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殺人犯出去看電視,回來後講:是他哥哥來看他,給他送了50元錢來。他沒有象黑鬼那樣賺少,感到很滿足了。他講,自己是在這裏等死的人,能活多久,就要看案子辦的快不快了。大家也知道,嚴友來雖說是一時衝動殺了人,也是自己去自首的,但畢竟是兩條人命,判極刑是難免的。他自己也知道這一點,根本就不抱活著出去的希望。他講家裏能隔斷時間來看看他,給他送幾十元錢來,在他生命的最後幾個月,能讓他過好一點,不挨餓就行了。隻是可惜家裏離縣城太遠了,家裏又窮,不可能經常來看他,給他送錢來。他將一切想通後,對死也不那麽害怕了,有吃就吃,能玩則玩,夜裏睡覺也很香。看到這個身上負有兩條血債,知道自己要走向生命盡頭的,還不到三十歲的殺人犯,嚴偉心裏為他感到悲哀。想到自己不知還要伴著鐵窗渡過的日子,濃濃的惆悵襲上了心頭。

“殺人犯,你殺了人,明知道要死的,為什麽不跑?”嚴偉好奇地問。

嚴友來歎了口氣,沉重地說:“我並不想殺她們的,隻是去要錢的,我心裏壓根兒沒半點殺意,我帶刀去隻是想嚇唬她的。沒想到那婆娘那麽絕情,在她家當牛做馬的做了幾年,她偷了人,完了一腳把我踢出家門,連一個子兒也不肯給我。我隻是去要我自己的那份。我並不貪心,要得也不高,平均一年才幾百塊錢。我哪一年不給她家賺個幾千塊錢的。在她家,她永遠一付母老虎的樣子,將我象兒一樣呼來喝去的,我受的那個氣,你不知道!她後來有了野男人,連跟我上床也不願意,不是嫌我這樣,就是嫌我那樣。可我在她家裏麵隻好忍氣吞聲,我過了一天的好日子嗎?沒有。最後,象踢一堆狗屎一樣被踢出家門,連一分錢都不給。我找她要錢,她還用棍子來打我,她母威發慣了,以為我還是不會還手的,任由她打罵的。我當時的火就上來了,就想教訓她一下,積壓在心中的怨氣要發泄出來 。我想我再也不是你碗中菜了,我簡直要發瘋了,我也不知道當時在做了些什麽,怎麽就會拿出了刀子,給了她幾刀。還有她的姐姐,也是個可惡的婆娘,我勻倆口子鬧茅盾,她不勸阻,反麵要給她幫忙,一同對付我,我也控製不住自己給了她一刀……看到她們渾身的血躺在地上,我不知道該怎麽辦,已經不能思想了,哪裏還想到要跑?”

黑鬼說:“殺人犯,你跑的話,當時有充足的時間,運氣好的話,說不定能跑出去。然後到雲南、貴州,那邊的大山中,隱名埋姓,也許還能找個雲南妹結婚,永遠也不回秀湖,他們也不一定能抓到你,不是保住一條命了?”

“是的呀!”朱漢龍插話了:“以前也有好多的人犯了案子跑了的,公安也沒抓到。現在流動人口多,查起來很困難的。雲南、貴州比閉塞,隻要你不再犯事,哪能那麽容易被抓住?有的人犯了事跑了出去,過段時間以為風頭過了,又跑回來才被告抓的。有些人在外想家了,給家裏寫信、打電話,現在科學發達了,你打個電話就能查出你在哪裏打的,那還不是送上門去,等著公安來抓?”

