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射天狼

文靖由白樸陪著,步上城樓,隻見遠處蒙古大軍的旗幟滿山遍野,遮天蔽日,士兵比那日多出一倍不止,列陣若雲,紋絲不動。大江之上,艨艟鬥艦浩浩****,順流而下,與宋軍水師遙遙相對。

城頭上百十口巨鍋,煮著混了火油的金汁,發出讓人窒息的惡臭。巨石滾木,堆積若山,城中數十萬百姓也被驅逐,精壯男子盡皆上城守衛,婦孺老弱推車牽牛,搬運矢石。

胡笳數聲,悠悠飄起,金鼓雷動,蒙古大軍發一聲喊,仿佛晴天霹靂,山川也為之顫抖。蒙軍水師數百小舟載著幹柴火油,燃起熊熊烈火,順流而下,向宋軍水師衝來,被撞上的大船,迸發耀眼火光,呂德指揮水師,一麵滅火,一麵移開陣形。

史天澤站在船頭,仰望宋軍水寨,見其分散,大旗一揮,劉整號令水師,借著水流之勢,奔騰直下,欲一鼓作氣,衝開宋軍。呂德發令,宋軍箭如飛蝗,火炮巨響,蒙軍士卒頓時發出撕心裂肺的喊叫,帶著箭尾,從船上跌落,幾艘戰艦被火炮鐵砂打的粉碎,在江心打著轉,緩緩沉沒,

江邊蒙古大軍擺開巨弩飛石,向宋軍水師還以顏色,箭來石去,巨聲震耳。半柱香的功夫,雙方戰船便撞在一處,船上戰士東倒西歪,沒倒的操起弓箭長槍,在大江上廝殺,鮮血橫流,殷紅江水。

陸上鼓聲更加激烈,蒙古大軍踏著撼動天地的步伐,開始鬱動,前方二十人一隊,推著高約五丈,半尺來厚,上麵裹著牛皮和毛氈的擋箭牌,向城頭進發,後麵是大弩和木製大炮。

火油塗上了箭矢,火箭點燃了引信,帶著密集的呼嘯聲,向城下傾落,火光伴隨著鳴爆在擋箭牌上閃現,裹著烈火的巨木撞在上麵,燒透了牛皮和毛氈,木板在衝天的烈火中變得酥黑,蒙古大軍發出淒厲的喊聲,機括的摩擦聲中,弩炮向城頭打來,二十斤重的石箭頭接二連三地撞在城牆上,發出巨響,地動山搖。

林夢石傳下號令,破山弩絞起,這張床弩能將四十斤重的矢石射出千步,要二十人才能開動。悶響聲起,二十枚巨矢破空而出,煙塵四起,慘叫不斷,擋箭巨牌紛紛破碎。破山弩連發五次之後,蒙古大軍暴露在宋軍的弩炮之下,火箭在空氣散出繽紛的光芒,每閃過一次,城下就留下嚎叫滾動的人體,皮肉焦枯的臭味彌漫開來。

蒙軍拚命發射弩炮,向高不可及的城牆做徒勞地還擊,後麵的大軍開始扛著雲梯,前仆後繼,向上猛衝,將雲梯搭上了城頭,蟻附登城。宋軍的巨石滾木落下,在山坡上塗了一層血紅的肉泥。那百十口大鍋被鐵鏈吊著傾落,滾燙的金汁落在蒙古士兵身上,燒透了鐵甲,貫肌洞骨,在內髒中沸騰,數不清的蒙古士兵帶著可怕的慘叫聲落下了雲梯。

近百名蒙軍推著巨大的撞車抵至城下,一鍋金汁伴隨著矢石兜頭落下,撞車失去了控製,翻倒在地,沾滿金汁的萬斤巨木被地上的火箭點燃,帶著飛旋的火焰,以不可阻擋之勢,沿著山坡向下滾落,留下一團一團的肉餅。

蒙古軍隊不支潰退,這時候,鼉鼓的巨鳴密集地響起,稍稍後退的蒙古人又瘋了般向前猛衝。

文靖已經看得有些虛脫,嘴裏陣陣發苦,幾欲嘔吐,眼見蒙古大軍後退,正鬆了口氣,哪知一陣鼓響,對方又衝了上來。顫聲道:“怎麽回事?”

