洞,但精致的五官跟一身冷冽的風采,掩過了這些瑕疵,甚至連他空****的右臂,都影響不了絲毫。
他看著鳳兒,像個局促的孩子般,輕聲問:“有吃的嗎?”
鳳芷呆站著,嘴巴張開,愣愣地食指指著眼前的男子。
鳳兒抿了抿唇,走上前,嫌棄走得太慢,她又跑了起來,衝到男子懷裏,雙手攬著他,赤炎單臂抱住她,“就我一個人,不會要多的。”
鳳兒被他逗笑,又是心酸,“想吃什麽。”
“隻要你做的,我都喜歡。”
“師父,師父啊啊啊!”鳳芷高聲怪叫,聲音震在林間香氣了回音,從赤炎背上竄出的火蛟嫌棄地說:“嗓門怎麽還這麽大。”
“火蛟,你終於也回來了~想我嗎?我好想你~想你很久很久。”鳳芷擦著淚又是哭又是笑。
“肉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