嚴偉說:“還過殺人犯犯的是大案子,公安不會那麽輕易放棄的,會在全國下通輯令,聽說是終身追捕,不過,話說回來,在外多躲幾年,還是劃算的。”

嚴友來懊喪地說:“我當時要是清醒的話,我早就跑了。我當時整個人混混沌沌的,象個呆子、白癡,已經沒有了感覺。我殺了她們,並沒有人看到,要是將她們的屍體藏匿起來後就跑,等公安發現也是幾天後的事情了,我已逃到了很遠的地方。他們一時半會也難抓到我,我也可以活命了。”

朱漢龍用手指在殺人犯頭上敲邊鼓了一記,罵:“能跑不跑,你簡直跟笨豬一樣,還去自什麽首?現在就等著打靶吧!”

嚴友來後悔地說“我當時真的是太蠢,還要去自首,真的是蠢到了極點,現在後悔死了。”

嚴偉問:“殺人犯,你的案子現在到哪裏了?”

嚴友來回答:“剛簽了逮捕證不久,還沒上檢呢!”

朱漢龍說:“那還有四、五個月時間,最後幾個月好好過吧!”

嚴友來苦笑著說:“就是天天都吃不飽飯,到了半夜,餓得要命。要是能吃飽飯就好了。”

朱漢龍調笑道:“那就靠案子辦快點,隻要法院宣了判,腳鐐手銬一帶,就會調到死刑監子去。那裏夜裏有兩個人輪換值班守著你,每天都要加飯,中國午和晚上都是吃一砣半飯,比別的監子多半砣呢!那你就不會餓了。”

嚴友來平淡地說:“我也想快點判就好,快占判下來,讓我吃飽就好了。我現在就想,早點判,早點死,在這裏太難受了。死了變土、變泥,就什麽都不曉得了。”

這已是嚴偉進監的第七天了。嚴偉清楚地在心中計算著在看守所的日子。他不知道他的信是還搭了出去,家中是否在為他找人呢?雖說徐迅的釋放,合他感到自己還有希望,但這幾天了無音訊,也使他不安起來。他覺得在監牢中的日子是不能用天來計算的,是以分、以秒來計算的。這裏的一分鍾都是那麽難過,一天的時間比外麵的十天還要長。他每天白天盼天黑,夜裏盼天亮,盼望著新的一天能帶來新的希望。尤其是夜裏,他睜著雙眼,聽著別人的鼾聲時,不知夜為什麽會無休止的存在,曙光為什麽還不快占來臨?

夜裏,嚴偉又睜著雙眼玲聽著監房中人的鼾聲。有均勻的,象涓涓細流;有轟鳴的,如波濤洶湧;還有發出囈語的,呼喚著親人的名字。監房燈灑下的昏黃亮光,照在熟睡著的人的臉上,一個個看上去是那麽的醋黃,象肝炎患者的麵孔,還滲出灰白色的光來。嚴偉索性坐了起來,更加仔細地看見旁邊睡著的一群人。睡在不遠處的嚴友來,小鼻子小眼的,睡得也是那麽香甜。嚴偉苦笑著搖了搖頭,用憐惜的眼光看著他。這個有著兩條人命在身的殺人犯,生命已如同秋後的落葉,是用天來計算的,倒是想得開,照樣的吃,照樣的睡,似乎生命對他已不太重要,隻要有吃、有睡就行,這些競比生命還重要。他擔心的是每天吃不飽,而願意早點判決下來,能夠每天多出一兩四錢米來,讓他吃個飽飯。嚴偉對他無法理解,可能在他的一生中,一直都缺少著吃和睡吧!

王老老發出象雷鳴般的鼾聲,並且轉著彎,吸氣時形成了哨聲。一個本份老實的老人,無端地受人欺辱,兒子也挨了刀子,他是氣噴之下,奪過刀子還擊,卻落到這裏同犯人為伍,而肇事行凶的人,卻成了原物告,真令他不敢相信。看來法律並非是公正、萬能的,隻要執法的人坐歪了屁股,法律就變得那麽蒼白,進而成為幫凶。

伍建軍英俊的臉上,被昏黃的燈光照射,減少了他的帥氣。這個女人堆裏打滾的男人,此刻的心裏還平靜嗎?

