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離弦擦掉唇邊的血跡,臉上還掛著安逸的笑。他活不了多久了,自己的身體他自己知道。這兩年發病的次數越來越多,就算是吃了再好再名貴的藥,都沒有辦法幫他減輕一絲痛苦。

這兩年來,他養成了隨身帶著方巾的習慣,不是為了擦汗,隻是預備著及時抹掉唇邊的血而已。他的母親清平夫人,是那麽心疼他,每當他發病痛苦的時候,她總是整夜整夜守在他的身邊,從來不曾合眼。

如果有一天他真的去了,那個溫柔的女人一定會很傷心。

他不想讓母親傷心,永遠不能讓母親知道自己快要去了,就算是讓他死在一個沒人的角落裏,他都心甘情願。

蘇離弦抬起頭看向蒼藍的天空,大片的飛鳥繞著一線峽盤旋飛舞著,就像是鳥獸的頌禮。人說,人死了之後都會下到九泉,等待的機遇輪回轉世,或許永生不得超脫。

如果真的有來世,他還願作清平夫人的兒子,下一次要好好的報答她,不要讓娘親操碎了這顆心。

鳳凰那雙高傲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看著蘇離弦,眼神通透明澈,似乎能夠一眼看清他的內心。

非兒連忙倒出幾粒雪參丸,送到他的嘴邊:“公子,再服兩粒吧……”

蘇離弦搖了搖頭,再好的藥物又有什麽用呢?徒增負累罷了。

石陣之外,那些震驚於鳳凰現身的邪派高手終於回過神來,倒是更有些在意蘇離弦會不會死在裏麵。

天魔教右護法石秒昕略一思忖,高聲喊道:“蘇離弦,不要抵抗了。隻要你交出‘嵐泠古卷’,我們絕對不為難你。你這身子骨……看樣子也不成了吧!”

蘇離弦淡雅一笑,雖是氣弱,但音量足以讓他們聽清:“蘇某……咳咳……蘇某即便命不長久,也決計不會將‘嵐泠古卷’交給你們。”

那煞血盟泣血堂主金永和頗為不屑的看了他一眼,滿不在乎地對石秒昕說道:“石兄,你早就應該知道,蘇離弦這臭小子硬得很,想要讓他乖乖投降,那簡直比登天還要難。”

石秒昕冷眸一眯:“金兄以為如何?”

金永和嘿嘿一笑:“那姓蘇的小子看起來肺髒不是很好,不如我們用煙熏?這樣也許能將他逼出來。就算他不怕死,也要為他身邊的那個丫頭想想。石兄,你說是嗎?”

他們商量的聲音很大,像是故意說給蘇離弦聽的。

非兒一聽,立刻火冒三丈,破口大罵道:“你們這些卑鄙小人,算什麽英雄好漢!”

“我們什麽時候自詡過英雄好漢?”金永和回答的理所當然,他手下的一幹子弟已經去找潮濕的木柴去了。

唯有石秒昕微微皺了皺眉,他心中明白,若是逼死了公子離弦,隻憑三大邪派這些個莽夫蠢貨,萬不可能參破那古卷之中的奧妙。

而那鳳凰似乎察覺到了外麵那些人到底要做什麽,它轉過頭,憤怒的吐出一口火焰。

眾人連忙避閃,可身上還是沾了一星半點,立即熊熊地燃燒起來。可虧得他們功力深厚,急忙運功在自己身上連拍幾下,熄了火勢,人也沒幾個受傷。隻是那金永和身上的火焰最為旺盛,即便是用盡全力撲滅火勢,也免不了燒傷,人也嚇得不輕。

那鳳凰眯著一雙凜冽的鳳目,死死盯著這些惡徒。在它的眼神之中,閃爍著憤怒的火焰。

然而蘇離弦隻是輕輕一笑,撫摸著那鳳凰的羽毛,感激的說道:“鳳啊鳳,你我也算有緣,蘇某今日能夠得見神獸一麵,也算是此生無憾了。”他輕咳了兩聲,繼續說道,“隻是尚有一事相求。倘若蘇某今日不幸葬身於此,希望你能帶非兒脫困。”

“公子!”非兒大為不滿,那個人怎麽能輕賤自己的生死呢!他的命不是他一個人的,怎麽這個道理公子還是不懂?

霖溪蘇家,清平夫人,瀚墨軒……公子的安危早已經牽扯了太多的人,怎麽能說死就真的安然離開呢?

那鳳凰輕輕嘶鳴一聲,撲朔著翅膀。它突然一口啄在自己的翅膀上,叼下一根鳳羽拋在空中。那鳳羽瞬間點燃,輕飄飄落在蘇離弦麵前,竟仿佛永遠不會熄滅一般。

緊接著,火焰之中慢慢升起了一朵花,嬌豔欲滴,風采絕倫,如火一般熱烈。花開之際,天地亦為之變色,然花開一瞬,猶如夢中曇現……

蘇離弦微微一愣,這難道就是書上所說的神物——鳳幽曇?

那株火焰一般的曇花轉瞬凋零,隻餘下一顆火紅的花子懸於半空之中。光華流轉,似有淡淡火焰在花子中燃燒著,跳躍著。

鳳凰展翅嘶鳴,那顆花子慢慢落到蘇離弦手裏,似乎這就是為他準備的一樣。

非兒雖然不知道這到底是什麽,反正是神鳥給的東西,就一定不是俗物。於是,她試探性著問道:“鳳兒,這東西……是讓公子服下的麽?”