“韃子皇帝到了。”王立眼中噴火,指著遠處,文靖遙目看去,隻見一支白毛大纛,迎風招展。

蒙哥停住西域神駒“逐日”,遙望城下的廝殺,麵肌微微**,陰沉沉一言不發。

“大汗。”兀良合台小心翼翼道:“如此攻打,不是辦法,我軍不熟水戰,江上占不著便宜,合州城又占盡地利,易守難攻……”

嗖的一聲,蒙哥的馬鞭狠狠抽在他的背上,兀良合台不由窒息。“我十六歲隨拔都汗西征,橫掃天下,攻無不克,區區合州城,哪能擋我?”蒙哥剛毅的臉上透著熾熱的光芒,好像天上的烈日,讓人不敢仰視:“想你祖父速不台何等驍勇?你身為他兒孫,竟然說出這麽沒誌氣的話!”

兀良合台羞愧無比,下馬拜倒,大聲道:“臣下願率軍進攻東門。”

蒙哥也不回答,望著遠處道:“那個著藍袍的是伯顏麽?”兀良合台掉頭看去,隻見伯顏縱馬馳騁,每每開弓,城頭必有一人倒下。

“正是他。”兀良合台道。

蒙哥淡淡一笑:“聽說破劍門是他的功勞,今日一見,果然驍勇,我要見他。”

號令下去,伯顏飛馬過來,翻身叩拜,“抬起頭來。”蒙哥沉喝,伯顏抬頭,蒙哥雙目若電,照在他臉上。

伯顏不動聲色,安然麵對,二人對視良久,蒙哥臉上露出一絲笑意:“你不懼我麽?”

“臣下問心無愧,又有何懼?”伯顏淡淡地道。

“好個問心無愧。”蒙哥抬手道:“起來吧,神箭將軍。”

伯顏一愣,兀良合台笑道:“大汗封你呢!”伯顏頓時明白,蒙哥賜了自己神箭之號,這個稱號,隻有當年哲別受過,即是“蒙古第一神箭手”的意思,要知蒙古以騎射平天下,這個稱號可說十分了得了。

伯顏起身謝過,蒙哥道:“你一路南來,攻城破堅,必定頗有心得,你認為,這城應該如何攻破?”

伯顏略一沉吟,道:“以微臣之見,莫如不攻。”

“不攻?”蒙哥一呆,隨即來了興致:“說來聽聽。”

“大汗也看到了,這合州城險峻不下劍門,但規模龐大,兵馬眾多,宋之良將精兵,大都在此,若是連續攻打,隻怕急切難下。”伯顏侃侃而談。

“唔!”蒙哥麵沉如水。

伯顏看了他一眼,繼續道:“臣下以為,如今劍門已破,瀘州六分歸我,大可以瀘州為根基,步步為營,謹守險要,斷去合州陸上救援,然後精兵它向,西破成都,橫掃蜀中,取其糧草養我大軍。再於大江之上,建立水寨,操練水師,水陸並驅,截斷宋人水上援軍,隻要如此,合州糧草斷絕,外無援兵,可不戰而下。”

蒙哥搖頭道:“這雖然是個萬全的法子,但耗時太久,不合我蒙古速戰速決的兵法,想當年兩度西征,縱橫萬裏,前後也不過數年時光,如果依你的法子,豈不要十年時間,才能破這個宋朝麽?”

伯顏本想說:“宋朝與西域有所不同。”但見兀良合台衝自己微微搖頭,不由得將一肚皮話咽了回去。

蒙哥舉頭凝視著城下慘烈的廝殺,默然半晌道:“無論如何,這些宋人傷我蒙古好漢無數,待得城破,我要屠盡此城,雞犬不留。”他聲音緩慢,但異常沉雄,仿佛天邊響起的悶雷。伯顏與兀良合台對望一眼,心弦微顫,知道他這句話一出,無疑下了屠城之令。

蒙哥頓了頓,喝道:“兀良合台!我再與你三個萬人隊,攻打東門。”

兀良合台略一遲疑,道:“如今哪裏還能調出三個萬人隊?”

“我派一萬怯薛軍給你。”蒙哥說。怯薛軍乃是蒙古大汗的親兵,此言一出,眾人不禁愣住,兀良合台急道:“那怎麽成?”

“怎麽不成?”蒙哥望了伯顏一眼,道:“神箭將軍在此,有誰傷得了我麽?”