還有自己,一場可怕的車禍,刺耳的刹車聲,驚心的撞擊,將自己送進了這陌生的地方,同一群稱作犯罪嫌疑人的人為伍,成了這所特殊大學的學生。開學的幾天,新鮮、痛苦、緊張、孤獨、害怕、耽憂、傍惶、無奈、思念,自己在短短幾天,聽了不少的故事,嚐到了許多的知識。不知自己的學製是幾年,何時才能畢業,離開這所寫滿痛苦、折磨、恥辱的學校。這裏的每一頁,每一秒都是用血、用靈肉刻畫出來 的學曆。他渴望著一張開除學籍,要求退學的退學證書……

夜,怎會這麽寧靜,這麽慢長?黎明的曙光步伐怎會如蝸牛般的慢騰騰地走?時間老人趄的是老態龍鍾了,已不能耐住長途跋涉的艱辛,已停止了前進的腳步……

第二天,嚴偉對黑鬼講:“我現在最大的恨是八個字:恨天不黑、恨天不亮。”

上午,年青的女周所長又來訂菜。今天不但訂菜,還可以訂生活物品。訂生活物品是一個星期才訂一次的。黑鬼訂了兩份菜,50包方便麵,嚴偉計算著自己的帳上應該還有三、四百元。

小周所長走了不久,十八監的那麵牆“咚、咚”的響了起來 ,嚴偉已清楚是十八監打來了擴機,這是監室之間自創的通訊方式。二八監又有什麽話要跟這邊說了。黑鬼去回了機,回來後對大家宣布了一個使大家都感到害怕的消息:“十八監的人聽所長講,馬上要散監了。”

嚴偉心裏一緊,脫口問:“為什麽要散監?”

黑鬼回答:“十七、十八監本來就是因為人多,臨時關人的監子。國慶前抓的人已放了許多,現在不緊張了,就要散掉十七、十八監,分別調到別的監子去。那邊的監子隻有十六監是過渡監子,大家都是新來的,其餘的都是老兵監子。”

大家被這突然散監消息驚住了,立即議論紛紛,心裏充滿了緊張和害怕,連朱漢龍也不那麽平靜了,因為大家都聽說過,那些老師兵監子的恐怖和殘酷,這裏麵隻有黑鬼是從老兵監子調過來的,在那些監子呆過,其他的人則隻是聽說,沒有體驗過。一時間,沉悶、壓抑、緊張的氣忿充塞了整個監室。

黑鬼裝出無所謂的態度,大包大攬地說:“我倒是沒什麽關係,我在那邊呆過,所長我熟悉,就算過去,別人也不敢把我怎麽樣,不會吃什麽苦的。你們可就要吃苦了,新進了監子,開始的各個關口都是要過的,每個人幾十個包子是吃定了的,運氣好的話,調到這邊監子要好一點,運氣不好的調到那邊河就更慘。那邊河打起人來殘忍得很,經常有把人打殘的。哪象這裏,我從來不打你們,到了那邊,你們就曉得,我對你們好不好了”黑鬼一邊說,一邊描述著那些監子的種種恐怖待人方法,聽得大家都毛骨聳立,心裏產生強大的畏懼。

“這裏邊有句話叫做‘新兵怕吃飯,老兵怕調監’。”黑鬼繼續說:“為什麽呢?新兵打了飯,不一定能吃到,上麵的人吃不飽會吃你的,你不敢不給,自己餓得眼冒金星。監子裏打牌,沒有別的可賭,就賭飯,有時輸一個角、三個角,有時整砣飯都城輸掉,就隻能餓肚子。底下的人同上麵的人打牌,不敢贏上麵的,就算贏了也不敢去要。看到別人吃飯,猛地吞口水,那個難受勁,別提多難受,這就叫新兵怕吃飯。什麽時候是老兵怕調監呢?你在一個監子呆久了,好不容易熬成了老兵,或者混到了上麵吃,哪怕你是掌監的,這個時候突然給你調個監子,要是沒有所長給你打招呼,在上麵吃的人中又沒有熟人,調到新監子,哪怕你進看守所再久,也是新兵了。新兵是要吃苦的,懂味的話挨打就要少些,不懂味的話,你就別想混出頭來。不過大家也別太怕,要是有兩三個人一起調到一個監子,大家就齊心跟他們來,打得贏的話,他們就不敢欺負你們了。隻要他們一打你們,你們就大聲報告所長,他們總不能一下子將兩三張嘴捂住的,講慘一點,利用所長整整他們的。”

