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無情
舒適而華麗的車攆,幽幽的木樨花香,引得旁人不由得放鬆心神,享受這難得的寧靜。
冷千羽斜靠在小幾之上,風華信手彈琴,琴聲似水。又似夢中仙子,令人魂牽夢繞。
車外的隨從似乎已經隨著風華的曲調而調整著步子,任憑岫雪峰上寒風凜冽,似乎也不再讓人覺得寒冷。
“風華,”冷千羽信手端起手邊香茗,“人都說雪山秀麗,猶似佳人。你說這岫雪峰和你相比哪個更美?”
風華淡笑搖頭,琴聲一轉,道出一曲《江城子》。
非兒與楚腰在一旁伺候著,紅泥小爐上燒著的水都是從岫雪峰上挖出的深層冰雪,幹淨剔透,煮出來的茶水也異常芬芳。
冷千羽輕笑出聲:“朕不是教過你習字嗎?下次朕叫人備紙。你想說什麽就寫下來,好不好?”
琴聲倏止,她靜靜看著他,無聲詢問。
“又想問我為何教你識字嗎?”冷千羽像是對風華講,又像是問他自己,“也許我也不知道,誰又去管他。風華,朕喜歡聽你彈琴,不要停。”
風華看他良久,旋即撥動琴弦,一曲《孤煙》,沒有往日的溫婉,倒有一絲肅殺,淒涼。
也許,他會讓她停下來或者將她轟出去,然而他隻是閉上眼睛靜靜的聽著有些感傷的曲調,唇邊竟是逸出一抹安然的笑意。
風華不解。
“風華,”他忽然開口,仍是閉眼小憩。“倘若你要這天下,我便就給你這天下。隻要是你想要的,我都給你。”這是他第二次說出這樣的話,就像是他的一個承諾,隻要風華有所要求,他就一定會成全她。
一旁,非兒忍不住看了冷千羽一眼。人的脾氣秉性和氣質通常是很難改變的,尤其是像這樣的一個君王,他手中握有天下蒼生。
他就是天。
然而這樣的人卻輕易的說出這樣的話來,盡管語氣是如此雲淡風輕,可總讓人有一種托付生死的感覺。
風華仍是笑著,淡淡的,似乎她的臉上從來就沒有笑容一般。
冷千羽的左手手指似是打著節拍,忽然輕喃一句:“……飄零疏酒盞,斷雁叫西風……”
風華不知自己為何如此想隨著曲調清唱,隻可惜,她不能。
走在車輾前麵騎馬的冷千尋不敢置信的回頭看著厚重的車帳,似是想看看裏麵的人。看看那個彈琴的女子,還有那個年輕的帝王。
他的瞳孔有輕微的收縮。
這一瞬間,他身邊的沈青桓卻輕易的感覺到了他身上的那絲殺氣。
高高的岫雪峰上隻有一座簡單而華麗的行宮,風華裹著柔軟而溫暖的狐裘,冷千羽黑底金邊的披風隨著寒風翻卷。
“風華,你早些休息。明日一早,我便帶你去岫雪峰溫泉,你看可好?”見風華微微點頭,冷千羽招了招手,示意兩個隨從將風華送進寢室。
非兒跟在風華身後,悄悄的看了沈青桓一眼,至今不知道為什麽他竟然會在這裏。
冷千尋對他出奇的信任,沈青桓……當真是這麽容易獲得旁人信任的家夥?
見風華走遠,冷千尋走到冷千羽身邊輕笑說道:“皇兄,直到今日我才知道風華對皇兄的情意。不由得讓臣弟豔羨。”
冷千羽低笑,但卻有絲淡淡的愁苦:“風華無心,怎會有情?”
