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改判了。”張老大簡樸的回答,就帶著死卵離開了。嚴偉看到死卵在外麵的走廊中,被警員接了過去,將繩索往他身上套,捆好後,又將一塊二尺多寬的紙牌掛在他的脖子上。紙牌上寫著:“故意傷害嫌疑人---蔣文采”幾個黑色大字。

高牆內,寬大的走廊內,已經成一排排地站著捆了麻繩,掛紙牌的十幾個人,他們的身後都有一名警察站著,手中抓著捆綁他們的繩索的繩頭。一個個的精神抖擻,一副威嚴、冷峻的表情。監子裏仍然有人被提出來,送到他們的手中。嚴偉驚奇的發覺到,還有從勞動監子提出來,被套上繩索,掛上牌子的。勞動監子不多是判了刑後,留所的嗎?怎麽也有藥提出來去參加公捕的?但監子裏目前呆的時間長得沒有幾個,不知道問誰,才能解開這個疑團。俞方平又剛剛經曆了生與死的轉折,不便去問他,隻好將這個疑團暫時放在心中。後來,他才弄明白,所裏修魚廠需要精壯勞力,才從死監子中抽出一些體能好,能幹活,罪輕的農村人去挖魚廠。暫時編進了勞動監子中,他們中有些人沒判刑,有些還沒有逮捕。

十多個要公捕的嫌疑犯人被警員帶走了。看守所的監室內,又出現了短暫的沉靜,雖然都已看不見了外麵的情形,但大家仍然湧在監門口區傾聽高牆外地聲音,來判斷外麵已到了什麽階段。

許久後,高牆外傳來了卡車的發動的聲音,“快要出發了。”監子裏的人判斷。警笛響起來了,好像是兩輛,轟鳴中向遠處開去。卡車一輛接一輛的開動的聲音,逐漸遠離看守所而去,後麵還有一輛鳴著警笛的小車跟著離去。

“已經走了。”湯安說。語氣中說不出的悲觀,還是興奮。

十一監傳來了一陣歡呼和苦笑,祁連武高興,歡快,喜極的笑聲傳來過來。那是一種麵對著死神,被上帝的福音赦免,在生死關頭,飽受死亡的恐怖後,得以活命的笑聲。世上又有幾人不在生死之間時,對生命留戀,選擇生的希望呢?

“老五,恭喜你改判啊!”嚴偉隔監向祁連武表示祝賀。

“嚴胖子,謝了。我一直相信我不會就這麽死的。”祁連武的聲音宏亮,開朗,沉浸在巨大的幸福中。嚴偉想到了一個長期壓抑著,在死亡的陰影下,背著沉重的思想包袱的癌症晚期患者,醫生確診後宣布,他將不久於人世。突然院長跑來告訴他,他的晚期癌症,隻是醫院的誤診,院長檢查後已確認是良性的腫瘤時的那份開心,高興。因為他跟死神說了“拜拜”。盡管他身上還有病,身上還有個腫瘤,還需要開刀,長時間的治療,但他將邁進死神客廳的腳及時地抽了出來,怎麽能夠不興高采烈呢?

“老五,改成了多少年?”嚴偉問。

“還沒送裁定書過來,張所長講是死緩。”祁連武答。

“老五,給你鐐子解了沒有?”嚴偉問。

“還沒有啊,不曉得要等到啥時候去了。”

祁連武是等到下午才被所長放出監門,雖然仍戴著刑具,高興仍然顯得寫在他的臉上。在收押室內,所長為他摘除了刑具,為他宣讀了湖南省高級人民法院的刑事裁定書。他的盜竊槍支彈藥罪由處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生,改為了判處死刑,緩期兩年執行,剝奪政治權利終生。強迫婦女*罪,故意傷害罪,則維持了原判。當他去掉刑具,渾身輕鬆的回監時,在十監門口,將已沒有了手銬的手,從監門的打飯菜的小方門中,伸進來,與嚴偉及俞方平拉了拉,他的臉是一如春光燦爛。

“老五,還是你舅舅給你幫忙,有在上麵跑,真好。”俞方平羨慕的說。

“方平,這兩次你都躲過去了,肯定是要改判的。”祁連武說。

“站在這講什麽?還不進監。”祁連武被緊跟在後的張所長帶走,又進了十一監。

“這時候,會開完了吧!”許軍華,溫如玉他們要押到刑場去了。“湯安看了看從風門外悶熱,陰晴的天空中,透出的一片慘白的陽光,猜測著。

“差不多了,到了黃土嶺吧!“嚴偉低調的應著。在他的眼前出現了一幕蕭刹的刑場,純白的手套,口罩,烏黑閃亮的槍管。從槍前中射出的一團火苗。接著許軍華,溫如玉倒了下去,倒在了黃土嶺的一片黃土中。帶著他們有罪的靈魂,回歸到大地的懷抱,去到他們該去的地方。

嚴偉輕聲咕噥:“該他們去的時候了,不知他們走的時候在想些什麽?古時候處決犯人,都是要等到秋後,處斬的。時辰都是定在午時三刻,現在已經不分季節,時間了。”

“嚴偉,”遲群在風坪中大聲喊,語氣中有些驚奇:“快來看,魚已經死了一條。”

嚴偉同湯安幾個人,來到風坪中的水池邊,隻見其中的一條鯽魚,已經肚皮朝天地一動不動。另一條魚圍著它轉來轉去,嚴偉讀不懂魚的語言,不知他們會不會為同類的死亡而傷心,流淚。牛羊這些畜生是有的。嚴偉將它從水中撈出來,發覺它的身子還沒有硬。