伯顏聞得此言,不由心潮激**,熱血沸騰,拜伏在地,一時之間,唯死靡它。

“擂鼓三通。”蒙哥目中精光暴漲:“將號角吹起來。”

馬腿骨製成的鼓棰落在牛皮鼓上,響徹天地,三通鼓罷,巨大的羊角號在空中響起,慷慨悲壯之氣充塞宇宙。阿術停下手中的令旗,遙望遠處飛揚的塵土,“爹爹要攻東門麽?”他心想。兀良合台是他統帥,也是他的父親,可謂真正的父子軍了。

回望蒙哥汗的白毛大纛,阿術眉頭微聳,明亮的眸子裏帶著愁意:“東門山勢起伏,兵馬不易展開,用數千人馬扼守,乘隙攻打,還可出奇製勝,若是大舉進攻,反而不易。大汗……大汗莫非想孤注一擲嗎?”

思忖之間,東門已展開激戰,大弩在山坡上架起,矢石漫天飛舞,蒙古的戰士提著刀槍,挽著雲梯,開始攻城,東門前十二分的崎嶇不平,城牆與不遠處的小岡形成一個細長的狹穀。宋軍箭矢如雨落下,蒙古大軍開始出現**,原來那些怯薛軍都是貴族子弟,精壯是精壯,但平日拱衛蒙哥,少經戰陣,更未攻打過城池,挨了幾下狠的,便有人亂了方寸,一時間,兩萬人亂作一鍋稀粥,擠在狹穀中,前呼後擁,進退不能,有人竟被抵在城牆之上活活擠死,兀良合台見狀,促馬上前,大聲吆喝,欲重振陣形,宋軍見狀,矢石更急,蒙軍死傷慘重。

李漢生率軍突出東門,乘亂大肆殺戮。梁天德一馬當先,刺殺數人,覷得遠處銀甲晃動,正是兀良合台,梁天德識得他蒙古大將的標記,拍馬上前,放下長槍,挽開三百石的鐵胎大弓,連發九箭,這一招名叫“龍生九子”,乃是梁天德看家的本事。

兀良合台眼見九支箭練成一線,好似一條長蛇奔來,他也是久經戰陣,拍馬急閃,哪知那九箭每一箭都有不同的勁道,到了中途,前後相撞,頓時如天女散花般四處亂竄,將他躲閃路子一下子封死,兀良合台連中三箭,其中一箭貫穿右眼,當即落於馬下……

漸入黃昏,一輪殘陽罩著稀薄的晚霞悠悠沉落。紫色的雲空中,罡風怒號,起伏的山巒間,人喊馬嘶。數十萬人在一座無聲的城池下舍生忘死地激戰,灰黃色的城牆被蒙古人的血染成觸目驚心的黑紅。

蒙哥仿佛一座石像,一動不動地看著遠方,一匹快馬飛奔而來,馬上的騎士不敢驚動他,停馬跪在地上。

過了半晌,蒙哥才緩緩道:“有事麽?”

“陛下,攻城器械已然告罄……”

“還有麽?”

“……兀良合台……兀良合台將軍……陣亡了。”

蒙哥渾身一震,仰望明滅不休的天穹,然後閉上了眼睛,緩緩吐出嘶啞的嗓音:“暫……且……收……兵!”

初戰不失,給愁雲籠罩的合州城帶來些許生意。李漢生做東,將領們在太守府裏麵歡然宴飲,彼此說些恭維話兒。文靖獨坐階上,失魂落魄,盯著手中的酒水發楞,他合上眼睛,眼裏滿是妖豔的血色,他仿佛看到那一雙手,緊緊攀上石垛的手,鋒利的刀刃斫在上麵,鮮血四濺,手的主人發出淒厲的嚎叫,漸去漸遠,最後沒入浪濤一般的喊殺聲中,再不可聞。

“為什麽呢?”文靖心頭空空****:“為什麽那些蒙古人這麽蠢?為什麽沒有人愛惜自己的性命?為什麽要流那麽多血?難道人與人就不能和睦相處,非要彼此殘殺麽?”