他大步走開,留下冷千尋一人在寒風中獨立,心中久久不能平靜。
風華無心,怎會有情……
他緊握手中劍鞘,就連手指被劍鞘之上的金絲割斷,也毫無知覺。絲絲的鮮血從劍鞘上流下來,落到雪地上,一片暗紅。
這一天的早上,風華起了個大早。
非兒和楚腰伺候她起身洗漱,不多時,冷千羽便親自來找風華。
風華與她們兩個一起恭迎冷千羽聖駕,還未曾跪倒,冷千羽便將風華一把扶起來,輕笑說道:“風華,朕來接你了。”
風華低頭淺笑,淡若素白蓮花,美麗怡人。
非兒抱起風華的琴,跟在他們身邊。
到了泉池,風華將琴接了過來,朝著非兒略一點頭,示意她退下。
非兒點點頭,退向一旁,也不像打擾他們兩人的雅興。
昔日冷千尋被人貶到岫雪峰,便是在這個地方生活。等到冷千羽奪權,他回到京城,獲得的第一份差事就是將岫雪峰行宮多加修繕,這才有了這座宮殿現在的樣子。
風華抱琴站在冷千羽身邊,他今天沒有讓她彈琴,隻是一語不發的飲酒。
“風華,為朕彈一曲吧。最後一曲。”冷千羽凝視杯中之酒,指尖轉動著酒杯。
仿佛知道他話裏的意思,風華在琴台旁邊坐下,素手輕輕撥弄琴弦。香爐裏淡淡的木樨香味,似乎比往日的濃烈許多。
大殿門口衝進了一隊人馬慌忙來報:“陛下,落苒大批軍隊來犯,似乎就是衝著陛下而來。”
“不用去管他們。”
“陛下!”
“下去!”
前來報信的人惶恐的想要退出殿外,他的身子一僵迎麵倒了下去,心口上插著一直染血的箭。門外傳來了聲聲慘叫,場麵混亂已極。
他沒有注意門外,隻是仍然看著低頭撫琴的風華。
門口那一襲淡藍色的身影閃了進來,動作迅若鬼魅。
冷千羽冷笑說道:“子豫,你還真是沉不住氣。”
冷千尋輕笑,手指在劍鞘上緩緩摩挲:“可是,今天是個很好的時機,錯過了,也許就很難再找到了。”
冷千羽冷笑一聲:“你費盡心機把我引到岫雪峰來,不就是想要找到這個機會麽?”
楚蕭站在冷千尋的身邊,用一種勝利者的眼光看著他,狀似熱絡的笑道:“子舒,好久不見。”
冷千羽眼底透出一抹肅殺:“蘭陵君,今日你我相見,朕該不該好好歡迎你?”
風華的琴聲,和著那抹肅殺的氣氛顯得異常的詭異。
“你還是為了風華?”
“是。”楚蕭回答的理所當然。
“那麽千羽就是為了皇位?”
“是。”
“很好,很好。”冷千羽點頭,似乎相當滿意他們的誠實,他看向一旁撫琴的風華,轉而用溫和的語調輕聲問道:“那你呢,風華?”
非兒本是站在角落裏,可見到風華並無危險,也不知道要不要衝上來保護她。
回過頭,見沈青桓就站在門口,屋外有一大批天魔教殺手正在無情的殘殺侍衛。一瞬之間,她似乎明白了為什麽冷千尋會如此仰仗沈青桓了。
或許他們兩個人早就有協議,隻是旁人不知,她也是被蒙在鼓裏。
琴聲倏止。
風華眼底露出一抹淡淡的哀傷,她站起來,抱琴走到冷千尋的身邊靜靜看著年輕的帝王,臉上失去了往日華美的笑靨。
冷千羽微微一愣,旋即苦笑說道:“原來風華並非無心,隻不過心儀的那個不是我。”
風華搖頭,聲音淡漠而蒼涼:“風華是劍,怎會有心?”她的聲音清冽如月光,其實風華不是啞巴,隻是她從來沒有說過一句話。
“劍?什麽劍?”
楚蕭抑製不住內心的驚喜,原來他的風華是會說話的,他的風華是一個最完美的人!