運輸業鬼的話越發使大家緊張,朱漢龍說:“老親,你在所裏的關係好,你到哪個監子,把我帶著一起去,可要多關照一點。”

黑鬼拍拍胸脯,很豪氣地滿口答應:“沒問題,老親,你別怕,我倆要求調一個監子。憑我們倆個想要整我們,就一齊跟他幹,憑我們倆個還怕誰?”

黑鬼又轉頭對嚴偉說:“你也別怕。你身上有傷,可能不會打你。你跟著我,我會罩著你的。別的監子掌監的,我也認識,到時我幫你打招呼就行了。”

聽黑鬼講到調監的恐怖,很長時間大家都在不安中渡過的。嚴偉進來後還未挨過打,想到馬上就要拳腳相加,自己身上的傷也不能自衛,心裏不由一陣陣心慌。

黑鬼雖然嘴裏說著如何、如何,但他心裏是最不願意散監的。他在這裏有吃有喝,稱王稱霸,指使別人,呼風喚雨,有誰敢不怕他。調到別的監子,雖說有所長打招呼,但還能在上麵吃?還能掌監?還能象現在這樣呼風喚雨,做個小霸王?

他又對大家煽動:“我們監子這麽好,從來不打人,鬧事,為什麽要散監呢?待會兒所長來調監時,大家都不要出去,一起要求所長不散監,要走大家一起到一個監子去。”

五步蛇立即響應,表示要求不散監。黑鬼又跟十八監喊話,希望兩個監子攻守同盟,一同抵抗所裏的調監,大家共同奈在監子中不出去,維持監子裏現在的布局。雖說大家都知道,他們是不可能左右所長的決定,不可能同所長對抗,隻能在給自己一些心理的安慰。

於是,大家便尋求給自己安慰的理由:也許十八監傳來的消息不準確,要散監怎麽會告訴他們?怎麽沒聽別人說起?這種理由比上種理由更能讓大家相信,更能說服自己將調監的恐懼消除、忘記,進行自我安慰,自我欺騙。但這種理由還不到十分鍾就徹底地摧翻了。因為孔所長已站到了監門前,證實了十七、十八監的散監。

“黑鬼。”孔所長叫,黑鬼立即跑了過去。

孔所長問:“黑鬼,你以前是從十四監出來的吧?”

“是的。”黑鬼回答:“是從十四監調過來的,孔所長 。”

“那你再回十四監吧!”孔所長 說:“今天下午散監,我去安排一下,讓你再回十四監,熟人多些,行嗎?”

“行,我就回十四監,謝謝孔所長的安排。黑鬼滿臉的感激。

“孔所長,把我也調十四監吧,我跟黑鬼是一起的。”朱漢龍立即擠到監門前,向孔所長請求。

“是的,我們想在一個監子,請孔所長幫忙。”黑鬼也馬上幫腔。

孔所長猶豫了一下說:“我幫你說說看行不行。”

“謝謝孔所長。”黑鬼同朱漢龍齊聲說。

散監的消息得到了證實,要到新的監子是難免的了。中午的午休,監子裏沒有一個睡覺的,大家都懷著恐慌的心情,又一次等待命運的安排,殘酷的折磨的考驗。

“老嚴,我跟你走,你調到哪,我就要求調到哪,別的監子我不去。”王老老對嚴偉說。雖知道自己沒有將他帶著的能力,嚴偉也不忍拒絕他,答應照顧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