那鳳凰溫順的低下頭,任由非兒輕撫著它的羽毛,似乎很享受的樣子。蘇離弦掩唇輕咳,那幽曇的花子絕對可稱之為仙界神品,凡人根本沒有機會求上一粒,現下鳳凰親授鳳幽曇,可是他蘇離弦三生有幸?

雖然鳳幽曇不能治他的病,但是為他續命則是綽綽有餘了。

蘇離弦將鳳幽曇納入口中,一股熱烈的灼燒感從喉嚨一直燒到了胃裏,他冰冷的手腳似乎又有了感覺,暖意融融。

非兒見他臉色逐漸好轉,便知道鳳凰給的東西一定對身體極有好處,她心中歡喜不已,抱著鳳凰細瘦的脖子,開心的說道:“鳳兒,謝謝你救了我家公子。”

那鳳凰突然抬起頭看向一線峽上空,不知是什麽動靜驚擾了它。徘徊片刻,鳳凰戀戀不舍的看了非兒一眼,卻仍是撲朔著翅膀慢慢飛了起來。它繞著非兒的頭頂飛了幾圈,這才依依不舍的輕鳴一聲,帶著所有的飛鳥一同離開。

鳳凰展翅,那猶如烈日般的光華遮蔽了天日。

非兒看著那隻鳳凰越走越遠,好像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一天,她仰望著同樣的高度,親眼目睹著它的離開。但是心情肯定不同,因為那股說不出原因的悵然。

蘇離弦輕輕的咳嗽著,不過氣色要比先前好了太多。

非兒收回視線,蘇離弦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她身邊,一起看著鳳凰逐漸消失的身影。

“非兒一定是個有福之人。”蘇離弦攏了攏袖子,不動聲色之間,悄悄將那條染血的方巾收了起來。

“公子?”

“不然鳳凰怎麽會對非兒青睞有加呢?”蘇離弦淡淡的笑著,他的笑如同春日裏最和煦的微風,總是讓人看著分外舒服。非兒喜歡公子的笑,因為公子隻有在笑的時候,才像一個活著的人。

非兒笑得一臉明媚:“是啊,非兒有福,要不然怎麽能遇到公子和清平夫人呢。不然的話,也許奴婢早就凍死街頭了。”

蘇離弦但笑不語,他的眼睛看向通往一線峽的山路。看著看著,他忽而露出一絲笑意,移開眼睛,把注意力集中在非兒身上。他們的一舉一動總會有人注意到,所以一定不能讓自己的眼睛出賣他們的生機。

“公子?”非兒也注意到他唇邊那絲莫名的笑意,她頓了頓,立刻意識到公子為何而笑,“他們……”

蘇離弦連忙攔住她繼續說下去,改口問道:“信已經送到了?”

“是,”非兒回答道,“傅神醫不在藥廬,是他那位弟子接了書信,隻說不日就能趕往瀚墨軒。”

“嗯。”蘇離弦含笑點頭,伸手將非兒耳邊的碎發挽到耳後,“辛苦了。”

非兒搖頭:“公子吩咐的這點小事都做不好,非兒就真的沒臉在蘇家呆著了。”

蘇離弦微微一笑,在一旁的石頭上坐下,將玉簫橫在唇邊,他的手指白皙修長,無力的就像是所有書生的手一樣。可就是這樣的一雙手,破解了天下第一奇陣,又能將一幹邪派高手擋在幾塊石頭之外。

這雙手的主人,習的是經史典籍、奇門術數,是兵法國策、帝王絕學。然而這雙手的主人……卻永遠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明天。

有風拂過,撩撥起蘇離弦的發絲。

他的簫聲悠遠綿長,他的人淡雅如玉。

這樣的蘇離弦……居然刺痛了她的眼。

他吹的是一首《風聲鶴唳》,簫聲悠遠,高亢之處卻仍有廝磨之聲。非兒幾乎以為他要咳出血來,然而他隻是皺緊了眉頭,硬生生將咳嗽壓了下去。

金永和撥了撥地上的柴火,心中略有些煩躁,不禁破口大罵道:“吹吹吹!死到臨頭了還吹簫!”

非兒頗為鄙視的看了他一眼,不過她家公子……的確好像太過淡定從容了些。

簫聲倏起,仿若驚雷遮空,狂風陣陣,又有如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那聲音越來越激烈,簫聲極度高昂,似是困獸妄圖衝破樊籠一般。

忽隻見青虹一閃,一道淩厲的劍氣劃破凝結的時空,宛若天外飛來!

眾邪派高手紛紛大驚失色,這才發現敵人入侵。

原來蘇離弦的簫聲不斷,完全是為了遮蓋入侵者的動靜!

好個蘇離弦……好心計!

蘇離弦心中一喜,再也抑製不住胸中的悶痛,劇烈地咳嗽起來。非兒見狀,急忙用司空明鏡以前教她的方法,按壓蘇離弦的穴道,為他減輕痛苦。

蘇離弦眼中布滿血絲,臉色較之先前更是大大不如。即便那鳳幽曇是仙界靈物,也禁不起他這麽折騰自己的身子。

“非兒……”蘇離弦劇烈的咳嗽著。

“公子,我在!”

“擋在我身前……不要讓他們分心。”非兒緊咬下唇,轉身擋在蘇離弦麵前。

非兒頷首,心中一片黯然。

公子永遠把大局看得比自己還要重要,還好他沒有生在帝王家,否則公子的命運,又該是怎樣的坎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