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郎叫她過去,如同喚一隻不聽話的狸貓一般。眼裏分明有情,可卻叫崔沅綰看了厭惡。

太多男郎這般看她了,把她當做物件一般,強製占有,索取後又炫耀。

崔沅綰很會做戲,或是說很會察言觀色。

晏綏不過是一藤高枝罷了,費不了不多真心。

崔沅綰走過去,露出幾分驚喜來,頭上穩當當停著的步搖也因著這喜悅的步伐晃了幾分。

這景象落在晏綏眼中便是美人含羞娉婷走來,眼眸裏藏不住的情意都是因為他。

“晏學士安。”

崔沅綰俯首行禮,尾音上翹,引得馬車上那人一片遐想。

“怎麽這般生分?”晏綏回過神來,“今早方與你見過,不過礙著人多,也沒顧得上多說幾句。”

晏綏說罷,瞧那人一直低著頭看著腳邊的影子,有些不悅。

“怕我麽?”晏綏也不急,語氣和緩得好似在問家常便飯一般。

崔沅綰搖搖頭。

晏綏瞧見這怯生生的反應,愈發覺著可愛。

“別怕。”晏綏伸出手,月色披在手腕處,莫名旖旎。

“上來罷,讓我好好看看你。”話說得直白又動聽。

崔沅綰抬頭,男郎一直盯著她,指節修長,擺在夜空中,等著她。

崔沅綰沒有把手放上去,末了隻是說了句:“男女有別,望珍重。”

這話一出,晏綏便低聲笑了起來。

“男女有別?”這話被他含在喉中仔細摩挲,卻叫崔沅綰聽出威脅之意來。

還未等崔沅綰反應過來,手腕猛地被抓住。帶著一陣抗拒不了的力氣,崔沅綰趔趗幾步,腰間不知何時被一雙手摟著住。

崔沅綰被帶到晏綏的懷裏,男郎身上清冷的雪鬆氣息撲麵而來,比苗疆異香還要蠱惑人心。直到腰間的溫熱隔著輕薄的衣衫透來時,崔沅綰才驀地反應過來。

晏綏隻是用了半分薄力而已,崔沅綰的掙紮更像是小打小鬧一般,反而叫人心頭發癢。

不過崔沅綰也不是愚笨之人,男郎到底要比多數娘子強壯,何況接觸之後才發現,晏綏並不是羸弱書郎,手背上青筋若隱若現,不知要延伸到哪處去。崔沅綰愈掙紮,腰間的手掌箍得愈是緊。

她的腰與晏綏的小腹緊緊貼在一起,崔沅綰沒再動彈。

“你慣會欺人。”

晏綏的這句話叫崔沅綰心頭一緊,一時之間眼神也不知道落在了哪處去。

“你不怕我,卻躲著我。是聽了民間的風聞麽?”

馬車裏的臥榻鋪著軟墊,東邊放著一方小桌,案桌上穩穩放著香爐,不過並沒有點香。或是說,香早被車內人給滅了。

晏綏問著,一手拿起身旁的長杆子,手一揮,車簾被落了下來。車夫得了指示,馬車才轆轆走了起來。

崔沅綰隻覺著晏綏的一套動作甩得流暢好看,一時看入了迷,也忘了回答他的話。

馬車起行的那刻,二人又離得近了些。這下男郎的胸膛就停在崔沅綰耳邊,咚咚的心跳聲更是在催促她回話。

“晏學士是位端方聰穎的君子。”崔沅綰不動聲色地用力,想稍稍拉開距離。不過才挪動了半分,又被晏綏給拽了回來。

來往幾次,崔沅綰就不再動作。

“他們是這般說我的麽?”晏綏輕笑,語氣卻驀地冷了下來。

民間是如何說的,崔沅綰確實不知。上輩子兩人交集本就少,在她眼裏,晏綏確實是位端方君子,至少是在外人麵前。

不過她還有一句未說。晏綏是位涼薄之人。

她不敢說,說了便帶有指責的意味。何況她也沒什麽立場去說,她本身也是位涼薄人。

各過各的,休管他人屋上霜。不過有太多人事阻礙著她,背上的包袱都叫她難以前行。

崔沅綰麵上一派淡定,應聲說了句是。

“最好如此。”晏綏說罷,不再言語。手上動作卻不停,他喜愛找不出半分瑕疵的人和物。

物便是權勢,人卻隻有崔沅綰。

對喜愛之人,他總有萬般耐心,甚至稱得上縱容。

“你這雙手,撫過不少琴身罷。”晏綏挑起崔沅綰的手腕,饒有興致地看著那微微發顫的指尖,好似看見一株海棠花在風雨夜裏飄搖不定。

崔沅綰說是,“學過琴箏,不過學藝不精。”

當然是自謙之話,晏綏也清楚。

“也好,會就行。日後多彈彈,手指靈活的人勤快,也聰明。”晏綏兀自說著。話音落罷,竟見崔沅綰臉紅了一片。

一時間晏綏心軟得不成樣子,調侃著:“腦瓜裏都在想什麽呢,真是不經逗。”