這個古往今來,讓無數大哲費盡心機的難題,文靖思索再三,始終無法索解,庭下的喧鬧讓他睜開了眼,那裏有幾名將領喝得醉了,搶著跟一名舞姬伎摟抱,王立捋須微笑,其他人也跟著笑鬧。

“我累了,先走一步。”文靖站起身來,披上蜀錦織就的披風,在將領們錯愕的目光中,走了出去。

經過冷清清的長街,遠處傳來衛兵們巡邏的腳步聲,文靖坐在軟轎裏,昏昏沉沉,他真的有些累了,從骨子裏累了。

“我師妹呢?”冷冰冰的聲音好像從阿鼻地獄飄起。讓文靖神誌一清,通體冰涼。

掀開水晶簾,隻見長街的盡頭,一道幽暗的影子漸漸清晰起來,地上橫七豎八,躺滿了巡邏士兵的屍體,脖子上的傷口凝著風幹的血跡。

白樸翻身下馬,臉色陰沉得可怕,緩緩道:“你這個瘋子!”

“我師妹呢?”蕭冷的聲音好象魔咒一般撼人心魄。

“你想見他麽?”白樸冷笑道:“那就束手就擒,拿你的人頭去見她。”

蕭冷眼中透出鋒利的光芒,一字一頓地道:“一天不見她,我就殺一百人,十天不見她,我就殺一千人,若是她有個三長兩短,我就屠盡這座合州城。”

守護的衛兵們被他妖異的殺氣奪去了勇氣,一時間竟然不敢出聲。海若的藍焰在夜色中凝結,籠著慘淡的月色,飄了過來。

錚的一聲,白樸的折扇迎上了刀鋒,兩人在半空中交上了手,瞬息間連拆六招,鋼屑紛紛飄落,白樸的精鋼折扇在這六招之中,又被海若刀解得支離破碎,隻好丟了破扇,以空手對敵,他空手出招,卻也不讓蕭冷的淩厲刀法,魚逝兔脫,有攻有守,不時欺入刀光之中,去奪蕭冷的寶刀。

兩人交手十來合,難分勝負,這邊侍衛們也回過神來,撤刀衝上,還沒走近,便倒了兩個,其他人一愣,繞成一圈不敢上前,隻聽白樸喝道:“好家夥,你還有暇他顧呢?”

“哼!”蕭冷從鼻子裏冒出聲音,“這種草包越多越好。”他的“幽靈幻形術”最適於群戰,飄忽來去,讓對手防不勝防。

文靖微微皺眉,不知道是否該上前襄助,忽聽馬蹄聲響,回頭一看,隻見梁天德、嚴剛、端木、劉勁草一幹人正匆匆而來,又聽喧嘩之聲,街那頭湧出不少士兵。劉勁草見了蕭冷,分外眼紅,不待馬到,縱身躍起,鬆紋古劍挽了個平花,飛刺過去。蕭冷見狀,知道今日難以討好,匆匆擋了數招,縱身躍起,向屋簷上落去,梁天德張弓搭箭,“龍生九子”應弦而出,蕭冷身在空中,海若刀舞成一團藍汪汪的光輪,擋了直奔要害的八箭,但終究倉促阻攔,難盡全功,第九箭正中肩井。

他落在樓頂,微微晃了晃,白樸也跟著躍到,二人隻換了一招,蕭冷就形同魅影,倏然而逝,白樸也隨之隱沒。劉勁草與嚴剛也躍上房頂,但已不見二人身影,四處打量一番,悻悻落下。

梁天德縱馬過來,回顧文靖,父子二人凝目對視,文靖低下頭去。這些天事事突兀,二人一直無法單獨相處。文靖又害怕提起私逃一事,挨老爹責罵,故意躲他,梁天德就是有滿腹的話,也無法說出,此時忍不住口唇微動,想要招呼,但躊躇再三,終於把話吞了回去。

文靖被他看得害怕,低下頭盯著腳尖,忖道:“他這眼光好像要殺人似的,若是往日,鐵定被他一頓好揍。”

屋簷上白影一閃,白樸從屋簷上落下,苦笑道:“那廝好生滑溜,方才白某雖打了他一掌,但還是被他逃了。”

“無妨!”王立已聞風趕到,弄清原由,道:“讓我傳下軍令,搜索全城,把合州翻個底朝天,就不信逮不著他?”

“此事不妥。”白樸搖頭道:“如今大戰正酣,不知何日方休,若是擾民過度,隻怕不好。”

“嘿。”王立不以為然,向文靖道:“千歲以為如何?”

