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牢,對於任何人來說,不是說起來那麽簡單的。一旦真正落在自己頭上,都難以麵對。在政治上是有罪、頑固的界定,在人格上將是沒有自由、沒有尊嚴、受人管製、剝奪了基本權力的懲罰。縱使是那些生活在社會的最底層,一日三餐無著落,露宿街頭的流浪漢,也絕沒有自願嚐試牢獄生活的,想體驗牢獄中的甘辛的。從古到今關於牢獄、流放、充軍的悲苦傳說,無不令人退避三舍。管教的刻薄無情,就象牧場、農莊看管的一群牛、馬、羊,在圈定了的柵欄裏,用皮鞭抽打、驅趕著。吃的是廉價的水草,幹的是繁重、超體力的勞動,還要從軀體中擠出血的乳液。這裏沒有自由、平等,沒有人格尊嚴,不能有些許的反抗、抵製,就像鼻孔中拴了韁繩的牛,隻能任憑左支右使,有的是刑具和皮鞭,還有現代文明的電網、鋼槍。牢頭獄霸的惡毒、刁鑽
欺淩,那種以別人的屈辱、痛苦建立起來的消遣、歡樂,又有多少人為逃避牢獄的悲苦而選擇了死亡呢?
此時的嚴偉,是該仔細思考一下接下來的兩、三年陌生的,隻是聽傳說的監獄生活的艱辛和無奈了。
嚴偉的判決書終於下來了。判決書是審判長許為民送到看守所,親自交到嚴偉手中的。
在接過判決書,嚴偉仍然懷著最後的一線希望,試探著問審判長:“判幾年?”
“四年。”審判長的回答無情地斬斷了嚴偉的那一線希望。如同扯斷了拴住風箏的那一根線。風箏被一陣狂風吹刮著,不能自由地漂落。最後墜入峽穀,連伸出的一根樹枝阻擋一下也沒有。
四年,畢竟還是四年,自己最後的那點要求,李書記也沒能替他實現。隻能送到外地去打磚、賣苦力,做永遠也做不完的彩燈。任憑手上的血泡,變成一個個的老繭,超時間地投入到工作中去。李書記畢竟沒有左右法院的意誌。盡管他不同意,判處四年的判決書,還是下來了。
“嚴偉,你上不上訴?”審判長問。
“上述?還上什麽訴呢?既然縣法院這樣判了,上訴能起作用嗎?”嚴偉這樣問著自己,也是回答審判長。
“若是上訴的話,從明天開始,十日內通過本院,或者直接向玉泉市中級人民法院遞交上訴狀。上訴狀一式兩份。”審判長例行公事地說。
“既然沒有作用,還上什麽訴?隻不過拖延時間罷了。該來的終究會來,躲不過的。”嚴偉喃喃道:“審判長,我不準備上訴了。服判。這樣,對於死者,我良心上會心安一些。隻是希望法庭早日下達執行書,讓我早日到監獄中去償還對死傷者的心債吧!”
審判長走後,嚴偉打開了判決書。判決書隻是單例的刑事判決書,沒有法庭已開過庭,作過調解,但是要法庭判決的附帶民事判決,不知何故民事審判,沒有象其他人那樣同刑事判決一同下來?判決書同起訴書沒有多大的差別,隻是增加了辯論、論證部分和最後的判決。嚴偉看過後,伍連誌等人便接過去看了。
判決書既已下來,四年的刑期已成定局。再多去想已屬無益了。隻能徒增煩惱、勞心勞力罷了。嚴偉便想如何去渡過這四年的刑期,向監子裏進過監獄農場的人打聽服刑的情況,如何減刑,暗暗計算著在監獄要渡過的最短和最長的時間。他不知道妻子此時正在做什麽,送達了判決書她一定已是知道的了。自己服刑的地方在哪裏,能否留所,不知她能否辦得好?妻子雖一再向他保證過,能夠判緩刑的,到現在判下來的是四年的實刑。妻子曾給過他一個個的希望,又給了他一個個的失望。從開始的取保到後來的緩刑,都沒有成功的。妻子是努了力的,但她畢竟隻有那麽大的能力。法院不是她開的,盡管有良好的願望,事情的發展,不是以她的意誌能夠操縱的,這一串串的希望、失望,使嚴偉覺得不能對妻子抱太大的希望,必須做好最壞的打算,以免到時的打擊更大。
一切都已想通後,嚴偉反倒顯得很平靜,靜靜地等著執行書的到達,去體驗新的、陌生的勞動改造,是在監獄亦或是農場,去迎接暴風雨的洗禮,汗水的衝涮,在陌生的地方,再迎接新生吧!