崔沅綰隻是任憑他戲弄,麵露羞怯,心裏卻機靈著,全把那話當耳旁風。

萬句誇讚也不如一個金條來得實在。情話是最輕廉的物件,何況如今隻是調情的胡言亂語。

這會兒,晏綏的手又磨到了她的腰上。

“先前不知,崔府裏竟有那般多的榆柳樹。想來榆柳往往是春夏開得盛,不動便頗有風姿。若是任意一股風吹來,榆葉垂落,柳條飄搖,都是別樣風味。”晏綏說道,“也正因如此,渝柳兒的名兒才與你十分相稱。”

“阿娘覺著女郎家配水更好,便把‘榆’換成了‘渝’,不過這名兒很久沒叫過了。”

晏綏許是無意間說到了府裏的榆柳,卻引起了崔沅綰早被塵封住的記憶。

大姐走得那年七歲,崔沅綰六歲。

原先大姐的身子骨一直比動不動就病的崔沅綰硬朗,七歲那年卻莫名病了起來,請了最好的大夫來也沒治好。病來得猛,人走得也快。

自那之後,王氏便再沒喚過崔沅綰一聲“渝柳兒”。這小名甚至成了府裏的忌諱。

許是過意不去,崔府裏又栽了許多榆柳。台麵上沒明說,不過府裏人都懂。

慕哥兒生來後,崔府裏所有人的心思都到了他身上。王氏的心也跟崔沅綰愈來愈遠,直至她出嫁成婚,過上淒慘生活,都沒再多過問幾句。

晏綏確實是隨口一說,溫香軟玉在懷,難免叫人生了旁的心思。不料話一出,崔沅綰便怔了起來,愣愣瞧著那香爐,似有神傷。

不過晏綏到底是玲瓏八麵心,隨即便開口道:“若是不喜歡,成婚後我換個名兒喚你。總要有叫著動聽順耳的。”

崔沅綰卻搖頭說不,“名字不過是口頭之癮罷了,不要緊。”

她躲了很多糟心事,如今眼見萬事便好,生了勇氣,想學著坦然去麵對。

晏綏默不作聲,看著眼前別扭的小人,半晌,說了句好。

*

相國寺不過是寺院而已,幽會的官人娘子,大抵不會選在這般莊嚴肅穆的地。

好在今晚是開寺日,攤販早就占了位置,擺好精心準備的玩意兒。花燈一掛,吆喝聲一出,遊人一來,自然就有了煙火氣。

會上最叫攤販喜愛的,是三種人。

一是有錢的文人墨客,瞧見一副中意的水墨丹青,花耗千金也要買過來。二是愛美嚐鮮的小娘子,遇見精致的琉璃走馬燈與小吃便走不動路。三則是追求美娘子的小官人,順著小娘子的意,看上什麽就買。

當這三種人都是晏綏與崔沅綰時,便注定了二人的出現會叫人覺著驚豔。

月下花燈照,暖香繞身過。崔沅綰被晏綏穩穩托著身子下車後,便感受到了遊人的目光都在往這邊瞟。

或有人不認得常出入禁中的晏綏,卻沒人不認得崔沅綰這位驚為天人的小娘子。如今人人都知佳人珠聯璧合,也自然知道崔沅綰身邊之人,就是當今三相之一,晏綏。

不過京都的人到底不似旁的地方,百姓見識過多少風雲詭事。隻是看了一眼,心下了然,便移開了眼神,散到各繁華地去。

晏綏的目的達到了。

他在標記,在占有,在警告那些宵小之輩,不要多生雜心。

包括裹挾在人流之中的,站在承怡縣主身旁的林之培。

崔沅綰自然是沒看到,她看著青石杆上的燈,分外欣喜。

馬車停到了暗處。長街間摩肩接踵,晏綏牽起崔沅綰的手,“人多,走散就不好了。”

崔沅綰說好,不置可否。隻是回話的聲音太小,也不知傳到晏綏耳中沒有。

晏綏顯然是心有規劃,菩薩神像與大小寺廟堂屋半分都沒看一眼,拉著崔沅綰繞過羅漢殿,直向後方走。

那片街放眼望去,都是你儂我儂的癡男纏女。

“看看有什麽喜歡的,盡管說,都買回來。”晏綏側目,低聲哄著。

見崔沅綰無言,又以為她是生了旁的心思,補充了句:“能進相國寺的攤販,賣的倒不是什麽珍貴物件,卻也不差。若是沒看入眼的,回去後我給你挑幾箱玉石,說不定就有喜歡的呢。”

這話任是從小在金玉罐裏長大的崔沅綰聽了,都覺著豪橫。

二人往裏走著,好不容易瞧見了個小攤,停了腳。

崔沅綰低頭挑得認真,晏綏也看她看得認真。一時間,誰都沒注意身旁人的逼近。

崔沅綰似是有感應一般,背後一陣陰風,猛地一回頭,卻正中了那人的招,身子往一旁歪了去。

那人飛快伸出了手,晏綏卻更快。不知是誰推了一把,崔沅綰猛地栽到晏綏懷裏。

“慎庭哥哥。”

心一緊,靈機一動,話便脫了口。

作者有話說:

圓碗:裝臉紅ing,日常做戲ing,拿捏到位~