文靖望了白樸一眼:“白先生說得有理。”

王立又碰一個釘子,訕訕的縮回頭去。

白樸衝文靖微微點頭道:“不用搜城,我自有辦法逼他出來。”

“阿術。”伯顏爬上黑黝黝的山岡,向佇立在山頭的少年輕聲叫道。

阿術微微一震,回過頭來,“伯顏將軍。”他的臉上掛著淚痕。

伯顏虎目神光攝人,拍拍他的肩,道:“大丈夫縱橫沙場,馬革裹屍是最好的歸宿,你如果還是個男子漢,就不許再哭,有本事就把這座城池打下來,告慰你父親在天之靈。”

“嗯!”阿術狠狠地拭去眼淚。

“還沒吃飯吧?”伯顏從肩上卸下半片肥羊,取出火石,點燃一堆篝火,細細烤炙,不一會兒,空氣中彌漫了醉人的肉香。

伯顏用銀質小刀割了一塊羊肉,拋給阿術道:“其實,打仗和治國就和烤羊肉一般,火勢過猛,會烤焦羊肉,火勢過小,會半生不熟。”

“嗯!”阿術咬了一口鮮嫩的羊腿肉,哈出一口熱氣,驅散山間侵人肌膚的寒霧,“火勢應該恰到好處,才能烤得好吃。”他說。

“是呀!”伯顏望著***通明的蒙古大營,幽幽地道:“大汗性子過於剛強,他這把火,似乎燒的太旺了啊!”阿術停住咀嚼,疑惑地看著他。

“燒的太旺……”伯顏微微苦笑,將一囊燒酒扔給阿術,道:“羊肉烤焦了,柴草也會耗盡啊!”

蒙哥催動大軍,不分白晝,傾力猛攻,他在合州城下築起高台,架起炮弩,向城頭發射。雙方血戰一日,宋軍以破山弩轟擊三個時辰,才將高台摧毀。蒙哥又命人由東門挖掘地道,但為宋人所覺,李漢生以城中汙水灌入,將兩百蒙古士兵溺死其中。隨後,王立遣軍反擊,夜襲蒙營,卻被阿術逮個正著,迂回包抄,兩千宋軍有如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是以激戰十餘日,雙方勢成僵持,勝負難分,蒙古軍隊死傷慘重,宋軍也損失非輕;蒙古人固然士氣漸落,合州城中也家家舉孝,人人悲號;但蒙古人越是頑強,城中軍民更知城破之日,慘不可言,於是拚命抵抗,老幼婦孺,皆不落後。

文靖天天上城督戰,滿眼血肉橫飛,看得他欲哭無淚,心如刀絞。在場時還稍稍好些,回到府裏,每每想到沙場慘象,他就忍不住翻腸倒肚,噩夢連連,到了第五日,終於心力交瘁,病倒在床。但大戰正值白熾,眾將重任在肩,都隻是來點綴一下,便匆匆去了,梁天德礙著旁人,也不便多言,倒是多虧了月嬋,無微不至,服侍了他兩個晝夜,文靖方才退燒。但他不用上城頭,沒有了心病,默運內功,流了一身熱汗,加上大夫藥物補養,月嬋護理得當,三天之後,便去了風寒,落地行走。

文靖稍稍痊愈,想到這幾日不見玉翎,不知道如何,白樸也沒來見他,不能詢問,心裏萬分掛念,不顧身子虛弱,趕了石牢,卻見牢中空空,竟然不見一人,不由驚愕萬分。轉了幾個念頭,突地想到:“莫非白樸乘我生病,對她下了殺手?“

想到這兒,出了一身冷汗,發了瘋似的衝出門外,直奔白樸住處,恰好撞見白樸,狠狠一把揪住,怒道:“蕭姑娘呢?”

白樸五指輕揮,在他手腕上劃過,文靖手掌酥軟,頓時鬆了,隻是喘著粗氣,狠狠瞪著白樸。白樸見他如此凶惡,不禁眉頭大皺,忖道:“這小子當真著了魔,怎麽會喜歡哪種女子?”眼見他又要撲上,隻好後退一步,擺手道:“先別急,聽我說。”

“你……你是不是殺了她?”文靖踏上一步,咬著牙說,隻要白樸答個“是”字,便要和他拚命。

白樸搖頭道:“你病這幾日,她確是出了點事情,不過我沒殺她。”

文靖稍稍鬆了口氣,但聽到她出了事,又急忙道:“她……她怎麽了?”

