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偉沒想到今天會是他來放自己同妻子見麵。不知妻子又是怎麽找上了他的?他又怎麽會答應?心中這麽想著,但還是立即走出了監門,跟在了他的後麵。

趙所長帶著他走出了第一道大門。走廊後左邊是收押室,右邊是小會議室,趙所長並沒帶他到小會議室,而是走出了第二道大門。外麵的走廊往右側是長長的操場和一間間的收審室,嚴偉曾在這裏提過審,也跟妻子見過麵。趙所長帶著他沿著預審室前麵的走廊,一直走到了第三道大門邊。大門的旁邊開了一道小門,打開門出去就是監區以外了。嚴偉開庭曾經兩次從這個門中出去過。趙所長帶著他進了小門旁的接待室中,嚴偉這時才明白過來,今天是自己來了執行書,是可以按規定同家人見麵的了。今天是趙所長負責外麵的接待工作,怪不得是他來放自己出來麵見。

進了接待室,嚴偉看見接待室是個很大的房間,足有三四十個平方,中間用磚牆和鐵柵將房間分隔了一個“十”字型,分隔成監區內和監區外的四個方塊。監區內和監區外的房間是沒有門出入的,中間是一米二、三高的一堵磚牆,磚牆上有個半米寬的平台,平台上方安裝著鐵柵和玻璃框,就像現代建築的防盜窗一樣。監區內的外間,靠柵欄處擺放著兩張辦公桌,裏間比外間要窄,裏麵擺放著一台25寸的彩色電視機,電視機的上麵還擺放著一隻攝像的探頭。此時,電視機正開著,裏麵有一個人在舉著小牌子,在外麵的人問好。在電視機的前方,隔著鐵柵的小房間裏,並排坐著一男一女四十多歲的人,也挑選著舉起紙牌,並用手比劃著,想通過電視告訴裏麵的人什麽?嚴偉明白了原來裏麵就是電視接見的地方,電見的犯人通過教育室中的攝像探頭,將形像傳到這個電視機裏,讓家裏的親人看見。同時在教育室的電視中,犯人可以看見在接待室中的親人。電視是關閉了聲音的傳遞的,有什麽事全靠有限的幾個紙牌來表達。以前監子裏有一個人,他女朋友是做了啞語教師的,他在女朋友處也學到了一些啞語。他每次出來電見,都跟女朋友指手劃腳地用啞語交談,一談就舍不得離開電視機。

“原來以前父母、妻子他們來看自己,就是在這兒看的電視。”嚴偉想,妻子還算聰明,第一次看過電視後,第二次來就準備了一些用毛筆寫的紙條,時不時地拖出來一張,將要說的話告訴他。可惜自己在監子裏寫不了紙條,又不會啞語,急得直跳腳,用手在胡亂比劃著,也不能表達自己的意思。還是劉所長過來講,妻子弄不明白講些什麽,急得不得了。讓嚴偉告訴他,有什麽事,他再轉告妻子的。

嚴偉進來後,就看見了何玉瓊站在隔了條鐵柵欄,屬於監區外的那一邊。平台上放著一隻特大號的塘瓷口杯和一隻保溫食盒。

嚴偉向妻子走過去,何玉瓊想將平台上的保溫盒同口杯,通過柵欄遞進來,但柵欄的間距太小,遞不進來。何玉瓊忙滿臉堆笑地向趙所長求情:“所長,你打開門,讓我進來一下好嗎?”

趙所長搖搖頭,坐在椅子上不動,正經地說:“不行,所裏麵有規定,探望的親屬隻能站在外麵,不能進來的。”

何玉瓊仍堆著笑臉道:“我帶了些東西給他吃,拿不進來怎麽辦?求求所長做做好事嘛!”