遲群在旁邊說:“我剛才看它還是好好的,突然間上下蹦躂了幾下,就翻了白。”

湯安笑著開玩笑:“一定的是許軍華舍不得,將它帶去了。”

養了這麽多天的魚,突然之間死了。嚴偉也難以理解其中的原因。湯安的話雖然是開玩笑,此時也不能不使人產生聯想。嚴偉將手中已沒有了生命的小鯽魚,丟進了廁所中,它迅速的被水衝得旋轉了兩圈後,衝了下去。再也看不見身形。嚴偉惆悵的說:“讓它去陪陪許軍華也好。”

高牆外麵的操場中又傳來了卡車的響聲。“他們公捕、公判回來了。”嚴偉說。帶著湯安、遲群,又回到監門口往外看。隻見一陣嘈雜聲後,張老大的聲音在說:“公安的先押著人不急,法院的先把人帶進來。”

外麵的走廊上,法院的人押著十多個帶手銬,掛紙牌的人在那裏摘牌子。除刑具,再按張老大在一張紙上念的名字,一一交到看守所的值班所長手中。由值班所長送回監子,一切忙而不亂的進行著。待清點清楚後,法院的人離開了。接著是一批公安押著多個捆綁繩索的嫌疑人進來,在走廊中摘去紙牌,解開繩索,按照張老大的點名交到值班所長手中。十監的監門被打開,死卵被送回了監子,外麵的公安都已退了出去。

所長們又在各個監子裏清點人數。這次胡教沒有弄錯,認為十監少了一個人沒有進來,鬧哄了一陣後,監子裏也安靜了下來。

湯安,遲群正在問死卵公捕,公判的情形。有多少人去看的,行刑都過哪幾條,許軍華,溫如玉是什麽時候送到刑場去的?

此時的死卵,象國務院的新聞發布人一樣,被眾人圍著。監子裏所有人都未到他旁邊,聽他講公捕,公判的事情。死卵突然一副新聞官的腔調,對眾人掃了一眼後,才開了腔:“我們出去的時候,公判的人都上了車,一共是五輛車,三輛囚車,法院一輛,公安兩輛。我們出去的時候看到許軍華,溫如玉還沒有上車,正在操場的樹底下,還是坐在椅子上的。正在解銬子,用繩索綁起來,然後就送到了體育館。去了後,等了一會才開的會。足球場上起碼有好幾千人在看熱鬧,開了三個多小時的會,就開始遊行。兩輛刑車在前麵,接著是宣了判的,後麵才是逮捕的。車子在人民路、解放路,新星路轉了幾圈,刑車就往左開去了,我們往右轉了回來。”

“你有沒有看到許軍華在宣判會上的表情,有沒有嚇癱?”嚴偉問。

死卵回答:“我們比較遠,看不清楚他們的表情,上台的時候,我看了他一眼,見他在台上往下到處看,好像在找什麽人。我們自己也有事,擔著心,也沒有仔細去看。”

下午,遲群在風坪中驚呼起來:“不好了,這條魚也死了。”

嚴偉幾個人聽到叫聲,忙趕到水池邊區看。隻見水池中剩下來的那條鯽魚,已跳到了水池的平台上。太陽慘白的,似有似無,但已將它曬幹。平台上灑落了幾片細小的魚鱗。其實,水池離它死的地方不足五寸,嚴偉就弄不明白,它怎麽就跳不回去?”

湯安看了後分析道:“這魚肯定是自殺的,你看它從水池中跳出來,這麽點遠,就跳不回去。”

“許是這樣吧!”嚴偉念叨道。水池中相伴的一對兒魚,許是一對情魚,在同伴暴斃後,另一條傷感之下,也不想活了。便跳出了水池,在平台上幹涸而死,曬成了魚幹,追隨它的同伴而去。兩條小魚,與十監已融成了一體,給監子中的人帶來了許多的歡樂。比放在玻璃缸中觀賞的金魚都要珍貴。它們的離去,使監子裏都不免黯然。

“唉,今天已消失了三條生命了。”嚴偉喃喃道。許軍華一走,怎麽兩條魚也相繼走了呢?鯽魚是魚類中最堅強的不過的一種魚種,在田間,池塘,小溪,水渠,隨便在哪個水中都能抓出幾條來,所以顯得極不珍貴。它又長的不大,不會創造經濟效益,所以很少有人重視它們。除外,它們變了種,變成了五顏六色的金魚,才會有人養在浴缸中。然而,在監牢裏,這兩條有著生命的鯽魚卻使那麽的珍貴,深受沒有自由的人的鍾愛。它來之不易,好像這兩條生命是專門跑出來陪伴大家無聊的時光的。大家都對他們有了渾厚的感情。它們不隻是兩條小魚,而是為大家帶來樂趣的兩條美好的生命。

嚴偉說:“哪裏來,回哪裏去。把它們送到它該去的地方吧!”

湯安將小鯽魚在手中捧著,就像捧著一個珍貴的寶石,放進廁所中,它在水流中打了兩個旋,很快被衝走。”

夜裏,沒有人為許軍華去疊紙船,折紙鶴吳智死時,李山橋為折了許多的銀色的紙船、紙鶴。許軍華在監子裏沒有同案犯,沒有朋友。他的死雖然使大家心裏也很沉,但沒有人會去懷念和悼念他。不知他家裏是否為他燒了紙錢?他此時是在黃土嶺上,還是被家人收回了家裏,按說,應該會有人為他收屍的。他的父母還在,兒子再不孝,父母也不會忍心讓他暴屍荒野的。

嚴偉點燃了三根香煙,斜靠在風門上,不為別的,畢竟在一起了半年時間,至少讓他在路上有口煙抽,解除些寂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