“你這幾日生病,她沒見你,發了瘋似的,不吃不喝,找了個嬤嬤強喂她吃飯,卻被她咬掉了手指頭,昨夜也不知道她從哪裏弄了根鐵簪,用它拗開了鐵鎖,脫困而出,幸虧我及時趕到……”

“你……你傷了她?”文靖滿眼酸楚,心想:“隻是這麽幾天的功夫,她竟然吃了這麽多苦頭……文靖呀文靖,你……你真是個大蠢蛋。”

白樸無奈地點點頭,道:“你也知道,那丫頭武功了得,昨日又特別凶狠,若不傷她,也擒她不住。”

“她在何處?”文靖叫道。

“這個……”白樸道:“她這次傷得不輕,我請了大夫,在前麵西廂房裏……”

文靖不待他說完,直奔西廂房,推開門一看,隻見牙床之上,玉翎麵如淡金,鳳目緊閉,床邊站著幾個侍女,但都站的遠遠的,畏畏縮縮,不敢靠近。

文靖走上幾步,看著玉翎,忍不住淚如雨下,冰涼的淚珠落在玉翎臉上,她悠悠醒了過來,看到文靖,黯淡的雙眼頓時亮了,“你……你來了麽?”她軟軟地問,雖然不能動彈,但神色歡喜至極,眉眼含笑,淚水卻跟著眼角滑落。

文靖緊緊握住她的手,兩人脈脈對視,千言萬語,似乎都在目光裏麵,過了好半天,玉翎才開口,柔聲道:“為什麽不來看我?”

“我……我病了。”文靖眼眶又濕了。

“啊!”玉翎力圖掙起,但又無力躺下,道:“你……你沒事麽?”

“沒有,我都好了。”

“以後再也不許病了。”玉翎望著他說。

“這個,這個生病怎麽由得我呢?”文靖頗感為難。

“反正……咳咳……反正……我就不……不許你生病。”玉翎口中溢出血來。文靖大急,束手無策。卻見一隻手伸了過來,閃電般將一粒淡藍色的丹丸塞進玉翎口裏,入口即化,隨即在她天突穴上一按,玉翎頓時將那丹藥咽了下去。

文靖回頭一看,隻見白樸麵無表情,站在身後,“呸呸,我……我不吃你這個臭賊的東西,呸呸。”玉翎拚命地想把丹藥吐出來。

“不要意氣用事,這鬆韻丹普天下隻有三粒,吃了算便宜你了。”白樸冷冷說完,向那些侍女道:“統統出去吧。”他也跟著出去了,隨手帶上大門。

文靖聽得如此珍貴,忙道:“你吃了就好,千萬別再吐出來。”玉翎瞪了他一眼,撇嘴道:“你也幫著那個窮酸麽?”

“不是,我……我是擔心你……”文靜臉紅。

“好吧,你叫我吃,我就給他個麵子。”玉翎覺得胸口舒坦了許多,心想:“這個臭賊的丹藥挺靈的。”她緊緊捏著文靖的手道:“你肯一輩子都陪著我麽?”

“自然……”文靖道。

“如果我這次死了,你會不會找其他的女子?”玉翎問。

文靖忙道:“別說這麽不吉利的話。”

“你知道麽,你不來看我,他們又不告訴我你的消息,我……我隻聽得到蒙古大軍攻城的聲音,以為你已經戰死了……反正……”玉翎一雙大眼熠熠生輝:“隻要你死了,我也不活。”

文靖沒料到她對自己癡心至此,胸口一熱,顫聲道:“好,雖然不能同年生,但求同日死。”

玉翎將頭偎在他懷裏道:“我總覺得你與所有人都不一樣,我知道,你說得話都是真心的,師父和師兄雖然也說真心話,但他們不大願說,你說對我好,就一定會對我好的。”

文靖搔頭道:“是麽?我……我……”他突然歎了口氣道:“可惜,我也是身不由己,若是沒有什麽征戰,沒有這張淮安王的皮該多好,我實在很討厭這些打打殺殺,隻想找一個沒有殺戮,風光如畫的地方,安安靜靜地過日子。”

“帶上我麽?”玉翎問。

“當然是和你一塊兒去了。”文靖笑道:“還有我爹爹。”