趙所長不很情願地站起來,用鑰匙打開柵欄上的一扇半米見方的小鐵門門,說:“從這裏遞進來吧。”待何玉瓊將保溫盒、口杯遞進來後,立即又關上了小鐵門,上了鎖。然後就坐在辦公桌前,監視著嚴偉和裏麵看電視的人。

何玉瓊將手從柵欄中伸進來,擰開了保溫盒的蓋子,然後遞給他一雙筷子:“偉,先吃點東西。”

嚴偉嗅到了一股雞肉的清香,立即引起了他的食欲。便接過筷子,夾起一塊雞肉,塞進嘴中。雞肉燒得恰到好處,不硬、不爛,鹹淡合宜。透出了妻子對他的一番深情。嚴偉又揭開口杯的蓋子,裏麵裝的是加了糖的一勺一勺舀出來的西瓜瓤,可以看出妻子的細心和周到。嚴偉感到了心中一熱,眼中就有點潮濕。

“玉瓊,今天才來的執行書,你怎麽就來了?”嚴偉一邊吃,領受著妻子對他的溫情,一邊問。

何玉瓊柔情地注視丈夫,吃著為他燉的雞肉,像一位慈祥的母親在關注著自己的兒子,溫柔地說:“我怎麽能不來呢?法院還想拖著不肯發執行書,我一次次去催,又求李書記去打招呼,才同意今天送執行書來。我不放心,怕他們又有變化,今天一大早我就跑到法院去了。直到他們拿著執行書出了門,我才趕回家拿了東西就立即過來了。雞是我媽燉的,你看合不合品味?”

嚴偉點著頭:“很好吃,辛苦你和媽媽。玉瓊,法院怎麽肯發執行書了?”

何玉瓊柔聲道:“法院又召集他們進行了一次調解。已經有四個死者家屬加一個受傷的接受了調解。醫藥費是由交警隊統一去交的。他們另外在交警隊已經領了兩萬多元的現金。法院講根據具體情況,要大家都退讓一步,每個死者按三萬伍千給予賠償。傷的那個除醫療費外,再補助兩萬,沒有辦法。我求了運輸公司經理多次,他才同意要我們抵押後借錢。我將爸、媽的房產證借來,放在運輸公司抵押,才又借了六萬多塊錢支付了這幾個人的賠償。另外,還有兩個人不同意調解,嫌錢太少了。法院說要過些時間才處理他倆的事,繼續調解。我又求了他們半天,他們見大部分的人的問題已解決了,才同意發執行書的。”嚴偉問:“那他們每人又拿了一萬多塊錢?”

何玉瓊道:“是的,一萬多塊。法院旁邊的人都講,這次賠償算是好的了。這麽大的事故,又是個體的,能得到這個數目的賠償,算是不錯的了。我看到他們也是可憐,不忍心再同他們去爭,隻好我們以後多吃幾年苦算了。”

嚴偉感慨道:“玉瓊,你的心腸總是這麽好,讓你跟著我受苦了。”

何玉瓊道:“誰叫我們是夫妻呢?你榮耀,我享福。你闖了禍,我跟著吃苦,是應該的嘛!偉,家裏都很好。今天我已給爸爸、媽媽打了電話。告訴他們你的執行書到了,過兩天他們就會來看你的。我們的那輛車還在跑,收入基本上都運輸公司扣去抵帳了,路上撿的客,除開支外,剛好可以保到我娘倆的生活費。你不要擔心我們,隻要車子跑得好,過兩年就可以把帳還清楚的。我爭取讓你早點出來,自己去管理要好些。別人總不放心的。偉,以後車你就不要開了,我這個人很相信命運的,這幾年你的運氣不太好走,算命的講,你會有牢獄之災的。前些天,媽媽去問仙娘,仙娘也講,這次是你的命大,祖宗積了德的,幫你頂了一下,要不就沒命了。偉,想開一點,錢是花的,水是流的。錢花出去後,以後還可以掙,隻要是人好,沒有事就是好事。隻要人在,什麽都會有的。我常想,要是人不在了,錢又有啥用呢?所以,我很感謝上天,感謝祖宗,保了你平安沒事。雖然要吃幾年苦,也很值得。我很相信這句話: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你經受了這麽大的災難,也是講到奈何橋打了一個轉的,肯定有大福在後麵的。所以講,你不要灰心、喪氣,好好振作起來。熬過了這段苦日子,再圖新的發展。我會永遠跟著你的,做你的妻子,做你的幫手,一同承擔起這一付擔子。我還等著跟著你一同享福呢。”

嚴偉由衷地道:“謝謝你,玉瓊,我的好妻子。我這一生絕不會負你的,我發誓。”

何玉瓊撲哧一笑:“發什麽誓呢?我們夫妻這麽多年了,對你我還不了解嗎?正因為你好,我才肯為你受苦,為你分擔的。”

嚴偉異常地激動,為自己有一位知心理解的,願意同自己同甘共苦、共患難的妻子而欣慰,暗暗發誓,要一輩子,真情地對他,就像她對自己一樣。“山無棱,天地合,才敢與君絕”,嚴偉突然想起這一句詞來,想對妻子說,但又怕現在不是場合,不合時宜。讓所長在旁邊聽到好笑,沉默了一會,嚴偉說:“玉瓊,我們監子裏有個人是邵陽的,前些天,他姐姐幫他聯係回到邵陽服刑了,還是張所長送去的。我服刑的事有沒有名目?”