這期間,高進被送走了,是送到了那個紅磚廠。到那裏是要幹挖泥、打磚、上窯的活,憑他的個子和體力,將是非常辛勞的。但願他能分去做彩燈,憑他手腳麻利,在廣東時練就的一套手法,是可以輕鬆地完成任務的。
監子裏又進來了個新兵,犯的是詐騙。嚴偉已失去了以往的那份好奇,連他姓甚名誰、哪裏人也懶得去問,任由許軍華、伍連誌對他進行擺弄、開庭,沒想過要去進行幹預。
邵陽佬也出去開庭了。因邵陽佬在監子裏來的時間比較長,又一直在幫嚴偉他們洗衣服,嚴偉對他開庭的情況還是問了問,一方麵表示關心,一方麵是無聊中的好奇。
邵陽佬犯的是盜竊罪,他同案的有四、五個,都是在秀湖失水被抓住關在秀湖看守所。在秀湖法院開的庭。他們偷的東西是難登的。偷的不是現金美鈔,不是金銀珠寶,也不是貴重電器、汽車,他們偷的是破銅爛鐵,銷贓的是廢品收購店。他們的賊贓是行中稍高級的賊員所不屑一顧的。
邵陽佬本是一家縣辦水泥廠的職工,有一份正經的工作。由於企業經營不善,廠子辦不下去,邵陽佬與他的一些同事下崗失了業。他一直在廠裏工作,又沒有別的謀生本事,老婆孩子要吃飯,為了生計,他隻好做起別人最不願意做的、最看不起的撿破爛,到廢品店裏去換點錢,維持一家最低生活的開銷。
邵陽佬原本隻是老老實實地撿些廢銅爛鐵、舊紙箱、破塑料。後來他發現了一個秘密,許多鄉鎮企業停產後無人管理,裏麵堆放了不少的廢鐵,便試著偷偷地拿出一些來賣,也無人問津。嚐到甜頭後,便經常到那些破產企業中偷廢鐵、電線、舊設備。後來感到肩擔、手提太累,速度太慢,便同幾個人合夥一起行動。他們爬圍牆,弄開廠房,倉庫後將裏麵的金屬、電線、舊電器、電機也給弄了出來,反正那裏安全得很,也沒有人守衛。弄出來後就請車來裝,然後拖到廢品站去賣,一時也沒人發現,從本縣偷到了外縣,也弄到了一些錢,這樣的一群賊在賊行中也是史無前例的了。
邵陽佬他們幾個人翻船,就翻在秀湖。翻在請的那台農用車司機是個沒有駕駛執照、才剛剛學的新手身上。
那天,也是合當有事。邵陽佬幾個人在秀湖縣看準了一家廢置的農機廠,院子裏亂七八糟地堆放了許多的廢鐵、半成品,農機廠又很偏僻,附近沒有人家。那天夜裏他們將裏麵的廢鐵搬到了外麵的一個空坪中,是有兩噸多,便派人去請車。談好車價後,請來一輛農用車。他們將那些有用的、沒用的鐵都裝上了車,然後離開秀湖往另一個縣開,他們不想賣在本地,怕引來麻煩。
講那天有事就是有事。本來天上有很好的星光,半夜卻下起了雨來,請來的農用車司機技術太差,將車開進了路邊的坑中。邵陽佬幾個被從車上摔了下來,邵陽佬還扭傷了腳。他們幾個合力想將農用車推出坑外,費盡勁,想盡辦法也弄不出來。他們又舍不得放棄偷來的一車廢鐵,商量著要請車來拖。便派了一個人去找車,其他的人在那守著。去請車的人還沒回天就亮了,一台警車打那路過,見到農用車掉了坑,便停下來問是怎麽回事,看能否幫忙。東西是偷來的,他們見了警察就慌了神,答的話前後都是矛盾,使警察產生了懷疑。司機又沒有駕駛證,警察加緊了盤問,老實不客氣地將他們請進了派出所。到了派出所,他們更是慌亂,沒幾個回合就全給露了餡,在政策的攻勢下,隻得一一招認了。
派出所意外地破獲了這起偷竊停產企業廢舊材料的盜竊團夥案,按照他們供認的,去尋找失竊單位,竟然好幾家企業不承認他們廠丟失過東西。派出所的取證也遇到了困難。可以想象得出,那些停產企業的資產在某些人的眼中,是怎樣地不當回事。
邵陽佬來判決書後,被秀湖縣人民法院以盜竊罪判處有期徒刑五年。邵陽佬表示不上訴。那個農用車司機也被同案送進了看守所關了兩個月,後來花了幾千塊錢取保候審出去了。
伍連誌直罵邵陽佬幾個人太蠢,腦殼蠢得跟笨豬一樣的。隻知道想錢、不要命。車子翻了還要硬守著一堆廢鐵到天亮,不曉得車子不要跑掉,硬等著派出所來捉。試想,別人見到那一車廢鐵怎不懷疑,答話時說謊也不會說,要坐牢是他們自己找的,活該!
所以講犯罪,有聰明的犯罪,也在愚蠢的犯罪。邵陽佬就是最最愚蠢的犯罪。
在外麵談心的時候,就聽張老大談到監子裏的人說過:“關到看守所的人都不是簡單的人,要不是蠢得糊塗,盡幹糗事,要不就是腦殼都比別人好使,是一些聰明的家夥。不過,聰明用錯了地方。”
你有沒有見到很多老老實實、平平庸庸、膽小怕事的人,會來坐牢的?
這也是對犯罪層次分訴出的一個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