“一言為定,不許翻悔。”玉翎伸出雪白晶瑩的玉手。

文靖伸出手,“一言為定。”兩個人正要擊掌。突然聽白樸道:“千歲,王經略使求見。”“哼,這個臭賊又在偷聽。”玉翎忿怒地翹嘴,文靖無奈,站起身來。

“千歲氣色不錯。”王立客套一番,與眾將坐下:“前幾日千歲生病,一直不好叨擾,但形勢日漸緊迫,蒙古人不顧死傷,攻勢不減,若再被他攻打幾日,隻怕……”王立回顧四周,眾人皆不言語。

文靖也沒什麽主意,望著白樸,白樸沉吟片刻,站起身來,道:“屬下有一計策,或許管用。”

“白先生請說。”文靖鬆了口氣,但也沒什麽高興的意思。

“請往城頭一觀。”白樸道。

眾將上了城頭,白樸遙指遠方光禿禿的山巒道:“韃子狡詐,一則懼我火攻,二則趕製攻城器械,將山上樹木伐了個罄盡,群鳥失了依憑,本該絕跡才是,不過各位可曾注意到蒙古營帳裏時有鳥雀起落,而且成群結隊,數量可觀。”

“唔……”王立不解其意,捋須掩飾。

文靖卻靈光一閃,道:“莫非鳥雀起落處就是蒙古大營集糧之處?”

白樸向他頷首,大是讚許,心想:“這小子說他癡呆,他偶爾又有幾分聰明,說他聰明,但……”實在不忍往下想去,道:“千歲說得不錯,蒙古人嗜食牛羊,但牛羊須得糧草飼養,而且韃子皇帝此次親征,驅逐北方漢人兵馬、民夫數十萬,這些人都以粟麥為食,我以為鳥雀起落處,正是蒙古大軍囤積糧草的地方,鳥雀越是密集,那處的糧草就越是眾多。”諸將仔細觀察,果然如此。

“這七天時光,蒙古大軍數十萬人馬消耗必然極大,若是能夠一把火燒掉他們囤積的糧草,蒙古人就算不退兵,也該鋒芒大減,讓我們喘口氣吧!”白樸眸子閃亮,神采飛揚。

王立捋須道:“說來不錯,但做起來就難得緊,前幾日襲營,就一敗塗地。”

白樸笑道:“所謂可一不可再,我反其道而用之,蒙古人定料不到我們剛剛慘敗,這麽快又會偷襲,何況這次要辦得機密,不需太多人手,百十人就夠了。”

王立一愣道:“以百十人入營,豈不是送羊入虎口,正合韃子心意。”

“所以這百十人必須是武功精湛,能夠高來高去的角色。”白樸道:“如今有不少川中武林豪傑在城中效命,這正是他們立功的時候,白某不才,願打頭陣。”

王立心想:“區區百十人,死了也不可惜,就由他們去試試。”便道:“好!”文靖沒什麽主見,也跟著叫好。

“不成。”梁天德道:“那黑衣殺手神出鬼沒,隻有白先生才是敵手,若被他趁隙殺人,那就糟了。”

白樸一驚,尋思道:“這倒是個難題,那廝上次被我們圍攻,傷得不輕,我幾次放出消息,用他師妹誘他出來,但都沒有動靜,必然是尋了個僻靜處養傷去了,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出來?”正躊躇之際。

梁天德道:“梁某也會一些功夫,雖然不甚精湛,但也還湊合,願代白先生前往。”文靖大驚,心想:“老爹失心瘋了麽?”剛想出言阻止,但梁天德兩道目光逼了過來,他一個屁都放不出來。

白樸大喜,更想:“那些武人本是烏合之眾,梁先生有大將之才,正好駕禦。”

“嚴某也願前往。”嚴剛朗聲道。劉勁草等人也上前請命,唯獨端木長歌不動聲色,白樸瞅了他一眼,尋思:“此人武功不高不低,但素來陰氣逼人,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這一去凶多吉少,他既然不願去,我也不好勉強。”商議已定,王立號令全軍,挑出百十武功高手,以梁天德為首,擇日襲營。

返回竹香園,文靖臉色鐵青,月嬋知道他有不順心事,但又不便相問,試探了幾下,文靖都心神不屬,支支吾吾。

忽聽梁天德求見,他一跳而起,叫道:“快快請進。”月嬋尋思:“這千歲素來皮裏陽秋,懶散的緊,除了那個黑衣姑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