何玉瓊握著嚴偉的手,安慰道:“偉,你放心,會給你安排好的,我不會讓你吃太多的苦的。李書記本來講把你安排到市監獄去的,我也將你想留所的想法跟他講了。聽說服刑的事是司法局管的,司法局是管監獄的。前兩天,李書記打電話給我,講市裏的司法局長到秀湖來了,正在他那裏,讓我過去一趟,我接到電話就趕過去了,司法局長正在李書記辦公室,我也跟他見了麵。李書記要司法局長給我幫忙,局長答應了替你安排一個地方,絕對不會讓你受苦的,要我過些天到市裏去找他,還講要帶我去看看。他自己親自安排。偉,我準備過兩天就到市裏去找局長,等安排好了,再送你過去。”

嚴偉道:“這樣也行,看守所這邊那要講好,別沒聯係好,這裏就已經送走了。”

何玉瓊說:“我會的。”

這時,裏麵看電視的人已經看完走了出來,趙所長進去關了電視後又坐在椅子上,插話說:“嚴偉可能會留所。”

嚴偉聽了驚喜地問:“趙所長,是真的嗎?”

趙所長回答:“所裏昨天開會討論過,基本上同意了。具體的你去問張所長。”

嚴偉很興奮,何玉瓊也很高興,嚴偉忙向妻子介紹:“這是趙所長,我們監子就是他管他的,對我也挺照顧的。”

何玉瓊忙道:“謝謝趙所長的關照了。”

趙所長笑著對何玉瓊說:“我倒是沒怎麽照顧他的。不過你放心,嚴偉在監子裏過得很好,沒有吃什麽苦頭,沒有人欺負他。”

何玉瓊一邊點頭,再次說:“謝謝所長。”

趙所長繼續道:“不過,嚴偉在監子裏表現還不錯,不像那些吵事主,不是打人,就是鬧事。他現在在監子裏掌監,搞得還算可以,使我省了不少事,所裏麵也很滿意。嚴偉同他們畢竟不同,是因為過失進來的,是沒有辦法的事。本身並不是一個壞人,出了這種事,也隻能怪運氣不好。在單位好好的,幹嘛要自己出來買車?想要發財,結果呢?財沒發到,倒要坐幾年牢。我們對監子裏的人,也會區別對待的。”

嚴偉捧起口杯中的西瓜,請趙所長吃,他搖手拒絕了,說:“你多吃點,我們在外麵有得吃。你留所的事,要你老婆去張張所長,再落實一下。”

嚴偉回答:“是。”

趙所長看了一眼表說:“時間差不多了,進去吧!”

何玉瓊忙求情:“所長,麻煩你再等一下,讓他吃些西瓜。”

趙所長答應了,說:“那你快一點吃。”

又回到了監室,在這個不足二十平方的地方龜縮了近三百個日日夜夜。嚴偉對這裏的每一塊鋪板,每一塊牆磚都太熟悉了。哪一塊牆磚損破了,開裂了,缺了一個角,什麽時候用白水泥補起來的都一清二楚。甚至是多少塊牆磚,在無聊時,也一塊塊地數清楚了。他能清楚地說出來監子裏有786塊貼牆的瓷磚,大鋪上有82塊鋪板,鐵窗、鐵門上有323根長短的鋼筋,風坪的鐵網有614個方洞,風坪的牆壁有人劃的用來計算日子的橫豎劃痕1383條。嚴偉並不是一個對居住環境特別留意的人,因為在這裏的時間太多了,多得隻好靠數這些無聊的數字來打發,甚至有時候發現小螞蟻打架時,會很有興致地去弄清楚交戰兩國的兵力強弱,得出精確的參戰蟻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