“風華隻是一枚棋子,一個殺人的凶器罷了。”風華苦笑,但說的理所應當。“從古至今,我一直都是。”
冷千尋輕撫風華柔長的發,帶著勝利者的喜悅冷睨在場眾人:“皇兄,你不明白麽?鎮守南方的劍魂風華,便就是一直在你身邊的絕代佳人了。”
非兒一聽,心亂如麻。
沒想到尋尋覓覓這麽久,原來要找的人,要找的東西卻一直在她身邊。
風華……
為什麽要騙她?!
她朝著他們撲了過來,隻想要把風華帶走。
風華偏頭看著非兒,眼睛裏有絲說不清的歉意。她隻是抬手朝著非兒眉心一點,後者便隻能一動不動,焦急的看著風華。
非兒用盡全身力氣來掙紮,可就是沒法子讓身體正常的活動起來。
“對不起……”風華俯在她耳邊輕聲說道。
非兒瞪著眼睛看她,生怕這女子作出什麽傻事來。
“風華,這是你這輩子第一次和我說話。”冷千羽單手一劃,身邊聚集了無數的冰淩,這天下間可不隻尹氏子弟才能修習術法,他冷千羽也會。“可是我說過,隻要你背叛我,我就毀了你。”
他的冰淩均似利箭,朝著風華擊打過去。風華眼中一冷,絲毫不受這冰淩的迷惑,手指疾速出擊,夾住盡皆而來的那柄淩厲的長劍。她靜靜的看著他,然後一掌重重的打在冷千羽的胸口上。
冷千羽有如斷線風箏一般被風華這一掌擊飛,撞在華麗的座椅上。隻聽“砰”的一聲,那華麗的寶座隻剩下支離破碎的一地殘骸。
楚蕭冷眸一眯,乘勝追擊,攻向已經受到重創的冷千羽。
風華揚手,“嘣”的一聲勾起琴弦倏然出手。琴弦劃破血肉的聲音有如裂帛,那一根琴弦刺入楚蕭的心髒,有什麽鮮紅的東西沿著柔韌的鐵線滑落,掉在地上,發出輕微的碎響,那是鮮珠崩裂的聲音。
楚蕭低頭看向胸口的殷紅,茫然問道:“為什麽?”
“我要幫子豫得天下,就必須將你除掉,你還不明白麽?”風華淺笑,笑靨如花。
冷千羽哈哈大笑,似是覺得痛快:“好一個風華!好一個得風華者得天下!隻可惜,真正得到你的人不是我。”他用複雜的眼神看著風華,然後緊緊的握住拳頭,讓內勁相擊,震斷了他自己的心脈。
他仍是看著風華,他的眼睛裏如今隻有風華。
“冷千羽!”風華見狀,連忙跪在冷千羽身邊看他。
她萬萬沒有想到,這個人……竟然寧可選擇死,也不願妥協!
她和子豫,都沒有想過要將他殺死!
“你……你現在隻看著我……真好……”他看著風華的眼睛漸漸迷離,但唇角仍舊掛著一抹灑脫的笑意。他抬起手,輕輕觸碰風華的額頭,似乎想要跟她再說說話,哪怕是一句也好。隻是……他沒有力氣了。
非兒在一旁默默流淚,不能說話,也更無法哽咽呻吟。那揪心的感覺從心底彌漫起來,似乎就要將她的呼吸割斷。
他的手慢慢的滑了下來,終於掉到地上,再也沒有一絲一毫的動作。年輕的帝王失去了氣息,隻留下呆呆的風華以及她身後的冷千尋。
“風華無心,怎會有情?你英明一世,沒想到仍是糊塗……”冷千尋黯然,其實他並沒有想殺了子舒的意思,他又怎麽料想的到那個高傲的人,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他本該知道的。
從很多很多年以前,他就應該知道。
環顧四周,他似乎已經得到了一切,可卻又像是什麽也沒有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